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斜跪在床上,弯腰低头,借着明媚的晨光,把沉睡的小玫瑰从艳红的花苞尖,一寸一寸地看到了雪白的根须末端。
    小玫瑰叶片上的斑点,呈现近圆形或不规则形状,并非都是黑斑,也有颜色稍浅些的紫褐色与褐色斑点。此外,他的叶柄和花梗上,也出现了与叶片上相似的不详斑点,不过形状却是条形的。
    “啊呜?”沈斜又唤了一声,音量加大,但小玫瑰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他安静地躺在枕边,一动不动,只叶片随着沈斜的吐息,微微颤抖。
    沈斜摸了摸小玫瑰一枚被黑斑侵蚀了大半的叶子,再次唤道:“啊呜?”
    这次小玫瑰倒是有了反应,挺直的花茎弯曲,花苞向下叶子向上抱在了一起,宛若一个蜷缩着的人。
    “难受……”小玫瑰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声。
    沈斜刚想问他哪里难受,就见刚刚被他摸过的那片叶子竟从小玫瑰的叶柄上脱落了下来。
    小玫瑰茎上只有两个叶柄,左叶柄上有三枚叶子,右叶柄上有五枚叶子,而掉的这枚叶正是右柄顶上的一枚。
    沈斜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冷静,却在下一秒跨下了床,双脚直接踩进摆在床边的囚鞋里,与此同时长臂一伸,抓住昨晚丢在桌上的囚服上衣,飞快地套在赤裸的身上。
    接着,他又单膝跪在了床上,俯身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玫瑰,然后一刻也不停地往牢房外冲去。
    此时正值囚犯们起床离开监舍楼的高峰期,所以电梯几乎每层都会停下,这不由得令心急如焚的沈斜格外暴躁。
    “早上好啊,二哥。”莱恩一个哈欠没打完,就见电梯门开了,见是沈斜,立刻笑脸相迎。
    沈斜甩给他一枚锋利的眼刀,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抬脚就把什么都不知道、本想踏进来和二哥二嫂一起去食堂吃饭的红毛狮子无情地踹飞了,然后一脸煞气地捧着小玫瑰踏出电梯,大步走向一旁的楼梯。
    监舍楼里囚犯多电梯少,所以平日里为了能按时出楼,走楼梯下楼的囚犯也不在少数。
    “吼——”
    沈斜在楼梯口站定,昂首以人身发出一声悠长而浑厚的虎啸,穿透力极强,警告所有闻其声者,必须速速远离此地。
    一时间,所有正身处楼梯间内的囚犯,俱慌张而狼狈地四散逃开,生怕慢一秒就激怒了猛虎狱霸,然后被虎爪拍成一堆猩红的烂肉泥。
    楼梯间里没人挡路,沈斜下楼的速度就很快了,三步并两步,甚至直接从转角处的空档往下一层跳,以致于不过十秒的功夫,沈斜就到了一层。
    监舍楼外风大,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一样,还发出呜呜地声音,犹如无数人在痛苦地呻i吟。
    沈斜前脚出去后脚就退了回来,把小玫瑰由捧着改为揽抱在怀,一手聚拢像个罩子扣着紧贴在他胸口的玫瑰花苞,一手按在花茎末端,张开的五指虚虚地压在细细密密的根须上,健壮的双臂也尽量遮在小玫瑰的花茎和叶子上。
    玫瑰花茎有刺,又紧贴着沈斜的身体,即便有一层柔韧的衣服隔着,刺扎在身上也会疼,更有那稍粗硬的刺尖儿穿透囚服,扎破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血浸湿了花刺,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小玫瑰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沈斜却浑不在意,为小玫瑰做好防护后,便毫不犹豫地出了监舍楼后,径直往医务楼跑去。
    与鲸在食堂楼下等人的凌空,远远地瞧见了沈斜往东北方飞奔而去的身影,便大喊了一声。
    “喂,小王子你去哪儿——”
    沈斜虽然听见了,却是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出声回应,还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就差把一双大长腿跑出残影,飞起来了。
    “他跑得也太快了……”凌空嘟囔道,“大早上的不来食堂吃饭,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秋风呼啸而过,吹起了鲸未被编起的碎发,也把沈斜血液的味道,也一并送了过来。
    “风里有血腥味,不过很淡,应该没大事。”鲸抽了抽鼻子,“他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但我没有看清。”
    想了想,他又不确定地说:“我觉得那是阿芜的拟态,但我却没有闻到阿芜的花香,会不会是我猜错了?”
    凌空倏地皱起了眉:“鲸,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鲸深蓝的眼睛望向他,冷硬的轮廓在晨曦中也不见柔和。
    “除了小玫瑰,还有谁能令他如此紧张呢。”凌空叹道。
    鲸立刻意识到:“阿芜出事了。”
    “你先去食堂吃饭,我一个人去医务楼看看情况就行了。”凌空说完,当场异变成鹰隼,拍拍翅膀就朝沈斜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刚走,下一刻平白被踹了一脚的红毛狮子,便怒气冲冲地过来了,对着正要转身进食堂的鲸就是一声大吼。
    “我要和沈斜绝交!!!我和他打招呼,他居然踹我!!!”
    “哦。”鲸反应平平。
    红毛狮子委屈地都快哭了。
    …
    “他得了黑斑病。”格雷医生检查完小玫瑰后,给出了诊断结论。
    沈斜的目光终于舍得从躺在医疗舱内,沉沉睡着的小玫瑰身上移开,落在格雷医生神情忧郁的胖脸上:“病因是什么?这种病除了会长出病斑外,还会出现什么症状?要怎么治疗?会不会出现并发症?治愈后还会不会复发?”
    “黑斑病是由多种真菌侵染引起的,发病初期会出现你所看到的这些斑点。”格雷医生指了指小玫瑰花梗、叶柄和叶片上的病斑,又道,“到了后期,这些斑点会互相连接在一起,他的叶片会变黄,最后枯死脱落。”
    “他已经掉了一枚叶子了。”沈斜沉声道,他不敢想,那么漂亮的小玫瑰有一天会枯萎凋零。
    格雷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眼病床上的小玫瑰,心情格外复杂,但面上还是那副忧郁的神情:“如果他真的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治疗会很简单,只要剪掉病害枝,进行杀菌处理,然后再喷一些化学药剂就行了。”
    但宋芜毕竟不是一株单纯的植物,他是星际人,只是拟态是小玫瑰罢了。
    起初,星际人是没有拟态的,直到孕育出他们的起源星爆发了一场宛若末日的大灾难,几十亿人口一朝只剩下数十万人。死里逃生的幸存者们,乘坐着飞船逃离了死寂又绝望的母星,四散到茫茫宇宙里,陆续找到适合生存的星球扎根下来繁衍生息,百年千年后,先后成立了桑德罗帝国、阿米利亚联邦、逐光联盟、奥斯汀帝国和以自由和暴力闻名星际的弗里曼星域。
    星际人便是在这千百年间的某一天,忽然有一个孩子觉醒出了拟态,接着是两个三个,直至星际人全都拥有了异变成第二形态的能力。后来科学家们对此进行了研究,认为是起源星的那场灾难和宇宙射线等元素共同造就的结果。而他们的拟态既强大又脆弱,生起病来往往比人身的病要难治。
    沈斜皱去了眉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这种病出现在植物拟态的身上就不太好治了,因为我们不能像对待普通植物那样,剪掉他出现病斑的枝叶,这不亚于截掉他的四肢。”格雷医生接着道。
    沈斜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格雷医生,请您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你别急,我有办法治好他。”格雷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为了不伤害到他的拟态,我们只能采取保守治疗,而这需要花费的时间,少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沈斜暂时松了口气,只要他的小玫瑰能治好就行。
    “他需要每天躺在医疗舱内至少一个小时,对拟态进行消毒灭菌,然后再服用我调配的、药性温和的药剂……”格雷医生道,“至于并发症的话,嗯……可能会出现精神不济的状态,所以他每天的睡眠时间会有所增长。他的食欲也会有所减退,所以除了一日三餐外,他还需要额外补充一些植物营养剂,来满足身体所需的营养……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这病治愈后不会复发,以后只要注意点也很难再得。”
    沈斜认真地听着记着,等格雷医生说完后,他问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格雷医生想了想,说道:“为了治疗,他以后每天都必须有一段时间保持拟态,我想你可以先为他准备一个宽敞的花盆。”
    “肥沃疏松的土壤、通风透气的环境、适宜的光照和水——这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我知道了。”沈斜说罢,朝格雷医生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恰在这时,凌空找了过来,见状关心道:“小玫瑰怎么了?”
    “生病了。”沈斜见他来了,一直皱着眉头稍松,“你替我在这守着他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你要去哪?”凌空拉住他的手臂,追问道。
    沈斜道:“给啊呜要个漂亮的花盆。”
    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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