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晋见她休息,也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手搭在她肩上,这样的话她稍有动静就能知道了。
    两人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再醒来时,都精神了许多。
    阿古惊怕有人会追杀到这里,将衣服先穿好。鞋子已经烤干了,穿上后脚暖洋洋的。她站起身,还有些瘸拐地出去,出门就见薛晋背对木屋,正在等她。
    薛晋听见开门声,转身看去,哪怕是穿着粗布衣的阿古,还是觉得她好看。再看看两人,不由笑笑,“我们像不像是逃难的小夫妻?”
    “不是本来就是在逃难么。”阿古顿了顿,没有辩驳那最后三个字,话锋突转,声调顿时冷然,“岳太师不能留了。”
    岳太师当年没害她,但是如今他要杀她,亦或是薛晋。如果不还手,先将对手置于死地,那死的人就是她。
    兴许岳太师认定杀死岳长修的是她,所以铁了心要除掉她,还有庇佑她的薛晋。一旦危及到阿古的性命,她必然不能再手软。
    薛晋扶住她,问道,“你想好法子了?”
    “嗯。”阿古抬眼看他,“你爹和洪沅不都以为我有身孕了么……”
    薛晋立刻明白,微微瞪眼,“你要污蔑岳太师将孩子吓没了?”
    “嗯。”
    “不行。”
    阿古奇怪他为何不同意,“这个法子并没什么不好,你父亲在意这个孙儿,横竖我消失了那么久,还一身的伤,要我装病并不难。我脉象杂乱,大夫那不是问题。”
    “不行。”薛晋就是不愿她这么做,“岳太师我会去杀了,不用你动手。”
    “什么法子?暗杀?毒杀?还是意外死?”阿古摇头,“今日的事你父亲肯定会查到他头上,到时候岳太师意外身死,你爹难道不会起疑心?万一他查到是你所杀,你想想,你一个在他眼里是病夫的人,竟然敢去杀人,那一直忌惮你的洪氏会对你起杀意的,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薛晋没想到她是在为自己着想。
    “但是如果能借你爹的手对岳太师下手,就名正言顺了。”阿古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不点头,“这孩子并不存在,只是说说罢了,完全不会损失什么。”
    “这像是在毒咒以后的孩子。”薛晋神情已没了平时总爱逗她的轻佻,“这种事说出来,总觉得不吉利,万一真的会对以后有影响,如何是好?”
    阿古微怔,咬了咬唇道,“你的话怎么听来像是认定了以后我会跟你生孩子似的,这样担心。”
    薛晋笑笑,“我的确是想跟你生孩子,但哪怕你不愿意跟我生,这种像是毒咒的法子还是不要用得好。不过……”他微微抿了抿唇角,还是说道,“你要是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我肯定会很难过,也不会喜欢那孩子。”
    阿古不觉这话自私,薛晋是个坦率的人,这话说得直白,她却听得舒服,比那些甜言蜜语的话好听多了,只是她并不放心,“薛晋,如果我没有报完仇,我这一世,就不可能重来……唯有将所有血债都还给他们,我才能安心再开始这一生。”
    声音低落压抑,薛晋握了她的肩,见她没有不适,微微弯身,缓缓将她抱住。
    宽大的身体贴近,阿古身子微僵,下意识要将他推开。手已抬起,又停住了,怀中实在太温暖,她也贪恋了。
    “如果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岳太师要杀我们,我不动手,薛家也不会放过他,残害爵位继承人,这足以让薛家找他拿命来抵,完全不必用孩子的事来说。”薛晋继续说道,“如果我爹不打算找岳太师麻烦,你再用这个法子吧。”
    阿古听着耳边低语,许久才点了点头,薛晋松了一气。他应该多说几句的,那就能多抱她一会了。难得她肯让自己抱,还不捶打他。
    可惜呀。
    他收回的手上还有点余温,未及多想,树林中突然传来窸窣声。他立刻站到阿古身边,细听动静,隐约听见别人叫自己和阿古,这才卸下紧张,“是下人来找了。”
    他唤了一声,那边立刻回以声音,不多久就见七八人冲了过来,已累得满额是汗。
    薛家嫡长子嫡长媳山道遇险,终于寻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岳肖耳中。
    岳夫人不知是丈夫下的手,听见这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端茶给岳肖时,却见他两眼瞪圆,喝茶也不吹吹,她忙拦住,“您小心烫。”
    岳肖放下茶杯,说道,“等会你就收拾东西,带上家人离开这里,回青州老家。”
    岳夫人好奇道,“这还不到祭祖的时候,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我是让你收拾东西带他们走,老夫不走!”
    他突然大声,吓了岳夫人一跳。岳肖颤声道,“我要跟薛晋和他夫人同归于尽,给我儿报仇!”
    岳夫人惊道,“您在说什么?那可是薛家啊。”她猛地想到今早薛晋阿古差点遇害的事,大惊,“难道他们山道遇险不是意外?是您做的手脚?”见他没有否认,她顿时惊怕得痛哭,“您这是在做什么啊!薛家哪里是我们能惹的,我的儿子没了,您还要将那些个姨娘的孩子都害死吗?这让我这做主母的如何去见岳家的列祖列宗?如何抬得起头来?”
    岳肖笑了笑,每条皱纹都填满了沧桑,“我儿子死了,害死我儿子的人却还好好活着。他们该死,他们真该死。我应该买通山贼,让他们给他们多加一刀,那他们肯定会死。”
    岳夫人见他说起疯话来,知道他已经疯了。她没了儿子她何尝不难过,不痛心,只是要她将整个岳家都搭上,她做不到。她跪求道,“去跟薛家认个错吧,薛晋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将全部家财都奉上,说不定还能活命。”
    岳肖怒声,“滚!是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要杀了他们给我儿偿命!”
    门外几个姨娘和孩子纷纷往里面看,又惊又怕。岳夫人自知再不逃,岳家上下难逃一劫。她起身呼和姨娘孩子去随便收拾些细软,赶紧离开岳家,离开京师。
    岳夫人在姨娘中向来有威严,再者又听见岳肖得罪了薛家,只怕是命不久矣,便急忙去收拾东西,不过半个时辰岳夫人就让老管家领着他们回青州老家,临行前她说道,“若能活,我们很快就去找你们。”
    送别家眷,岳夫人这才回到家中,陪在岳肖一旁。
    夫妻多年,风光时,她跟着享福。他疯了,她得陪着。他死了,她也要为他收尸,带回老家安葬。
    岳夫人轻叹一气,等着大难临头。
    薛康林当然不会放过岳肖,查明真相后,气得他差点一掌将桌子拍出个窟窿,“那岳肖是不要命了!”
    洪氏倒是在旁松了一口气,阿古伤势很重,她全看在眼里,如果有身孕,早就没了。想到岳肖之举简直是疯了,生怕有朝一日盯上她儿子,还是早点除掉得好,说道,“老爷,那岳肖今日敢害您的子嗣,谁想他日会不会对您起了歹心,这种人,留不得呀。”
    薛康林当即让人押着活捉来的岳家人进宫面圣。
    阿古此时还在房里休息,洪氏帮她婉拒了所有来客,让她能有短暂休息。薛晋身体本就没大碍,睡了一觉就精神了。听下人禀报说薛康林已押人去宫中面圣,若有所思回到房中。
    父亲这样担心他的安危,是他意料之外的。
    从年少时起,他就觉得比起洪氏来,父亲更像是杀他母亲的凶手。因为父亲不傻,哪怕是真的是欢喜洪沅,但是枕边睡着个杀死原配的人,他会安枕无忧?
    可父亲待他不得不说十分好,哪怕他对他冷淡,该有的照顾还是有,关切也不会少半分。
    难道他们都不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在想什么?”
    薛晋偏头,看着已经睡醒的阿古,身体从倚靠着的床柱一歪,看着她笑道,“这么快就睡好了?”
    “想到岳太师要掉脑袋了,安心。”阿古挪了挪脑袋,从下往上看他,“你不多休息会?”
    “不了。”薛晋给她撩开落在鼻尖上的发,又看她的眼,明眸大眼,像含了星辰。他差点就忍不住往那亲了,真是愈发没自制力。
    阿古见他一直看自己,摸了摸脸,没发现异样,见他还瞅,也回以眼色,直勾勾看他。
    薛晋蓦地笑笑,躺下身准备休息片刻。已经睡得足够多的阿古打算起身,腿刚跨一半,薛晋就抬起腿挡住了她,“陪我睡一会。”他又认真道,“公平起见,改天我可以陪你睡一会。”
    阿古伸手压他膝头,没压下去,力气真大。她唯有再躺下,两人这么躺着竟然不会尴尬了,这事也真是奇迹了。
    “我是有事要和你说。”薛晋一方面是有事,二来是真想她和躺躺,指不定躺着就躺出感情来了。
    以他的想法,阿古以后要是跟了别的男人,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释怀。他希望阿古能喜欢自己,可是他并不知道怎么讨一个姑娘欢心。大概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就能暖化她的心了,如今看来好像没做错。
    “什么?”阿古翻身还有些吃力,这一伤,估计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好了。
    “我爹去找岳肖算账了。”
    阿古眼一亮,薛晋又道,“这倒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又听刚才来访的同僚说,听说刑部尚书准备在圣上寿宴时呈上美酒贺寿。”
    阿古微顿,“献酒本就是个新奇的点子,如果他在圣上寿宴上先送了酒,那明年太后寿诞,可就失了新意,更没心意可说了。”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父亲说,等他将岳肖送进大牢再说。不过我估计……是不会等到明年腊月才献酒了,可能会提前。”
    “这倒无妨。”于她而言,献酒不过是她来京的垫脚石,为的就是顺利进入薛家。如今她目的达成,献酒的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古。”薛晋迟疑稍许,问道,“你师父何时来京?”
    阿古想到两人要对质的事,原本安宁了些的心也不大舒服了。无论两人中有谁在说谎,都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飞鸽传书去了山谷,如果快的话,腊月之前,如果慢的话,估计要开春。”
    “嗯。”薛晋等着韩离来京,只要他出现,就能解他心中困惑,还他清白。
    ☆、第58章 金书
    第五十八章金书
    大央国皇帝寿辰是在腊月初八,刚好是喝腊八粥的时候。与太后寿诞相近,明年太后六十大寿,因此薛康林想那时再献酒,可听薛晋说刑部尚书打算在今年圣上寿辰时献酒,不得不更变计划。
    一家人用过饭,围坐桌前说着这事,薛康林问薛晋,“可有问阿古,那酒若今年腊月便取,可能出佳酿?”
    薛晋答道,“阿古说,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开封加些东西,酒味自然不比明年的好,但也不会相差太多。”
    阿古的伤仍未好,饭菜都是让下人端进她屋里,因此并没有出来。
    洪氏问道,“老爷是打算腊月初八献酒?可这不也和刑部尚书相撞了么?”
    薛升笑笑,“娘,您忘了,天下最闻名的酿酒师是我们薛家人,刑部尚书能找到第二个能与之齐名的人?而且以三嫂的技艺,定能艳压群芳。”
    他已经想好了,待薛晋阿古去献酒第二天,他便进宫揭穿阿古的身份。什么南山酒翁,只不过是个借了其师父名声的人,让他们背上欺君之罪吧。
    薛晋问道,“岳太师一事如何了?”
    薛康林眸光顿时阴冷,“死罪难逃,只是连坐不连坐的问题。”
    薛晋神色微顿,说道,“岳太师该死,但不知道此事的岳家人,倒也不必非要他们的命,就当是给以后的孩子积德。”
    听见前面那些话薛康林还觉得他太过心软,直到听了最后一句话,面色才缓和,“只是留他们在京,终究是个祸害。”
    “求圣上下旨,将他们驱逐出京师,不许踏入半步。而且昨日他们就举家逃离,看来也是想活命的。”
    薛康林心里更偏向将他们杀了,斩草除根。
    “我们薛家和岳家在朝堂上是众所周知的至交,父亲如果不留情面,将岳家后路斩断,怕会遭人诟病。如果向圣上为无辜的岳家人求情,倒能得个美名。”薛晋说了这番话,见他有所思量,也没再说话。
    薛升见商议得差不多了,也没心思多听,便回了房里。不一会洪氏让人来知会一声,说陪她去看看珍玩,购置几件。
    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就见薛晋进来,后面的下人端着药,他问道,“这是给三嫂的药?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三嫂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的模样”
    薛晋长眸投视,作为弟弟说这些话,是要他觉得两人亲昵?如果是不明白阿古的,身为丈夫该大发雷霆了。可惜他懂,所以薛升的言行在他看来就十分可笑了,“你三哥我身体也不好,你三嫂是夫唱妇随,连这个也要同我相似,也难怪能做夫妻了。”
    他笑笑,“药要凉了,三哥得赶紧送过去,就不陪六弟闲聊了。”
    “三哥请。”薛升目送他离去,神色不悦。
    薛晋到了门口,就自己端药进去,让下人都在外面守着。婢女看得十分羡慕,三夫人真是好福气。进了里面,他见阿古竟然起身了,还拿纸笔在写些什么,低头看去,只见是药材。
    阿古察觉旁边有人,抬眼看去,又看见他手里的药,眉头不由一皱。
    薛晋见她眼有嫌弃,笑道,“你不想见到的一定不是我,而是这药。”
    阿古唇角微抿,“都不想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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