景缃之骑着马,溜溜达达往回走,不急不躁。
    盏茶功夫的一段路,他走了一刻多钟。
    回到家时,宾客已经散了,偌大的王府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串串彩灯兀自在早秋的夜风中热闹着。
    景缃之换了衣裳,在外书房喝饱茶水,这才往正院去了。
    “王爷到。”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喊了一声。
    景缃之特地看了她一眼,他不认识,应该是秦禛带过来的。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
    景缃之进正堂,穿过起居室,到了卧房。
    红烛高照……
    八仙桌上摆着一只托盘,托盘里的两只玉瓠瓜里装着纯净清香的酒。
    “王爷。”秦禛放下手里的书,从床上起了身。
    她卸妆了,湿润的秀发在头顶松松地绾了个圆髻,身上穿着大红色襦裙,衬得脸蛋白里透红,烛火在晶亮的大眼睛里跳跃,格外好看。
    景缃之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嫩粉色褙子,给他留下一个极为做作的印象。
    他大步走到秦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秦禛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后退,仰着脖子,寸步不让。
    景缃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粉嫩、饱满的唇上,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起初,秦禛无动于衷,静静等待对方不战而退。
    但当薄唇越来越近,对方的鼻息越来越热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是男权社会,跟男人做这种较量毫无意义,对方只会觉得她轻浮不堪,却绝不会因此爱上她。
    思及此,秦禛脚下一滑,后退了一大步。
    景缃之转了几下手中的小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在八仙桌旁坐下,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不想嫁给本王。”
    秦禛道:“是王爷不想娶本王妃才对。王爷想说什么,大家开诚布公不好吗?”
    景缃之挥挥手,把伺候的嬷嬷和婢女赶了出去,翘起二郎腿,“开诚布公就是本王不喜欢你,不想碰你,但明天宫里的嬷嬷会来收帕子。”
    “帕子?”秦禛蹙了蹙眉头,“哦,元帕。”
    她朝架子床走了过去,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不小的丝帕,然后又往化妆台走一趟,从里面取出一支细针、一只小瓷瓶和一支毛笔。
    “这个简单。”秦禛在景缃之的对面坐下来,用细针在食指指尖一戳,挤出一滴鲜血,然后戳中指,再挤出一滴,揉一揉丝帕。
    丝帕皱了,两滴血交汇、印染。
    “还不够脏。”秦禛嘀咕一句,打开小瓷瓶,用毛笔蘸了蘸,大力在两滴血附近皴擦几下。
    丝帕上又多了一片血红色。
    “再来一点儿茶水。”秦禛从茶壶里倒出两滴茶水,揉开,“嗯,这就很好了。”
    景缃之看一眼,又飞快地别开了,“好恶心,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禛道:“保证王爷能过关就是。”她把两个瓠瓜里的酒倒在痰盂里,“对了,这正院我住不惯,王爷给指个新院子吧,我想离花园近些。”
    景缃之起身朝净房去了,“三昧院,你的嫁妆都在那边。”
    “三妹院,这是什么名字?”秦禛一时没反应过来。
    景缃之道:“三昧,正定也,梵语。”
    秦禛挑了挑眉,明明是个杀神,却妄想追求平静,这是缺什么就要彰显什么吗?
    她把帕子收起来,叫来下人伺候景缃之洗澡,独自上了床。
    净房里传来持续不断的水声。
    秦禛起的太早,白噪音很催眠,她很快就迷糊了过去,一直到身边有了细碎的动静。
    她睁开眼,与正在躺下的景缃之对了个正着。
    景缃之明显慌了一下。
    “不要!”秦禛心中一动,嘴里发出一声呓语,“王爷轻点儿……”
    景缃之一下子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搞什么鬼?”
    “呵呵呵……”秦禛捂住嘴嗤嗤地笑,随后又道,“痛痛痛……啊,不要啦,呜呜……”
    景缃之明白了,某处一下有了反应,不由又羞又怒,愤而下床,披上外衫就跑了出去。
    站在天井里,被沁凉的夜风一激,景缃之清醒了。
    秦禛这是不想跟他同床共枕,就故意恶心他,让他自己主动退出来。
    “这小狐狸!”景缃之转身要回去,转了一半又停住了,“罢了,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跟一个女子计较什么呢?”
    “王爷。”承影从稍间走了出来。
    景缃之大步朝二门走了过去,“本王今晚睡方寸院。”
    “啊?”承影看了眼上房,“啊,小的这就安排。”
    秦禛赶走景缃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
    凌晨四点,她被两个嬷嬷叫醒了,元帕交上去,再洗漱一番,又被嬷嬷们请出了王府。
    景缃之正在马车里等她,他唯我独尊地坐在最里面,两条大长腿占了一大半地方。
    秦禛也不计较,在门口坐下了,隔着玻璃窗看风景。
    晨雾将起,一片片,一缕缕,在京城上方飘飘荡荡。
    烟囱里烟不甘落后,空气中有了烟火气,不那么好闻,却很温馨。
    秦禛想起一个梗,“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
    她现在就是坐在宝马车里哭的那个了吧。
    景缃之一直在观察秦禛。
    他觉得,她是他目前见过的最难对付的一个女人——不光脑袋好使,脸皮还够厚。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秦禛实在忽视不掉,就只好面对他。
    她问道:“王爷,我的侧脸好看吗?”
    景缃之嗤笑一声,“你想听实话吗?”
    秦禛道:“不,我想听假话。”
    景缃之道:“很美。”
    秦禛点头致谢,“谢谢王爷夸奖,那我就当真的听了。”
    秦禛满意地弯了弯唇角,到目前为止,她对景缃之很满意——长得养眼,有风度,有分寸,却没有想象中的狂躁。
    到了宫城,秦禛先下车,刚站定,就见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
    “吁……”骑手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王爷,有密信。”
    景缃之接过一只小竹筒,打开蜡封的一头,取出一张小纸条,打开看了眼,再双手一搓,纸条被搓得稀烂,一扬就随风散了。
    他一言不发,快步朝宫门走过去,转眼就不见了。
    秦禛就这么被晾在了宫门之外。
    两个嬷嬷同情地看着她。
    秦禛尴尬地攥了攥拳头,“嬷嬷,我们也进去吧。”
    一个嬷嬷道:“王爷处理的都是家国大事,耽搁不得,我们陪娘娘进去就好。”
    另一个也道:“是啊是啊,王爷年纪轻轻就成了国之栋梁,娘娘是有福之人。”
    秦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心道,我和昭王就是陌路人,但愿刺客们能很快收到这种消息,以后不再有刺杀事件,不然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
    待他们赶到含章殿时,景缃之已经走了。
    建宁帝和皇后一起召见了秦禛。
    这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帝王,宽额头,桃花眼,高鼻梁,整体颜值虽不如景缃之,但加上皇位就大大地超过了。
    天道之子的待遇估计也不过如此。
    反观陆皇后,颜值就太一般了,中等样貌,身材一般,放到人堆里都找不到。
    但人极好,一笑起来就眯眯眼,说话温温柔柔,废话不多,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称一句“母仪天下”绝不为过。
    帝后二人带她拜祭了祖庙,回到后宫之后又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直到中午才放她出来。
    回到王府,景缃之还是不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秦禛也不问,自动自觉地搬到了三昧院。
    景缃之不在京城,秦家也是知道的,所以回门礼就简办了。
    秦禛回家转一圈,同祖父、父母说说话,再吃个饭,走个过场就算完事了。
    回王府后,她把三昧院好好捯饬了一番。
    三昧院面积很大,但只有一进,院心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大片土。
    秦禛无事可干,就让人把这块地开成六块菜畦,买来白菜和萝卜的种子,满满当当地种上了。
    半个多月过去了,白菜和萝卜都长出来了,景缃之也没回来。
    秦禛实在无聊,只好重操旧业,把手工皂、手工精油的活计揽了过来。
    做出来一大批,她找个由头出了王府,往依依香坊去了。
    不知是时间长了,人们对香皂和肥皂有了认识,还是她在认亲时送的礼物起了宣传作用,依依香坊的生意好起来了。
    香皂和肥皂供不应求,口脂也经常处在断货的边缘。
    秦禛这批货到的十分及时,乃至于秦简言不好意思批评她随意出府。
    秦祎不在,秦简言除了告诉她守规矩就没别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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