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原也不指望他能提什么建议,安心用膳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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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念最后选定那套珍珠头面作为生辰礼送给明珠。至生辰当日,她难得不赖床, 早起梳洗妆扮,与江恕携礼前往宇文府。
    宇文府在荣定街东巷,三进的院子, 只能算是普通。宇文先生是宁远侯身边的老人,颇受重用,按理说地位比之军中任一位将军不相上下, 主动登门交好的权贵也不少,甚至许多清流世家欲请宇文先生教导子孙晚辈,足见其名声威望。宇文先生不爱奢华铺张,一直住在这院子, 年将不惑才得了明珠这个女儿, 要说心头肉,也就是这个女儿。
    这日, 登门的宾客不算少。
    时越也特地从安城赶来了。
    常念与江恕下了马车, 门口的宇文先生和宇文夫人很快迎上来,笑着见礼,宇文夫人道:“殿下光临,是托了明珠的面子, 快请进,明珠这会子在花厅等您了。”
    宇文先生皱皱眉,纠正道:“明珠是去厨房了!听闻殿下爱甜点,说是要亲自动手,让殿下尝尝她的手艺。”
    宇文夫人拍拍脑袋:“忘了,忘了。”
    常念笑笑,两位主人还要迎客,简单寒暄两句,江恕便先带她进了府,往厨房方向去。
    常念见他轻车熟路,不由得打趣:“你倒是像在自己家一般,以前可没少来吧?”
    江恕道:“年少时随先生习兵法,一年三百多日,有大半时候与叙清时越是住在这府中,先生与师母感情甚笃,待我们如同父母亲厚。”
    “难怪。”常念回想她年少,缠绵病榻,药汤一碗一碗地灌,连琼安殿的门都出不了,唔,索性不想了。
    这三进的院子布置用心,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处处雅奢,行在其间不由赏心悦目。
    沿路上,常念看见好几个模样俊朗的年轻男人,见到她们都恭敬拱手问候。待人走过了,她才问江恕:“他们都是什么身份啊?”
    江恕:“是各世家的后辈,大多曾跟先生习文。”
    “哦。”常念又问,“都成亲了吗?”
    江恕微顿,垂眼看看她,常念忙道:“你可不许误会我,只是瞧见他们年轻有为,猜测若是未婚的话,会不会是宇文夫人给明珠相看的良人,仅此而已。”
    江恕淡淡收了视线,若无其事道:“未曾婚配。”
    闻言,常念暗暗提起了心思。二人到了厨房外,明珠的婢女音枝惊讶道:“小姐,殿下亲自过来了!”
    明珠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忙对二人福身见礼,笑道:“您来的好早!”
    常念上前和她说话,江恕自觉退下,临走前,握住常念的手,顿了一下。
    常念回头,听到江恕说:“我去前厅,你与明珠一起,有事差人与我说。”
    “好。”常念甜甜道,目送江恕离去,她才回身,见明珠脸颊上有面粉,拿帕子替她擦了擦。
    明珠腼腆笑笑,也拿袖子蹭了蹭:“殿下,您先坐会,我去收拾收拾。”
    常念看她发髻上简单的两根簪子,又是一身素雅的浅杏色襦裙,便道:“不如本公主同你一起去吧,今儿你可是主角,定要好好收拾不可。”
    明珠说好,带常念回了闺房,路上有些不放心地道:“院中简陋,殿下娇贵,若有不适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常念才不介意呢。
    明珠住的院子布置也是十分用心的,屋内宽敞,熏着梨花香,各色器具典雅精致,及至梳妆台,虽没有常念的那般奢华丰富,然珠环配饰一应俱全。
    常念按住明珠的肩膀在绣凳坐下,看了看妆匣,不禁问:“这么多首饰,你怎么都不用?”
    明珠摇摇头:“太招摇了,会不会不太好?”
    “才不会呢!”常念语气肯定道,回身吩咐春笙把那套珍珠头面拿上来,对明珠说:“姑娘家最好的年纪当然要花心思妆扮了,不然等以后老了,容颜不在,再好看的首饰都戴不出如今的美丽,还有何用?要知晓,青春年华只有一回。”
    春笙在一旁打开锦盒,笑道:“这便是我们殿下送给宇文小姐的生辰礼了!”
    珠簪、流苏、耳坠、手镯,皆以色泽上乘的圆润珍珠所制,佐以宝石东珠点缀,做工精细,用料不菲,观之好似会发光一般。
    明珠回眸看着,目露惊艳,又摆手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常念板起小脸来:“好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不收本公主的礼!”
    明珠难住了,犹豫着,想说什么,常念手一挥,道:“今儿定将你妆扮成最漂亮的那个!”
    明珠终于妥协:“多谢殿下。”
    “你且老实坐好罢。”常念取下她发髻上那两支素淡的珠花,吩咐春笙上前来,一一簪上那套珍珠头面,又取了胭脂水粉描妆。
    明珠坐着,一动不敢动,紧张得有些屏息,好半响才慢慢放松下来,温声说:“殿下,上回中秋夜,我见着叙清了。”
    “嗯嗯本公主知晓。”常念问,“你们可有什么进展?”
    明珠默了片刻,才道:“我和他说,若今日他不来,我便听从母亲的话择良人嫁了。”
    “呀,”常念微讶,险些将眉毛描偏了。
    明珠不安道:“那日把话说得太绝,这几日我也好几次后悔,想给他写信解释一番,可……”
    “不成。”常念忽然说。
    明珠不解看着她,她摇摇头,语气认真:“话已出口,如同覆水难收,我倒觉得你说得好。”
    常念虽想撮合二人婚事,叙清圆满,江恕心结也可解。可同为女子,她断断说不出让明珠再这么无期等下去的话。
    常念叫明珠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你看,你生得这样美,可过几年,再过几年,人是会变的。若叙清足够有心意,他怎么舍得让你等?”
    明珠一顿,急说:“他有他的顾忌,他总担忧委屈了我……”
    “倘若这样,他便该早日了断,而不是日复一日耽误下去。今日便是个极好的时机,他若是来了,说明他能为你放下那诸多的顾忌,他若是不来,说明他去意已决,你便该慢慢放下了,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呀。”常念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还想问明珠一句,当真不在意叙清没有双腿吗?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自尊,是颜面,是残缺。
    但,她问不出口。
    于是常念问自己,换作她,她能接受吗?
    答案是“能。”
    可若再换一换,她是叙清,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去娶心上人吗?
    答案是……没有答案。
    之前她想的太简单了,不身处其中,不知其难处,如今只这么假想一番,心头便有些窒闷。
    常念将那些思绪挥散开,重新扬起笑脸:“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今日就是个转折呢?好了,快换衣裳。”
    明珠“啊”了一声,垂头看看身上的杏色裙,常念摇头说:“太素了。”
    她们去衣橱挑衣裳,选了件石榴红的,珍珠润白提色,与石榴红最相宜。
    明珠的婢女音枝赞叹说:“殿下好巧的心思,小姐还从未穿得这样明艳过!真好看!”
    春笙道:“我们殿下自是顶顶厉害!”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头,她是标志的美人,虽生在西北,身上却有种江南女子的温婉柔和,眼下着了精致的妆,端庄之余,更多添一抹明艳眏丽。
    常念满意极了,拉着明珠出门,一边道:“快带本公主去瞧瞧你做的糕点,早上起得早,吃不下东西,如今好饿啊。”
    明珠笑着说好。
    花厅有好些与明珠交好的小姐到了,明珠怕吵到常念,便带她去了暖阁,吩咐婢女把糕点一起送去。
    明珠说:“您先尝尝,待会我定好好向您介绍她们。”
    “好呀。”常念看看这些精致的糕点头,有糯米糕、桂花糕、云片酥,还有月饼,卖相极好,她一样尝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吃!”
    明珠这才放心下来。她坐在一旁,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常念身上,常念那双纯澈灵动的眼,笑起来的时候弯成月牙一般,明珠却觉得殿下更像是春日的和风、冬日的暖阳,总给人一种美好安宁的感觉。
    本来,明珠一直很忐忑,甚至不愿面对今日,她既期待叙清来,又深知,叙清或许真的不会来,可是如今,又觉得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能过去,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二人再从暖阁出来时,晌午日光正好。
    常念吃的有点儿撑,慢悠悠向花厅走着,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穿深蓝衣袍,身形劲瘦挺拔,她问明珠:“那是不是时越?”
    明珠抬头看看,“像是他。”
    常念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明珠还没明白她忽然说这话是何意,便见常念加快了些步子,一面唤:“时越?”
    一声带着些试探的时越,调子慵懒又柔软。
    像是,阿越。
    时越猛地停了脚步,缓缓转身过来,见到常念和明珠。他今日是来给明珠过生辰的,可那一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常念。
    发怔的一会子,常念拉着明珠走到他跟前了。明珠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对,不由得喊他:“时大哥?”
    时越微顿,有几分仓促地垂下眼眸,拱手见礼:“微臣见过殿下。”
    “免礼免礼。”常念笑着说,“难得见你从安城回来,叙清呢?近日都在忙什么呀?”
    明珠忽然明白殿下方才的意思了,她安静又紧张地等着时越的回答。
    可时越默了片刻,常念不高兴地哼哼两声:“连本公主的话也敢不答!”
    时越抬了眼,不知怎的,又笑了,拱手道:“微臣不敢,还请殿下见谅。只叙清近日行为反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哦?”常念挑挑眉,“你倒说说,哪里反常?”
    这些话,明珠不太好问的。
    时越如实道:“夜半饮酒,无心公务,胡言乱语,偶尔暴躁。加之气温骤降,腿疾难挨。”
    常念看看明珠,明珠揪紧了帕子,忧心一点点露出来。
    常念想,今日叙清或许会来。
    一阵沉默,时越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想知晓的?”
    常念依言打量他一眼,开了个玩笑:“时大人也老大不小了,我们侯爷总牵挂你的婚事,今儿不如叫明珠给你介绍介绍,生辰宴可有不少大家闺秀。”常念推推明珠,“你说是不是?”
    明珠回神过来,笑说:“时大哥也是冷心冷面,只怕她们都入不得眼。”
    “噫!”常念顿时摇摇头,与明珠前往花厅了,留下一句“那咱们不理他。”
    她们走后,时越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此行出发前,叙清特特交代过他,不许向明珠透露半分近况,可对上公主,她娇俏,明媚,又是说不出的柔软,他没能忍住。
    青石板地面上掉了一个白玉雕琢而成的栀子花耳坠。
    时越俯身捡起来,他站直身子时,春笙匆匆跑过来,福身急问:“时大人,我们殿下掉了只耳坠,您可见着?”
    时越掌心合拢了些,皱眉说:“未曾。”
    春笙道谢,沿路返回去寻。
    时越也继续往前厅去了,那耳坠在他掌心里,染了炙热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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