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时的定中学子陆续地溜进会堂,比如陈之兆。
    正如林初戈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莫行尧,陈之兆也是一眼瞧见林初戈。
    阔别数日,见到心上人,知名校友陈之兆开心得很,不顾台上演讲的老校长,边亲热地高喊“初戈”,边挤进逼仄的过道从莫陆二人眼前经过。
    身畔的男人微微抿唇,陆江引一面调转眼光,一面开怀大笑,一扫胸中郁气。
    “陈先生,我想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熟络。”紧跟着听到林初戈不轻不重的声音。
    好戏未开演便结束,陆江引惋惜地咂咂嘴:“啧啧,真绝情。”
    莫行尧心情稍缓,心不在焉地听校长演讲。
    随陈之兆翩跹而至的,是柳怡然。女人的倩影从会堂门口直溜溜飘来,在皱眉撇嘴的陆江引跟前站定。
    不待她说出蹩脚的开场白,陆江引一脸惊讶地问:“柳经理也是定中的?”
    柳怡然的脸像刷了层白漆,脂粉扑簌簌往下掉:“我和陆总一个班,您忘了?”
    陆江引是个耿直的人,目光满含歉意:“抱歉,时间太久了,高中同学又很少联系,我没什么印象。”
    诚实也是错。他这般没记性,柳怡然登时红了眼圈。
    他左右手边都坐着人,柳怡然只好莲步轻移在旧爱身旁坐下。
    商人本性,她一走,莫行尧立刻打击报复:“陆老板欠了一屁股情债。”
    陆江引轻哼,他熟读恋爱教学书籍,虽对柳怡然没兴趣,但见女人欲泣未泣的神情委实于心不忍,心想早知道撒个善意的谎,又暗自抱怨,他爹妈干嘛把他生得帅似西门庆。
    致辞结束,又是一轮表演节目。林初戈同他们间隔五个座位,她左边是墙,右边是涎皮赖脸的缠郎,一分钟内重复了三次请她吃饭。
    林初戈被他扰得不胜其烦,却不便发作,笑脸僵得随时都会裂开。
    她后仰着看向莫行尧,他的座位已空,与他形影不离的陆江引也不知所踪。
    林初戈实在不想听陈之兆翻来覆去地讲一句话,也无暇观看一群学生妹在台上蹦蹦跳跳,索性出去透透气。
    路过莫行尧的座位时,座椅上落下一个银色打火机,她伸手捡起揣进外套口袋里。
    全校学生都聚集在会堂内,林初戈走在广阔的操场上,如入无人之境。
    厕所建在会堂东面,三五个女生立在门前拍手大笑。其中一人睃见她,踮起脚在高个女生的耳边嘀咕了一句,那女生点点头,一群人速即作鸟兽散。
    女厕所不只是八卦谣言最大的生产地和传播地,也是施加暴力的最隐蔽的场所。
    蹲在洗手台下的女生蓬头垢面未着寸缕,四周攒聚着一圈人,头发或烫或染,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她们扯着女生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群人对她拳打脚踢。
    打得最凶的那位一头黄发,疑似带头人,手持相机,对着女生一阵猛拍,似乎觉得不解气,骂了一句“婊-子”后,扬手给她一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在室内回荡。
    外面高喊我校莘莘学子,里面巴掌拳头不断,没打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知疼。学生固然比成年人单纯,因为不懂把腌臜的心思掩饰在笑脸底下。
    被打的女生忽然抄起拖把反击,隐藏在黑发下的脸重见天日,双颊高肿,涕泪横流,唯那双眼红却澄透,像被逼到绝境愤怒的幼兽。
    黄发女着实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迟钝一秒,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众女生怔了一刹那,随即像觅食的苍蝇般一拥而上。
    林初戈笑了笑,这一笑,告知着众人有一位不请自来的观众。
    “死三八看个屁——”为首的拿起地上的校服揉成球状掷向林初戈,“老女人陪肥猪刘睡觉去吧!”
    小姑娘们不约而同哈哈哈地笑起来。
    校服在空中被接下,林初戈把衣服往洗手台上一搁,边走边说:“本来不想插手的。”
    黄发女孩正待讥笑,头发陡然被一股力道攥住,她痛得面容扭曲,来不及反应,便左脸朝下,被女人压制在凉阴阴的洗手台上。
    “是先卸左手还是右手?”林初戈右臂横压着她的后背,伸手拨弄女孩稻草般的黄发,笑着从口袋里摸出银色打火机,“你的头发也挺碍眼的,不如点火烧掉。”
    局势大变,一干人全愣在原地。
    黄发女生身为小团体的大姐大,手下狗腿无数,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对待,顿时脸红脖子粗,口中不断咒骂,血红的长指甲在林初戈的手臂上又抓又掐,不停地挣扎,像砧板上扑腾乱跳的鱼。
    林初戈不耐烦得很,一把摁住她的脑袋,拾起校服扔给地板上全身赤-裸可怜巴巴的女生。
    黄发女见势不妙,一面狠狠地抓挠女人的右手,一面向同伴求救:“你们还愣着——”余下的话被紧贴脸颊的打火机吓回喉咙。
    盥洗台冷,火焰热,冰火两重天,她脸颊被高温炙烤得又痛又辣,粉底像奶油般渐渐融化,混合着汗珠浮在油腻腻的脸上。幽蓝的火光鬼气森森,女人阴恻恻的笑声犹如一根根针钉在神经上,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女生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你、你是老师?对不起,我——”
    “这就怕了?”林初戈惋惜地叹了口气,“很可惜,我不是教书匠,不吃点头认错这一套。”
    “那你想怎么样……”
    林初戈仰着头想了一会,状似同她商量道:“要不这样吧,那个黑头发的女生被你们打了多少巴掌,就让你的同伴打你多少耳光。”
    女生脸色惨白,一小撮头发垂落在额前,发梢扎得眼皮刺痒难熬,身躯轻微地抖动,声音也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急速逼近,一众教师火烧眉毛般匆匆忙忙冲进女厕所,身后意外地跟着先前的高个女,陆江引以及莫行尧。
    黄发女明显松口气,她的跟班们却全被吓傻了,像木偶似的直挺挺站着。
    场面混乱不堪,领头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双腮的肉遭到电击般剧烈地颤动,不住地蠕动嘴唇,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躲在人群中的陆江引咕哝道:“我就说吧,又在害人。”
    林初戈不咸不淡道:“陆先生有空说闲话,为何不脱下西装抱角落的灰姑娘上医院?”
    十几双眼睛经她提醒才看见躲在墙角遍体鳞伤的女生,定中校风虽严谨,暗地里这种欺凌同学的下作勾当却屡见不鲜。
    教师们已在心中把事情经过揣摩了个八-九分,一位年轻的女教师脱下外套披在女生身上,扶着她走了出去。
    “学校一定会严格惩治处罚。”眼镜男人总算憋出一句话。
    听到满意的回答,林初戈松开女孩的头颅,把打火机递给莫行尧后,也出了女厕。
    两个男人走在她身后,其中一位阴阳怪气道:“你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陆老板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是活菩萨再世?”林初戈回头,视线停在陆江引身上,温声软语道,“女厕所的风景好看么?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陆老板一定高兴得想升天吧。”
    陆江引被她激得脸一热,转头面向莫行尧:“管好你的女人!就知道诋毁我!”
    莫行尧并不理会他,扣住林初戈的右手,审视着她手腕间触目惊心的血痕。
    “痛不痛?”
    “不痛。”
    一个柔声问,一个细声答,像是特意做出鹣鲽情深的样子给他看,陆江引嫌弃地别开脸:“受不了。”心里却说不出的羡慕。
    ☆、第18章 密云暗涌(2)
    管理学生远没有果腹重要,一群人在教师食堂开小灶,期间有年迈的老师拿出一瓶二锅头,半强迫性地要数位学子喝几杯。
    像莫行尧和陆江引这些整天浸泡在温吞的葡萄酒中的假洋鬼子,哪里受得住醇正二锅头的辣和烈,几杯下肚,白脸变红脸,摇头摆手直呼“不喝了”。
    卓信“冷美人”号称的柳怡然,此刻已醉得一塌糊涂,像个女酒鬼般鬼吼鬼叫,满脸绯红,双手抱着邻座陆江引的一条胳膊,高耸丰满的胸脯在他手臂上不停地挨蹭。
    餐桌上这一新奇的风景尽收眼底,林初戈抿唇忍笑,心道,无论柳经理真醉还是借酒装疯,这勾引手段令人折服。她想起莫行尧刚回来时,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只会娇嗔抛媚眼,亏得她母亲是美绝全城的林雅季,她勾引男人的段位只是入门级别。
    再看把妹经验一套一套的陆江引,也像是醉了,反应纯情得不像话,笑脸发僵,耳根通红,好似抱着他胳膊的不是女人是母熊,惶惶然抽出手。
    “我去一下洗手间。”莫行尧忽然离席。
    餐桌上那么多人,他未必是在跟她说话,她便没应声。
    他去了约摸二十分钟,也没回来。一干人酒足饭饱,坐在椅上打酒嗝,想到他也喝了不少,林初戈不禁有些担心。
    从小食堂出来,绕过篮球场就是公厕,她再大胆也不敢勇闯男厕,掏出手机拨他的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
    无需她问,他说:“我在高三(2)班。”
    她愣了愣,她和他高中同校三年,高三时才分到一个班,二班。
    林初戈凭着记忆寻去曾经的教室,奈何定中在五年前翻新重建,原来的位置早已不是承载许多往事的二班。
    万般无奈,她只能拉下脸问路过的学弟,总算得知他身在何地。
    气喘吁吁地上了六楼,林初戈一面推开二班教室的门,一面感叹到底是二十七不是十七岁,爬楼梯都累得够呛。
    偌大的教室只有一人,身着西装的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颀长的双腿笔直地向前伸展,听见动静,他边回头边弹烟灰,影影绰绰的烟雾里他遥遥望向她,竟显出一分难以言明的蛊惑。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正待夺去他手中的烟,莫行尧忽地扔掉了香烟。
    林初戈只觉天旋地转,还未看清他的动作,髋骨冷不防撞上桌角,手腕处一凉,双腕被他一手反剪。
    男女力量悬殊,她教训不良少女的力气在他面前完全使不出来。
    被降服的姿势让她觉得屈辱,林初戈转头横他一眼:“莫行尧,你——”
    “为什么要看陆江引?”他面上浮现少见的戾气,双眼漆黑如墨,似清醒,又似已酒醉,“公司里的传言是真的?”
    幼稚,她喟叹一声,心知不能火上浇油,换为柔情攻势:“疼,你先松开我。”
    他扬扬唇,力度轻了些许,却没有松开手。
    她忍着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连你的好兄弟也不相信?陆江引会是吃窝边草、欺朋友妻的人?更何况,以他的财和貌,什么样的女人泡不到?”
    莫行尧心里明白,如果陆江引和她之间能生出火花,这十年间多的是机会,不会等到今天,但听她此刻一味地替陆江引说好话,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他又恼火得很。
    “你跟陈之兆说了什么?”
    “我躲他都来不及。”她忍无可忍,使劲踢他一脚,“放开!”
    挣扎间,乌光水滑的黑发自双肩垂落,露出一片白皙无纹的颈项,白嫩的肌肤明晃晃刺激着他的双眼和神经,二锅头的酒劲冲上头皮,他俯身没轻没重地在她颈上咬了一口。
    林初戈痛得瑟缩身子,气得暗骂一声狗。
    钳制双手的桎梏突然松开,她未能松口气,就被他抱上课桌。
    她一惊,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音节:“你、你……”
    指腹在她唇间轻柔地摩挲着,他黑眸幽深无波,映着那一抹粉红:“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完,他就吻了下来。
    ——充分证明男人说的话都不能信。
    谎话精的嘴在她唇上又啃又咬,力度控制得极好,她不觉得痛,却提心吊胆,生怕有学生老师闯进来撞破他们的“奸-情”。
    “这里是学校……”她用力地推他,“会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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