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水镇有何特殊之处吗?”
    不然,穆空青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两家全都要跑到清水镇上落脚。
    若说秦家是追着李家来的, 那李家又是图的什么呢?
    甚至连清溪县城都不待,非要窝在清水镇上?
    周秀才略带讶异地看了穆空青一眼,道:“你倒是敏锐。”
    只是一提起这事,周秀才就是一肚子的火。
    周秀才深吸了一口气, 理清了思绪,保持平静的道:“类似秦李两家这样的势力,每个皇子手下都有无数。若是在当年说起这清水镇有何不同……”
    周秀才苦笑一声,说了句无关的话:“大概就是不凑巧, 叫我姓周的一家子遇上了吧。”
    穆空青没有开口搭话。
    他这些日子几乎将本朝的邸报都看了个遍,对朝堂的大概局势也有了些许了解。
    安国公府本是已逝太子的外家,后太子急症去世,先皇后也在不久后撒手人寰。
    当时的安国公悲痛难当,自请除爵,而后整个安家都不知所踪。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民间编出了无数版本,在私下里传得最广的,便是大皇子毒杀太子,后又逼走太子外家。
    不过此话也就传了一阵。
    当今得知流言后大发雷霆,不是冲着大皇子,而是冲着民间那些传话的人。
    一时间民间茶馆戏台风声鹤唳,生怕哪一日便招来官差敲门。
    而秦家背后的五皇子,则是曾养在先皇后名下的失恃皇子。
    现在看来,五皇子与先太子的关系,应当是非常不错的。
    不然作为先太子外加的安国公府,也不会对五皇子手下秦家出手照拂。
    而且,周秀才用的词是“当年”。
    当年这清水镇的不同之处,在于周家,那现在呢?
    “秦家主支与五皇子的关系藏得不深,这支分支的家主也曾与我有一面之缘。”
    也说不准,正是因为五皇子知晓周家在此,才特意将来到清水镇的人,换成了这支秦家。
    周秀才揉了揉眉心:“正因如此,这支秦家在此事上,才更不能同李家沾上干系。一旦被发觉这事儿有五皇子的手笔在……”
    周秀才没有说完,穆空青也明白。
    由苦主出面告发,继而意外查出后头的事情,和一个皇子处心积虑搜寻自己兄弟的罪证,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所以秦家等了这么些年,罪状收集了一堆,固然是有没能抓住大鱼的原因在。
    可苦主自己不愿出头将事情闹大,也是叫秦家拿李家没辙的原因。
    毕竟,小喽啰李家可能查不到秦家背后的人,但李家上头的人一旦出手,这事儿却是瞒不住的。
    穆空青有了些头绪,却还是有不明之处:“那老师先前为何说,秦家等不及了呢?”
    穆空青直觉,秦家这个等不及的原因,可能也是周秀才为什么会说“当年”的原因。
    若只是因着方子的事意外露出马脚,那他现在怕是得仔细考虑一下,该怎么早些和秦家撇清干系了。
    说到这个,周秀才的火气又上来了。
    “因为矿。”
    “你觉得仅凭李家明面上的那些资产,能够他们壕奢几年?”
    “秦家起初只是要盯着李家背后的生意,却意外发现,李家似乎藏起了一座矿脉。”
    穆空青乍一听到矿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铜铁等矿产。
    这些资源一旦被人私下开采,那可就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
    可穆空青也知晓,他所在的这片地方,看气候和饮食习惯,应当属于前世的中原地区,又是黄河流域。
    这里煤炭资源倒是举世闻名,可却没听过有什么铜铁矿脉。
    但就算只是煤炭,这样藏着掖着偷摸开采,确实能叫人联想到些什么。
    例如……冶铁。
    穆空青直接将此事问出了口。
    周秀才却冷冷道:“起初,秦家也信誓旦旦地说,是一座煤矿。”
    应当说,这些皇子手下分布在清江府的势力,没有几个不是为了煤矿的。
    可周秀才既然说,秦家起初以为是煤矿,那么也就是说,实际上并不是?
    可不是煤矿,又能是什么?
    能让李家,或者说李家背后的人,这么迫不及待地对他下手,甚至不惜在钦差的眼皮子底下杀应试学子的,只能是一旦查出,便罪无可赦的东西。
    铜?铁?还是金银?
    可这些……不!
    穆空青忽然想到了!
    他怎么忘了这茬!
    “李家手上的莫不是……铁矿?”穆空青在说出铁矿二字时,甚至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黄河流域,还是有铁矿的!
    只不过那里的煤炭资源过于丰富,这才叫人下意识地忽视了,那相对与煤炭而言,储量不算多的铁矿而已!
    难怪。
    在这个铁匠收徒都要去官府登记造册的年代,私自开采铁矿。
    这件事一旦被查出,李家、清溪县令、甚至他们背后的大皇子,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留不住脑袋了。
    不,以当今对皇家名声的看重,大皇子可能留得住吧。
    周秀才不知道穆空青是怎么猜出来的。
    不过他这弟子向来记性好,又好看各类书,在哪本地志上瞧见过也不奇怪。
    周秀才叹道:“原以为,即使李家知晓你与秦家有联系,也不会这么直接就报到上头去。只凭李家,手自然也伸不到府城来。”
    穆空青顺着周秀才的话接了下去:“可秦家却没想到,李家手上握着的是铁矿,所以他们半点纰漏也不敢出。察觉到不对后,便毫不犹豫地上报了,府城自然也就不安全了。是这样吗,老师?”
    周秀才点头,面上却带着无奈之色:“秦家现下自顾不暇,正忙着收拾尾巴,将自己的痕迹从此事中抹去。因而也不便出面保你。”
    所以周秀才先前才会说,他是到府城替人收拾烂摊子来了。穆空青了然。
    随后,穆空青便不安起来:“秦家收手了,那我家里人?”
    周秀才道:“周家的人在盯着。”
    周秀才伸手摸了摸穆空青的头,难得带出了几分温和:“周家同安国公府同属一脉,这事在上头看来不是什么秘密。我原是想着等你过了院试,再将你我的干系显露人前,届时你也算有几分自保之力。现下看来,是不成了。”
    过了院试,有了秀才功名,才算是踏入士族阶层,不至于任人揉捏。
    “当初将你拖进秦家这档子事里,是我轻忽了。”周秀才道。
    穆空青却摇头笑道:“无论有没有秦家,我都是要同李家对上的。”
    若是没有秦家,没有周秀才,也不知晓背后的这些事,穆空青,或者说整个老穆家,都可能会懵懵懂懂地同李家对上,再懵懵懂懂地被李家背后的人捏死。
    其实早在秦家找上门时,孙氏便说过不愿他掺和进此事中。
    可穆空青的想法也一直都未曾变过。
    先不提穆老头等人的期盼,只看他穆空青本人。
    若不是穆梅花的惨死做了那个推手,后头即便是赚到了银子,穆老头、包括他爹娘,都未必能狠下心用银子去填科举这个无底洞。
    等到他自己赚到足够读书的银子,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从他踏进学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欠穆梅花良多,也注定他绝不能同李家善罢甘休。
    这是穆空青在做出选择之后,就必须要担负起的责任。
    虽然他现在才发现,这份责任原比他想得要重。
    秦家的出现,于穆空青而言,其实是利大于弊。
    况且。
    “说来我的运道实在不错,还有老师愿意护着我,总归不会叫我出事。”
    穆空青看出周秀才为此事烦闷,刻意做出厚脸皮的姿态卖乖。
    周秀才失笑。
    只是他从未告诉过穆空青的是,周家祖上流民出身,向来人丁不旺。
    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个嫡支子弟。
    他开设私塾,本意就是要挑选弟子继承衣钵。
    同时也未必没有借这个弟子,将周家重新带入朝堂的意思。
    无论周家在朝堂上有多少人脉,外人总归是外人。
    周秀才正欲要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接着便是福伯的声音传来:“老爷,行李可要现在收拾?”
    “去收拾吧。”周秀才应道。
    “老师?你是要留下吗?”穆空青不明所以。
    周秀才也要在这儿住下吗?现在形势不妙,周秀才住下不会被带累吗?
    周秀才睨他一眼:“收拾的是你的行李。”
    “这地方不能住了。”周秀才说道。
    “清江都司的一位都指挥佥事与周家有旧,我出面借他一处私宅予你暂住,大皇子的人也不敢在都指挥佥事的私宅动手。”
    都指挥佥事乃是正三品武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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