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的蛛丝马迹,都曾让她生过疑惑,可都被她的愧疚之意掩盖了下来,他那般舍命相救,她又怎能泯灭良心地去怀疑他。
    她并非盼着他受伤。
    她在意的是,他分明知道自己在为他愧疚,为何还要继续诓骗自己。
    就算他当时告诉了她真相,告诉她,他并没有受伤,她也会对他心生感激,因他确确实实地也救了自己。
    但他不该来诓她。
    那些日日夜夜的愧疚,曾吞噬得她难以入眠,一双手抄经抄得抬不起来,眼睛熬得通红,日日落泪,痛彻心扉地为他忏悔。
    除此以往,她还让自己爱上了他,让她去他面前献了丑,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去问他去要太子妃之位。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爱她如命,怎就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娶她呢,如今明白了,自己或许只是他计谋里的一颗棋子。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比起他这番策划,她自愧不如。
    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让唐韵的脑子一片空白,被戏弄后的羞辱逼得她眸色发红,好一阵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宁家。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宁家了。
    他能提拔宁家也能毁了宁家,她还有什么力气去反抗他呢,她就应该对她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乖乖地做他的妾室。
    为了让她妥协,他可谓是机关算尽。
    唐韵伸手,抱住了他,弯唇一笑,哑声道,“多谢殿下,民女当真感激不尽呢。”
    太子眉目轻拧,一直听不惯她一口一个民女,之前那声“韵儿”不就挺好,太子再次纠正道,“在孤面前不用自称民女。”
    说话的语气比起前夜,明显软了许多,
    识趣了,果然能受宠。
    “嗯。”唐韵从他身上起来,冲着他一笑,乖巧地道,“妾身谢过殿下。”
    太子:......
    太子没再同她掰扯下来,拉起她的手腕,放在了腿上,转身取了刘太医给的膏药,慢慢地给她抹在了手指头上,“还疼吗?”
    “疼呢。”唐韵突地娇气地呼了一声,将手往他跟前凑了凑,媚声道,“要不殿下吹吹?”
    太子:......
    消停了几日,还成精了。
    “安分些。”太子低声警告,忍住想要将她压下去的冲动,平静地拿出了身旁的白纱,低下头,认真地,一圈一圈地给她包扎。
    一只手包扎好了,唐韵乖乖地将另一只手送到了他跟前,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太子被她瞧得久了,无奈地轻笑一声,并未抬头。
    唐韵又看了一阵,突地问道,“殿下喜欢妾身吗。”
    太子动作一顿,抬眸,目光不言而喻,“你说呢。”
    唐韵一笑,点头道,“当是喜欢极了。”
    太子:......
    这会儿脸皮倒又过于厚了些。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唐韵似是极为好奇,“应该是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我牵住了殿下的衣袖,唤了殿下一声‘凌哥哥’,殿下心头就对妾身生了念头,对不对?”
    太子:......
    太子眸子一跳,稳稳地将她手上的纱布打了一个结后,抬了眼。
    唐韵正仰头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眼里的清透冷不丁地灌入了他的黑眸,有那么一瞬,太子心头如同被洗礼了一般,喉头微微地往下一滚,承认道,“嗯。”
    他确实看上了她的美色。
    唐韵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流盼的眸色滚出了几丝神秘,又望了过来,“那殿下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唐韵曾对他说过,她爱慕他已久,她看上的也是他的色。
    但太子并不知,她是从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
    太子一笑。
    伤口他都已经替她包扎好了,太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给她挪了回来,放在了她的膝盖,又才抬头正眼看着她,问道,“何时?”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唐韵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夜空中的一轮皎月,除了她自身的光亮之外,还染了夜空里浩瀚深邃,越往里瞧,越是冰凉。
    太子的目光刚触及到她黑眸深邃的边缘,还未来得及细看,眸子上的一道眼睑及时地落了下来,再抬起,那双眼睛又亮如星辰,朝着他看了过来,“有了殿下这句话,我便知道殿下不会弃于我。”
    陈年旧事,太子能记得是因为他记性好,倒没料到她也记得。
    一开始,他并非有心相助,此时提起这话,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心虚。
    太子轻轻一笑,“是吗。”
    唐韵又问,“那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我吗。”
    太子眸色一顿,视线深深地落在她脸上,想要从她那话里捕捉出什么东西来,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烂漫天真。
    受惊太多,是会生出恐慌。
    挺不容易的。
    “有孤在,断不会让你再受苦。”太子伸出手,掌心握住了她的后脑勺,盯着那双肖想已久的唇瓣,还未碰上,喉头先是一滚。
    唐韵没再躲,太子慢慢地凑了过去。
    “殿下,顾公子来了。”
    太子:......
    太子的唇停在了唐韵的一指之处,几次都未得逞,心口的那道空虚猛地往上一窜,陡然生了烦躁,正要忍着起怒意起身,身旁的唐韵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纤细的胳膊挂上了他的颈项,嫣红的唇瓣一瞬碰上了他的薄唇。
    朱唇间的幽香,放肆又刺激。
    太子被她勾得浑身一栗,脑子“嗡”一声炸裂,哪里还管得着谁,掌心搂住了她的腰肢,舌尖不断地席卷着她的唇齿。
    唐韵气喘吁吁,发丝被他揉得一片凌乱。
    外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争吵,一路吵到了里屋,才被唐韵喉咙里溢出来的一道低低的娇呤声打断。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唐韵缓缓地松开了太子,冲他一笑,“殿下先忙。”
    太子:......
    唐韵埋头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吸了一口气,拂帘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对着立在那已经目瞪口呆的顾景渊,礼貌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
    出了暖阁,唐韵的一双眼睛,才渐渐地生了红,眼里的泪珠子,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两边脸颊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唐韵提起头,太阳光照在宫墙的积雪上,刺眼的白光,将那双清透的眸子,愈发染得寒凉。
    唐韵大大方方地走出了东宫。
    暖阁内,顾景渊还立在那,神色如同死了一般。
    恍若隔了一秋,才慢慢地醒过神来,身子突地一个趔趄,脚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唐韵出了东宫,走了好一段了,顾景渊才追上来,立在狭长的甬道上,看着那道背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悲痛地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极好,光线落在红墙上,艳红的颜色,格外得鲜艳。
    顾景渊的身影立在那抹艳丽的颜色中,唐韵转过身,仰起头笑着唤了他一声,“顾公子。”
    顾景渊的双目带着激动,紧紧地看着她,沙哑地问她,“为何?”
    “顾公子想要问什么。”唐韵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想问,当初她为何没有同他出城,去做他的外室,而是选择了同太子苟合。
    顾景渊追出来时,心头是有过愤怒,有过不甘,想要问她为何要背叛自己,可此时对上她一双坦荡的眼睛,喉咙里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既没同她成亲,也没同她许亲,又谈何背叛。
    既然没本事娶她,便没资格去质问她。
    残酷的现实,仿佛一瞬压垮了顾景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唐韵,对不起。”
    唐韵摇头,“顾公子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顾公子为了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是我该感谢顾公子。”
    除了娶她进国公府,旁的事,他应承她的,每样都做到了。
    感激的语气,真诚,诚恳,如同一把利刃刺在顾景渊的心口,一瞬之间,让他竟有了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顾景渊的眸子内被逼出了一道水雾,半晌后,又才艰难地问道,“太子是何时对你......”
    顾景渊还是没能问下去。
    只要一回想起往日他同太子提起唐韵的种种,脑子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唐韵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仔细地想了想,抿着笑答道,“起初他说,要当我兄长,后来我也不知为何他就动了那样的心思。”
    他们都想当她的兄长。
    都说会保护她,为了她似乎什么都愿意做。
    她只要说上一声“不”字,就是她心如磐石,绝情决意,可他们能这番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却给不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都是妾。
    但唐韵从未去怪过顾景渊,今日如此,是也不愿见他再这般煎熬下来,挑明了,对谁都好。
    顾景渊没再说话,眸子的雾气熏到了眼皮下,片刻后,突地转身,脚步极快地走了回去。
    “顾兄。”
    顾景渊身子一震,那一声顾兄传进耳里,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顾景渊眼里的水雾再也没有收住,悲痛地落在了脸上。
    唐韵看着他背影,朗声道,“那日顾兄对我说,想娶我为国公府少夫人时,我心里很感激。”
    她是真的感激,感激在他心里,他没把她当成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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