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晋默然片刻,才道,“我知道你不叫阿古,你叫宋锦云,你暴毙,不过是因为被薛升灌了毒药。”
    阿古愕然,下意识就将发上钗子拔出,要起身指去。可还未站起,就被薛晋握了手腕将她压回凳上,缓声,“小心你的伤。”
    捉着手腕的手能清楚感觉得出阿古在发抖,眼底又涌起惊怕和绝望。薛晋说道,“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如果要伤你,也不用等到现在。你听我慢慢说,将钗子放下。”
    惨痛往昔早已像毒水将她的心浸泡得敏感至极,决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否则她可能会死。这人姓薛,是薛家人,是薛升的哥哥,她如何能信。
    薛晋见她仍不将钗子放下,缓缓松手,不再提防她。转瞬钗子已抵住他的脖子,薛晋也不动。她选择听,便不会动手。若是不听,这钗子就要戳穿他的喉咙了。
    阿古死死盯着他,看不出危险,也没有威胁。她发抖的手仍难平息,尖锐的钗子已在他的脖子上刺出一个血印。思绪百转千回,终于缓缓离开,瘫坐回凳子上,“你是谁?”
    “薛晋,薛家嫡长子,薛家的第三个孩子。”薛晋见她已平静下来,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被毒杀后,是谁救了你?”
    “我师父。”
    “他如何救得你?”
    “我顺着河流飘走时,师父捞起了我。”
    薛晋笑了笑,“你在棺木中,怎么会跑到河去?”
    阿古顿了顿,她一直以为薛升要毁尸灭迹,所以入土之前将她丢入河中。看着薛晋那样笑,她忽然想起薛晋曾说过,他在外地游学,赶回来参加弟弟的婚礼,结果进门就看见灵堂上摆着灵柩。她愣神,“是你?”
    “对,是我。”薛晋记挂她的脚伤,捉了她的脚放在膝头上,查看伤势,“我那天回到家中,管家说你得病暴毙。随后他去给我端茶,当时灵堂没有其他人。我本想去给你上柱香就走,谁想棺木里却有动静。我好奇去看,就见你手指还在动,仍有气息。下人说你是得病而死,可我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你是中毒了。”
    阿古微微屏气,连脚上的伤痛也忘了。
    “我刚到家中,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洪氏和薛升并非善类,况且你是中毒,他们却隐瞒,说你是得病而死。我心觉蹊跷,便把你抱了出来,盖上棺木,从后门出去。当时附近有一条河,我便在河边为你施针解毒,可毒入五脏六腑,我唯有脱去你衣裳,将你放入河水中,再行施针,喂你喝水,令你吐出剧毒。”
    阿古怔神,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件事,她下意识微微擒紧衣裳。
    薛晋说的平和,眼里并没有半分亵渎,“等你毒去了大半,终于救活,我寻了地方让你歇息,给你包扎好伤口。正巧你师父,也就是我挚友离乡,我便托他照顾你,让他谎称是在河中捞到了你。然后我回到家中,探得你的身份,决定去跟你家人报信,可是没想到,没过几日,你师父来信,说你死了。”
    阿古愣住,“师父说我死了?”
    “是。我并没有证据证明薛升就是毒杀你的凶手,我暗中让人去查,也无法找到证据。再后来,天下大乱,我们薛家也离开了祖宅,线索更是断了个干净。”薛晋说起往事,仍能记起那几日的事,“直到几个月前,你师父来信,说你还活着。”
    阿古已糊涂了,“师父为何要对你隐瞒我还活着的事?”
    “你师父说不愿再让你牵扯进纷争中,更何况他也没有把握将你彻底救活。三年后你已计划周详,这才让你出谷。但是缺个名正言顺的说法,所以他来信找我帮忙。”
    阿古恍然,“所以师父才会跟我说你会来,是我进京的大好机会,随后让金书假装受伤,被你救下。实际是师父和你商议好路线,你配合做戏?”
    “嗯。我救了金书后,顺势跟你提了进京的事,你便以为我上钩了,于是随我进京。”
    阿古素来不信他,可如今的话听来却能解释为何一直觉得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我想让你相信,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害你。”
    阿古抬眼看他,“我如何能信你?”
    “如果不是我故意做得高调,洪氏和薛升怎么会知道我接了南山酒翁进京,前来接近你?如果我不是在帮你,为何当初你要入住酒楼,我会特地提醒洪老板多住竹林,又道明我六弟可以为你在翠竹林寻到屋子?如果我不是在帮你,为何要说出肖场主养猪的地方是我六弟搭桥赁给他的?如果我不是在帮你,为何要在刚才救你?”
    阿古仍觉莫名,“你姓薛,日后还是爵位继承人,为何要毁了薛家?”
    似乎是一瞬间看见他出现痛苦神色,很快又隐没了。阿古瞧惯了他从容自在的模样,忽然不忍,也觉心累,“改日再说吧……”
    话落,薛晋笑了笑,不同平日的笑,隐隐带着疲倦,末了看着阿古说道,“忍忍。”
    阿古回神,“什么?”
    余音一落,脚上的手力道用力一扯一推,阿古痛得用力一踹,踢在他肚子上。
    薛晋吃痛一声,拧紧眉头,将她的脚踝轻轻转了转,说道,“踹人这么有力气,看来是没事了。”
    阿古咬了咬唇,将脚收回,见他脖子上被自己刺伤的伤口。默了默,取了帕子给他捂住,末了又直直盯他,“如果你骗我半句,我也会送你一壶鸩酒。”
    薛晋见她又如此严肃,想了想凑到她眼前,认真说道,“没记错的话,我记得你胸口那还有一点红痣。”
    “……”
    ☆、第46章 联手
    第四十六章联手
    兴许是离喧闹的街道近,似乎是从凌晨开始,阿古就陆续听见叫卖包子面汤的声音。不同薛家的过分安静,也没有萦绕鼻尖的檀香,阿古虽然被吵醒了,但还是能很快又入睡,因为听见那些声音,证明她还活得好好的。
    直到晨起喧嚣已去,阿古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难得地睡了个饱觉。恍惚了好一会,她才想起这是薛晋购置的小宅。昨晚没有脱外裳睡,起身理顺衣服,梳好发髻,就出去了。
    昨天进门就看见了水井,这会出门就能看见,打了水洗脸润口。因旁边就是厨房,她偏头看去,闻到面条香气,随后就见薛晋端了两碗汤面出来,放在院子桌上。她看了看,卖相竟十分不错,“你是什么都会么?”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学多点手艺,就不会死得那么快。”薛晋指指一旁窗沿放的杯子精盐,“快去漱口,不然面条要糊成一团了。”
    阿古抿唇瞧他一眼,还是慢条斯理去漱口。可等她回来,薛晋也没动筷子,两人的面已快吸干汤水,成了面糊。她见汤面上有青葱,蹙眉挑着,“你被赶出薛家了,以后怎么办?”
    薛晋笑了笑,“难道不是我自己要走的?”
    阿古还在挑葱,问道,“你真要娶我?”
    薛晋点头,他长眸看去,微带笑意,“如果我说我是喜欢你的,你信不信?”
    阿古不信,答得也直截了当,“不信。”末了再加一句,“一点也不信。”
    “我也觉得你不会信。”薛晋继续吃面条,“明天买点肉回来,汤会更鲜甜。”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父亲正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再做打算。”薛晋喝了一口所剩无几的面汤,“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帮你把岳长修除掉。唯有岳太师那边毫无嫌疑了,我父亲才会让你过门,否则对岳家有顾虑,他就不会对你放心。”
    阿古倒是听明白两者的前后关系了,“如果我不再出现在岳长修面前,但他却还是死了,岳太师就不会怀疑了?”
    “他为人多疑,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我爹那边的顾虑会消失,到时候你会少许多阻力。而且以你如今的身份,我继母定会十分乐意你嫁给我。”
    阿古也觉以洪氏的思虑,他说的倒也没错。洪氏最怕薛晋得势,如果薛三夫人娘家权势大,日后薛升就真的比不过薛晋了。将碗里的葱全挑走,阿古这才吃了一口,味道不错,可惜已成面糊,口感差了些。吃下几口垫了肚子,她才又问道,“你该说说为何你要帮我了。”
    薛晋笑笑,“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洪氏一直想让薛升代替我的位置,可只要我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能如愿。所以以他们母子的心狠手辣,迟早有一日会将我杀了。与其让他们得逞,倒不如先斩草除根。”稍停片刻他又坦然道,“我知道你不会信的。”
    “信一半。”阿古也只能信他一半,“我会去信向我师父求证。”
    薛晋面色轻松,“好。”
    他吃完剩下的面,时而看看阿古,哪怕是知道自己看过她的身,也没有半点尴尬的模样,而是和自己商议着如何进行复仇大计。她的心里,唯有复仇的意念。也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又怎么会看重名声清白了。但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是不愿她这样过活。
    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阿古见他隐隐瞧看自己几次,也当做不知。这男子看过她的身,身为姑娘家她本该剜了他的眼。可他是在救自己,这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还得感谢他。可仇恨盘踞在心头太久,她好像忘了怎么跟人道谢了。
    唯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余光见他凑近自己,又不知在做什么。忽然见他伸手,往自己唇角抹了一指。
    她脸上一僵,差点没跳起来。
    “有脏东西。”薛晋语调正常说完这话,又以很轻很轻的声调说道,“有人。”
    阿古神情已刹那变化,微微一笑,娇艳非常。连薛晋都叹她的演技炉火纯青,难怪连薛升那种冷漠的人也以为阿古是动了心,如果不是知道她不欢喜自己,他简直也要这样以为了。
    两人吃完,一起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好后就直接回房了。薛晋将门锁好,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才往阿古走去,拉了她往床上走。阿古顿了顿,还是跟他去了。
    蚊帐一放,像是将外面的世界阻隔在外。薛晋的声音仍很低,“兴许是我爹派来的,又可能是岳肖派来的。”
    阿古只觉他这远处听音很像金书,她禁不住去掐掐他胳膊,看着单薄,可意外的很结实,像是练过的,“你会武功?”
    “防身的技能还是学了一点的。”薛晋干脆躺下,闭目养神,“我估计金书也在找机会见你,不过他那么机灵,不会轻易过来。你要杀岳长修,还得靠金书。”
    阿古见他提起金书,试探问道,“你既然跟我师父是好友,也知道金书是跟我的,那你知道他……”
    薛晋应了一声,阿古语气微顿,“所以你才对他那么好?”
    “嗯。”
    阿古笑了笑,瞧着他淡定如常的脸,“你真可怕,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谁想你却比我更可怕。”
    薛晋一连听她说了两个可怕,睁眼看她,语气轻缓,“如果我不掩饰,一开始就跟你亮明身份,你可会信?唯有我暗中帮你几次,一次和你说清楚,你才会信。”
    阿古没有否认,他说的确实真的。若当初她刚进京城,他就说他和她是一条船上的,只怕早就被她找机会毒死了。
    见他似要睡着,被他堵在里头的阿古没法和他好好待在这,动了动身要跨步出去。碰了他腿两三次,薛晋忽然叹了一口气,“别乱动……外面的人没走,而且你要知道,二十几年都没碰过姑娘的人一旦动了那念头,是会变成饿狼的。”
    阿古忙收回身,坐在床角揉左脚,睡了一晚伤已经好了很多。她又稍稍探身,看看他脖子上被她钗子戳伤的地方,点了一些药,现在也好多了。多看几眼,却见他忽然睁眼,她忙收回视线。
    “岳长修那几日发疯可是你下毒?”
    “是。毒发半月,一日比一日痛苦,最后一日会死于梦中。”
    “那让金书找法子接着那么做,否则太突兀的话,岳肖一样会怀疑你。”
    阿古已想到法子怎么见金书,可她忽然想看看薛晋要用什么办法,“要怎么和金书说?”
    薛晋躺得舒舒服服,声音都显得有些倦懒了,“光明正大去见他就好,金书不过是个孩子,谁又会留意到他。”
    阿古想的也正是这样,当初她带金书进京,一方面是金书有他要做的事,另一方面金书身手好,胆子也大,让他去办事,谁也不会注意到。
    见他惬意,无事可做坐着的阿古也渐有困意。抱膝点了点头,就趴下睡了。
    听见旁边呼吸声均匀轻缓,薛晋才又睁开眼,微微弯身看她。
    她还活得很好,虽然已不是他初见的那张脸,可这身体里的芯,却是宋锦云。他当年以为她会死,为她施针解毒时手也在发抖。脱去她衣裳时,也没有任何邪念,只想着将她救活。喂她喝水,逼她吐出毒血时,他还以为她救不活了。
    可她到底还是活下来了,哪怕遭逢了那么多苦难,她也还是从阎王那逃走了。
    给她穿回衣服,寻了个农院住下,再给她换干爽衣服时,才看清楚她的身体。
    他也是男子,见到女子胴丨体只觉浑身不对劲,匆匆给她穿好衣服,已累得满额是汗。
    如今在这狭窄的地方,还是一张床上看着她,当年那白玉身子全往脑子里涌,烧得薛晋觉得自己再多看两眼真要变成饿狼了。他提了薄被给她盖上,又闭眼摒除杂念。
    如果问他以前的心愿是什么,他唯有一个,杀了洪氏。
    而今再问他,仍是杀了洪氏,却不是唯一的心愿。
    他还想阿古大仇得报后,能好好活着,再不会受这种苦。
    睡梦中的阿古呢喃一声,薛晋没有听清,好奇探耳去听。落发不觉扫在阿古脸上,向来浅睡的阿古立刻醒来,睁眼便看见男子俊朗的侧颜,微有温热散来。她微怔片刻,又察觉到身上盖着的被子,没有开口说话,又缓缓合眼。
    ☆、第47章 伎俩
    第四十七章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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