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病房门时,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和陈洛愉擦肩而过。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路过陈洛愉身边时,陈洛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转头去看她。
    女人径直走向陈飞麟的病床,把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又给陈飞麟掖了掖被角。
    看她做这些动作,陈洛愉想的却是刚才闻到的味道。
    昨晚急救时很匆忙,没察觉女人身上的香味。
    现在那味道已经很淡了,却因为是他太过熟悉的香气,所以又勾起了另一段记忆。
    他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开。
    医院的早上总是特别忙碌,尤其是急诊中心。有些门诊挂不到号的病人都会跑来急诊,哪怕不属于接诊范畴也不愿轻易离去。
    市中心医院作为省内知名的三甲,这样的状况更是无可避免,分诊台周围永远有接不完的病人。
    陈洛愉穿行在拥挤的走廊上,在被第四个人撞了一下时,他单手撑在墙壁上,有些难受地按了按小腹。
    他今天的班是中午开始的,不过急诊科的行政主任赵韫儒受伤休息,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到省里开会去了,这几天值班人手不足,他就没回家。
    上午两小时,他接诊了七个病患,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肚子痛想去洗手间,却在走廊上被护士长逮住了,说是门外来了位黑人患者,谢医生正在接待,不过对方的英文说得很奇怪,谢医生听不太懂。
    陈洛愉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护士长又是个可以做他姨妈年纪的人,一着急就把他拽过去了。等他跟对方沟通清楚,确认只是咽喉痛和低烧后,护士长才放开他,把病人继续交给谢医生处理。
    陈洛愉快步往最近的洗手间走去,他的肚子已经很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的豆皮不新鲜。
    他避开往来人群,刚拐到洗手间附近却停了下来。
    陈飞麟站在走廊对面的咖啡机前,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居然转过脸来看他。
    只是一刹那的对视,陈洛愉就错开目光,推开洗手间门进去。
    陈飞麟也收回视线,继续点击支付,买完热咖啡后,端起来正想喝,发现一个神色可疑的男人来到洗手间门口左右打量。
    男人头戴鸭舌帽,身形矮胖,手提的黑色袋子细长,从外形能看出是个长条形的重物。
    陈飞麟觉得不太对,便靠在墙上,做出喝咖啡的样子盯着对方。
    男人在门外徘徊,手指一直紧紧捏着塑胶袋,似乎在等待什么,数次推开洗手间门偷偷往里看。
    等到第五次推门的时候,男人终于进去了,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陈飞麟立刻跟上去,刚推开就看到陈洛愉站在洗手台前低头洗手,而他身后正站着那个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瓶红颜色的饮料,盖子已经打开了。看到陈飞麟进来,男人叫了句“陈主任”,居然趁陈洛愉转过来时把液体泼向他。
    陈飞麟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即便他反应再快,也只能眼看着那瓶红色液体泼到了陈洛愉的脸上身上。
    男人泼完后还觉得不够,又把手伸进口袋里,这次被陈飞麟控制住了。陈飞麟将他双手狠狠拧到身后,用胳膊压着他的后颈抵在墙壁上。男人被身后的力道挤压得动弹不得,边呼痛边破口大骂。
    陈飞麟转头去看陈洛愉,液体的味道也在这时散发开来,是油漆。
    陈洛愉刚才本能地抬手挡了下,不过还是被溅了一大片,看着血淋淋的。他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小幅度在发抖,看样子是吓懵了,没缓过神来。
    他没有被泼到眼睛和口鼻,陈飞麟总算松了口气,结果被男人趁机挣开右手臂。只见男人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居然往后一挥。
    陈飞麟敏捷地避开了,男人转身要逃,他赶紧追上去,拽住男人的衣领往后扯。
    这一下扯得狠了,男人失去重心往他这边压来。后面是放打扫牌的角落,陈飞麟想撑墙壁借力躲开,结果手在瓷砖上打滑了,一阵钻心的痛从腕间袭来。
    闷哼声传进了耳膜里,陈洛愉终于想到要睁开眼睛,却看到陈飞麟和男人一起倒在地上,他用左手和双脚死死缠住身形肥胖的男人,硬是把男人困住了。
    男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也引来了外面的注意。有人推开门,一看到里面的情景还以为出血案了,吓得大叫起来,把保安也惊动了。
    第4章 租客
    三名保安迅速推门进来,看到现场也是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随后进来的急诊科护士长看到浑身是“血”的陈洛愉也变了脸色,赶紧上来检查他受伤的情况。
    陈飞麟仍旧挟制着男人,他用几句话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两名保安将嫌疑人控制住,另一人则把陈飞麟拉起来,要求他在警方到达之前配合下。
    对方这是不信任自己说的话,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场面混乱。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陈洛愉开口了:“放开他,他是来帮忙的。”
    三名保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道:“陈主任,你确定?”
    “对,放开他吧。”
    陈洛愉的下巴和头发上都是红油漆,脸颊靠近左侧耳朵的位置也没有幸免。但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镇定,保安们见状就把嫌疑人先带出去,还把门口围观的人群都遣散。
    确认了陈洛愉没有受伤,护士长问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刚才泼油漆时嫌疑人脸上也沾了不少,护士长没认出来。陈洛愉解释道:“是前天宫外孕大出血的病患家属,就是害赵主任受伤的那位。”
    “居然是他?!赵主任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我看他脑子是有问题了,这种人绝对不能轻纵!”护士长气得不轻,“我先陪你去清理下吧,你这头上身上的油漆要赶紧弄掉。”
    陈洛愉说了句“等等”,迈开步伐走向陈飞麟。
    从制服嫌疑人的时候起,陈飞麟的右手就一直垂着没动。
    到面前后,他轻轻拿起陈飞麟的右手检查。
    “我没事。”陈飞麟想把手抽回来,陈洛愉不肯放,还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红红的,覆着薄薄的水汽。陈飞麟被他这么看着,不自然地转开脸去,却听他用医生对待病患的口吻道:“别乱动。”
    陈飞麟不动了,待陈洛愉检查完了对护士长道:“他手腕受伤了,先送他去拍个片。”
    “那行,我叫小杨来帮你。”
    护士长转身去叫人,等洗手间里只剩下他俩后,陈洛愉又转头去看陈飞麟。
    这个人依旧避开他的视线,神情冷淡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陈洛愉知道,陈飞麟这是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的交集。
    才恢复的记忆依旧是衔接不上的零散片段。他不记得他们分手的原因,应该说,在昨天之前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过一段同性的感情。
    不过比起吃惊,他更诧异自己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他为什么忘了?还忘得那么彻底?
    所以他对女人没兴趣,是因为他以前就喜欢男人?
    还不等他捋清这些思绪,陈飞麟就绕过他出去了。听到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他靠着墙壁,终于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中心医院急诊科待了两年多,他见过各种不讲道理的病患和刁蛮家属,像今天这种程度的医闹还是第一次。
    油漆泼过来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病患家属脸上又凶又狠的表情。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偏激。宫外孕是非常凶险的病症,他们完全是按照流程来做事,也没有任何耽误。难道只是因为他那天语气不够好,这人就不肯放过他?
    被染红的白大褂在整面墙的镜子前无所遁形,像极了对他的嘲讽。深深的无力感掺杂着后怕的情绪,如果今天不是那么巧地遇到了陈飞麟,他会不会不止被泼油漆这么简单?
    想到陈飞麟,他又想起那人冲进来的一幕。
    陈飞麟是什么时候发现异样的?
    那人在搏斗时还差点被弹簧刀伤到了脖子。
    小杨陪着陈洛愉回到医生办公室,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他头发和脸上脖子上的油漆洗掉。
    这期间不断有人闻讯而来,都是各科关心他的同事们,只是这种被当做事件中心人物围观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直到他去洗澡才消停了。
    他站在淋浴下冲洗着。身上的油漆好清理,头发就遭殃了。尽管小杨很仔细了,还是有部分发尾的油漆渍去不掉,看着就像挑染过,小杨还抱怨说这么好看的头发就这样被毁了。
    如果放在以前,他不会在意。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雾气笼罩的镜子中折射出来的人影,他又按了一次洗发水,把头发再洗一遍。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护士长过来说警察已经把嫌疑人带走了,也给陈飞麟录了口供,现在在办公室外面等他。
    他点点头,正想过去又停下脚步,问道:“林超的伤怎么样了?”
    “扭伤,没有明显伤及韧带和肌腱,谢医生给他开了药。”
    “他现在在哪?”
    “在留观病房休息。”
    陈洛愉没再说什么,去办公室录完口供后已经两点了。这个时间食堂还有饭菜,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回去睡觉。
    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去看下陈飞麟。
    无论那个人是否想见到他,今天的事自己都该去道个谢。
    他没穿白大褂,新换的白衬衫外面是昨天相亲穿的卡其色风衣。收腰设计和垂在两侧的腰带衬托出匀称的身形,两条长腿裹在修身西裤下,走起路来带着风,轻易就能吸引到周围的目光。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不过今天投来的视线比平时多了点不同,毕竟才发生过“血洗厕所”事件。
    他走到1号留观病房,通过墙上的大玻璃看着里面。
    陈飞麟坐在7号病床上,右手腕处缠着固定用的绷带,左手拿一颗苹果,边吃边跟红衣服的女人聊天。
    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陈洛愉只看到陈飞麟笑得很开心。
    那是曾经出现在他记忆碎片里的笑容,陈飞麟也曾这样对他笑过。
    他没兴趣打扰人家谈恋爱,便转身走了。回到车里时手机响起,是租房经纪打来的。他那套房子已经找到合适的租客,对方能遵守他提出的条件,也签好了合同,可以快递给他了。
    他要出租的房子就在自己住的那套隔壁,是两室一厅的格局。虽然属于老旧小区,但是地段好,生活配套非常便利,一直不缺租户。
    这两年陈洛愉租给过四个租客,都是委托租房经纪处理,包括签订合同。他唯一的条件就是租客要保证环境卫生,并且不损坏屋内的家具和物件。
    他跟经纪确认租房人的信息。对方姓林,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人,对他开出的房租没有还价,还一口气付了半年的租金和押金。
    这个经纪他信得过,就没再继续问。回去路上他拐到赵记买了碗粥,到家吃完就上床睡觉。
    他乏得很,本该一躺下就能睡着,然而翻来覆去许久都没困意。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最后总能绕回陈飞麟身上。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干脆换衣服下楼,到附近的理发店剪头发。
    距离上一次剪头发有大半年了,理发师看他发尾的油漆,果然关心出了什么事。他不想多提,便找借口让剪短就好。
    理发师打量着他的脸,说他适合稍长一点的发型。等到重新睁开眼时,他的头发也就短了几厘米,不过发型不太一样了,人看过去比之前更显年轻,也凸出了五官的优越。
    旁边座位在烫头发的阿姨对着他就是一顿夸,三两句话扯到了对象的话题上,他应付两句赶紧付钱走人。
    回去的路上,他在咖啡店买了杯无糖热拿铁。喝到一半时做了个决定,拿起手机打给四年多没联系的老同学。
    第5章 你说什么?
    陈洛愉联系的这位,是在同济医大读书时关系最好的朋友钟航。
    本来他还有两年多就可以毕业了,却因为一场疾病不得不暂时休学治疗。那时他情绪很不稳定,钟航来看过他,后来他连钟航都避而不见,两人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在他走的那天,钟航来送机。
    接到他的电话时,钟航刚给学生上完课。许是太久没联系,钟航的语气都有些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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