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腻了,也不如家里好,就回来了。”
    洪氏淡笑,“回来就好,进去吧,别光站着。”
    等两人进去,洪氏瞧着两人背影,万分厌恶。
    薛晋和阿古回到屋里,还没坐下喝一口茶,阿古就说道,“我让金书回了客栈,若是师父去了,金书会给信我。到时我会亲自去见他,问个明白。”
    “倒未必问得出什么。”薛晋摇摇头,“你认识的是方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我认识的是韩离,年纪却有四十。你也说你师父易容手段厉害,哪怕是对质,他也定会有法子圆回来。”
    阿古蹙眉沉思,想着要如何问话,方能将师父逼进死巷,不让他有机会反抗。想了片刻,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薛升刚才气色似乎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可以去考考武状元了。”薛晋说完,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他并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的确不像……”阿古狐疑,“难道毒失效了?”
    这应当不可能,她带来京城的毒,每一样都是她静心熬制的,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等晚一些,我寻个机会问问那小厮。”
    阿古点了点头,看了看这四下,说道,“我真不愿回到这里。”
    薛晋笑看她,“无论换什么地方,都会觉得舒服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阿古好奇问道,“什么?”
    “都说姑娘家要是喜欢上一人,眼里就只有对方,一年四季都是春季。不如我借你喜欢吧,这样的话,只要有我在,你去哪里都不会不舒服了。”
    阿古脸上微僵,她就不该信他真有什么好法子的,他只会调戏人罢了,“那要是现在看到你就烦心了怎么办?那你是要一直不出现?”
    薛晋若有所思,瞬间认真起来,“没关系,横竖我是不糟心。所以无论你烦不烦我,喜不喜欢我,我都是要在你面前出现的,为了你能欢喜些,左思右想,你得喜欢上我才是上上策。”
    阿古无语一笑,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一笑莞尔,看得薛晋心弦又动,也是笑着看她。
    他刚才说的话并没有错,喜欢一人时,眼里唯有对方。真如有百花盛开,绿意满庭,美不胜收。
    夜里用过饭,下人将残羹收拾走,薛康林才道,“岳肖罪名将定,只待后日定案,想必斩首十次都不够了。”
    洪氏松了一气,“如此甚好。”她面色温和,说道,“等会就将这好消息告诉老三他们,定会高兴的。”
    薛康林叹道,“老三媳妇的身体未免太差……休养了那么久,竟还不能同席用饭。老三身体本就差,两个病秧子凑一块了,真不知能不能为薛家延续香火。”
    洪氏安慰道,“阿古都已经进门了,老三也喜欢她,那能有什么法子。”她不愿他多提那两人,转口问道,“那些半路截回的岳家人如何?”
    “我向圣上为他们求了情,圣上宅心仁厚,驱逐他们出京,一世不许离开青州。”
    薛升微顿,“为何是青州?”
    “青州是他们老家,自然是回青州的。”洪氏问道,“岳长修不曾和你说过?”
    薛升摇摇头,隐隐觉得蹊跷。
    本来岳长修就死得蹊跷,更多了几分疑心。只是说起蹊跷……他倒是记得荣德贺绿浓是青州的,洪知礼也是青州的,如今连岳家也是……都是……跟宋锦云一个地方的人。
    虽说青州地域甚广,可不知为何心底不安。他离席回房时还在想方才的事,明明……宋锦云已经死了三年,为什么他还会疑神疑鬼。
    洪氏见他刚才心绪不宁,便过来看他,薛升便和母亲说了这事。听得洪氏轻笑,“你这是怀疑宋锦云没死?我儿,你可知道那毒丨药是为娘重金求得,喝一滴便哑了,喝两滴就得吐血晕死,喝三滴就命丧黄泉,她怎会不死?”
    “可当时毒不是放在酒里了么?”
    “那不也是给她灌完药。”洪氏说道,“你别整日想那些,宋锦云死了,早就死了。”
    “可……”薛升摇头,“不行,我得让人查明白那几个青州人到底出身何处。”
    最好不要查到他们是一个镇上的,哪怕是隔壁镇也让人怀疑了。
    洪氏不喜儿子这样怯懦的模样,不过是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薛升想了许久,才道,“娘,寻人去滨州将宋锦云的棺木挖开看看吧,否则孩儿不能安心。”
    “开棺木?无缘无故就开棺木,你爹定不会同意的。”洪氏倒不怕宋锦云的尸骨被人瞧见,横竖是看不出中毒的迹象,这也是那毒丨药的厉害之处。
    薛升笑笑,“娘,父亲信风水,要是找个算命先生来,说宋锦云的坟不利薛家,要拾骨迁坟,父亲定会同意的。”
    拾骨迁坟不外乎有三种原因——当年无钱建造坟墓择地浅埋,如今有了重建;夫妻前后死去,拾骨合葬。第三个便是薛升所说的葬地风水不佳,开棺拾骨后装入金斗瓮,重新选新的坟地进行安葬。
    洪氏微微一想,再看儿子,只怕再不答应他,他忧虑过多,真要出事。这才点头,“好,明日为娘就去寻个半仙来,同他对对词,说服你爹。”
    薛升见母亲答应,高悬的心才稍稍寻了地暂放。只要棺木里有宋锦云在,他就能安枕无忧,不胡思乱想了。
    薛晋沐浴回房,阿古正在墙角查看她的酒缸。他也上前去看,“都完好么?”
    “嗯。”阿古察觉手上有水珠滴来,抬头看去,是薛晋洗了发,有些发梢没擦拭到,正滴着水。她从他肩头上取了帕子给他拧湿发,轻轻搓拧。
    薛晋便一直低头给她搓,过了小片刻,听见她说好了,才不舍离开,接回帕子。见她要起身,伸手拉住她,步子挪了挪,离她更近,“我刚寻机问了给薛升下药的小厮。”
    阿古问道,“如何?”
    “小厮说我们走后第三天给薛升下毒,开始见他总是挠痒,可有一日出去后,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盒膏药,涂抹之后就没事了,直到今日也不见有事。”
    阿古拧眉,薛晋不等她问,已知她心意,从腰间取了一个小小油纸包给她,“小厮从薛升膏药里揩下的一点。”
    她接了过来,打开叠得四方不过指肚大小的油纸包,看见膏药雪白的颜色她已是一顿,放在鼻下闻了闻,脸色顿时十分难看,“是解药。”
    “没想到他竟然能买得到解药。”
    “他怎么可能买得到……”阿古拳头紧握,“这药是我亲手熬制的,方子也是我配的,世上只有三个人有解药。我、金书……我师父。”
    薛晋不由握紧她的手,“阿古……”
    阿古轻轻摇头,“我没事。”
    看来她有必要去好好找师父谈谈了,事情越发让她想不透,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的。像亲人一样照顾她三年,教她制毒,布局的人,却像毒蛇一样在隐瞒她很多事。
    为她谋划进入薛家的是他,可他明明知道她要杀薛升,为何要救他?师父明明知道只要她杀了薛升和洪氏,她的心愿就达成了,就能安心回到山谷了。
    可为什么要阻拦她?
    “阿古。”薛晋见她已将拳头握得青筋跳起,神情游离无奈,禁不住抱住她,“别想太多。”
    阿古没有挣扎,一旦有些事养成习惯,就很难改了——比如薛晋在她身边。
    怀中温暖如春,阿古忽然想起薛晋说的话,当喜欢一人时,便会觉得四季如春了。她心头一顿,难道她喜欢上薛晋了?
    在这种时候冒出这种念头,不知为何总觉心有罪孽感。她忙离了他的怀,低头不看他,远离几步。
    薛晋不知她怎么了,正要问话,门却被敲响,禀报的是平日房里的心腹,以为是有了韩离的消息,便过去开门让他进来。
    那下人进来后说道,“三爷,岳太师想见您。”
    薛晋想着他是要他求情,不愿理会。下人又道,“岳太师说,他有要事和您说。是关于……您母亲的。”
    ☆、第62章 杀妻
    第六十二章杀妻
    薛晋微顿,“除此之外他可有说其他什么?”
    “没有,只说了这一句。”
    “嗯,你下去吧。”薛晋若有所思,岳肖此时要见他并不奇怪,因为如果他想活命,找他求情是最合适的。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岳肖会说要跟他说他母亲的事?
    阿古在旁说道,“去见见他无妨。”
    薛晋点头,准备出门。走了两步见她跟上,意外道,“你也去?”他的事她也这么在意了?这不得不让他意外。
    阿古步子一顿,才发现自己好像太下意识就跟了去了。薛晋见她如此,不禁笑笑,伸手拉住她,也不多说,带着她出门。一路被下人瞧见,只觉两人着实恩爱。
    两人出门出的急,也没让车夫送,等洪氏收到风声,他们二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京城天牢比起一般的大牢来,更显得威仪肃穆。不过里面关押的多是朝廷要犯,也多犯事官员。比起其他地牢来,不会那么脏乱,也没那么多骂爹骂娘的吵闹声。
    阿古当时杀于翠时曾故意进过地牢,跟这里的气氛比起来,截然不同。
    衙役一直领着两人到了最里头,低声说道,“只有半柱香的探访时间,还请三爷长话短说,等会别让小的为难。”
    岳肖是残害朝廷命官的重犯,得罪的还是薛家,这几日有那么几个人想进来见他,都被衙役挡在了外头。今日若非是薛家公子亲自来,衙役也不会放行的。
    此时岳肖正坐在用几块木板搭建的床上,像在打禅,低低念着什么。
    “岳肖。”薛晋叫了他一声,便见他缓缓抬头,似乎是看见了阿古,眼立刻瞪圆。他伸手将阿古拉到身后,盯着牢中人说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岳肖被关几日,乱发盖脸垂落,十分狼狈,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他缓缓下地,走上前去,仔细看他的脸,忽然笑了笑,“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
    薛晋微微蹙眉,“我只能停留半柱香的时辰,有话快说。”
    “半柱香?你们薛家人要在这待一天,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岳肖不急不缓,说道,“我说你长得像你娘,不是因为我曾在你爹房里见过你娘的画像,而是因为……我亲眼见过你娘。”
    薛晋一顿,“你见过我娘?这怎么可能。”
    岳肖笑笑,“你以为我和你爹是在京城认识的?在滨州时,我便去过你们薛家,那时你才半腿高,长得十分机灵。”
    年岁久远,薛晋完全不记得了。
    “你知道我为何去你们家?我是去给你爹送口信的。”岳肖盘腿坐在地上,继续说道,“先皇在位时,你应当听过一个权力权倾朝野的家族。”
    薛晋目光微敛,“邵家。”
    阿古略意外,邵家?那不是和薛晋母亲一个姓氏?
    薛晋说道,“虽说我外祖父姓邵,但不过是分支罢了,邵家的势力虽大,我外祖父却并没得过任何帮扶,甚至早就没有跟本家往来,而是长居利州。”
    “诚然如此,可你母亲到底是姓邵。”岳肖笑了笑,“邵家日渐跋扈,气焰嚣张。先皇终于决定对邵氏一族下手,一夜之间邵氏一族问罪斩首,京城势力瓦解。而吏部当时正好要为你父亲升官,谁想……却得知你母亲姓邵,还就是邵氏分支。”
    薛晋长眸紧盯,岳肖依旧说得缓慢,“而我当时刚好路过京师回青州,你应当记得去青州得经过滨州,你爹一个旧同僚便托我去给你爹送口信,告知他此事。我便和他说了吏部考核的担忧,第二天我离开滨州,还没回到家,就听说……你娘死了。”
    “住口。”薛晋冷声,冷眸紧盯,“你的意思是我爹为了功名利禄,将我娘杀了?”
    岳肖笑了笑,“我可没有亲眼看见,只是人之将死,突然想起这件往事。总觉得得告诉你。只是……”他笑了笑,“你可听过‘杀妻求将’的典故……”
    阿古只觉那四字一出,薛晋身体微晃。她伸手轻缠他的胳膊,挨着身怕他站不稳。杀妻求将的典故她也知道,《史记》有记,吴起为了取得鲁国信任,不惜杀死鲁国视为敌国的齐国妻子来获取将军一位,以示他不亲附齐国。
    吴起虽然是名将,也是闻名的变法家,可是他杀妻求将一事,却让后人唾弃。可世上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吴起,依照岳肖的口吻来判定,那薛康林便是第二个吴起……
    薛晋一直不愿信父亲是杀死母亲的凶手,虽说他在母亲在世时便和洪氏厮混,背叛了母亲,可对绝大多数男子来说,这并不算残忍的事,只能说是不忠于妻子。母亲死后父亲再娶洪氏,他也能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家不能没主母。
    他最不愿猜想的便是父亲杀了他的母亲,更何况如今竟听了这样一个缘故。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阿古去握他的手,只觉手心有了冷汗,虽然他神色镇定自若,可却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不安。她还是更喜欢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而不愿见他如此模样。
    “后来,吏部得知你母亲过世了,你父亲又另娶了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姑娘,便欣然为你父亲升了官……”岳肖缓缓站起身,拍拍衣服,笑道,“我说完了,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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