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望不曾想过修为水妖,自己还能有在云端穿梭的一日。虽然起先有些不适应云端异于海域那刺眼的光芒,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小鲛妖新奇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下界连绵逶迤的山岭,波澜壮阔的江河。
    这些都是璘琅过去曾在心底许诺过,待到恢复真身以后会带他亲眼见识的她眼中的天地。
    璘琅没有多言,却以她的方式一一践行着她的诺言。
    掌心触手所及的是坚硬结bbzl实的龙角,想到这亦是璘琅身体的一部分,翼望就觉得冰棱一样冻手的龙角也滚烫得让他无所适从。
    他朝前俯下身子,越发贴近她的脊背,惊奇地感受到璘琅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仿若穿透了那霜白的鳞片密布的龙身传进他的耳里。
    小鲛妖轻声问道,“璘琅,先前还未来得及问你,我、我们为何要去东海?”
    璘琅没有回头,只是以声音回应他的呼唤,“鲛族本就不属于大荒,一直呆在大荒岂不委屈?”
    小鲛妖自出生起便没见过真正灵力充沛的海域,自然也不觉得大荒鲛界有多鄙陋,不过天性使然他亦想在更广阔无垠的海域徜徉,只是不曾离开大荒自然对大荒以外的天地生出未知的恐惧。
    两相比较,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离开大荒多一些还是想继续留在大荒,但他明白一直待在大荒对璘琅才是真的委屈。
    没有听到翼望的回答,璘琅察觉到方才还好好的小鲛妖忽然情绪低落起来,她不会安慰人,但如果小鲛妖不愿意做的事,她绝不会勉强他,于是又开口道,“其实无论是大荒,还是哪里,于我而言都无甚差别。”
    “神魔大战以前,我早已游历过六界各处,在这世上没有特别挂念的东西。苏醒之后,亦是因着遇见了你,才对之后的日子有了些期盼。”
    翼望哪里听过这样直白却又动人的情话,讷讷地闹红了脸,可嘴角又不自觉要上扬,心中不断涌出满是甜意的感觉。
    小鲛妖又悄无声息地挨近了些白龙的脊背,脸颊几乎贴上了那冰凉却光滑的龙鳞,而后大着胆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在龙鳞上落下一吻。
    紧接着,就感觉到巨大龙身猛地一阵,璘琅好似怕痒般瑟缩了一下。
    小鲛妖不明所以,又在方才的那片龙鳞上抚摸一下,璘琅果真又结结实实地瑟缩了一下。翼望着了魔一般顺着鳞片的纹路一路摸下去,巨大的白龙便左摇右摆着身子在云端飞行得七扭八歪。
    生怕翼望再次作弄于她,璘琅只好无奈坦白道,“方才你碰到的鳞片又叫龙心鳞,是龙族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这么一说,翼望连忙停了手,如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束起手来。
    “这龙心鳞不该是在心口吗?”
    璘琅回道,“每条龙身上龙心鳞的位置皆有不同,对应的命门自然不同,龙族虽强悍却也要顺应天道,是以才有了龙心鳞这样的弱点,唯有极亲近的人才知晓。”
    极亲近的人。
    小鲛妖揉了揉自己的嘴唇,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璘琅笑着回道,“一言为定。”
    正嬉闹着,眼前豁然拨开云雾,所有的山川河流尽数消失不见,入目一片无垠深邃的洋海,果真是从四面八方都望不到尽头。
    与大荒妖气混杂的浑浊气息不同,此处海域的纯粹气息令鲛妖本能地觉bbzl得体内呼吸要通畅许多。
    “此处是……”
    “大荒与北海的交界处。”璘琅难得回头,认真地问小鲛妖,“你可想去北海里游上一游?”
    此行本不是为了游玩,翼望自然连连摇头。
    璘琅摆了摆龙尾,不再盘旋流连,只对翼望说道:“也罢,待到东海事了,便有大把时间陪你去玩耍了。”
    ~
    鳌族虽位列仙班,常来往九州行云布雨、消灾降福,但论脚程是远远不及龙族的。
    璘琅和翼望未达东海之际,便早早匿了周遭气息,只变回人形混在朵朵祥云之上的各路神仙之中,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天界神仙比繁星还多,也不知她们彼此到底是怎么识得对方的,一路上客套寒暄吵吵嚷嚷得很。
    “元弗上仙,万年不见,近来可好?”
    “甚好甚好,鹿观上仙此行亦往东海而去?”
    “唉,原本下界之事不该由杻阳山出面,只是听闻这界四海盛会与魔界有关,上仙也知道魔界势力复起,业火竟燃到我杻阳山周遭,若非弟子发现及时,后果难以设想,这才不得不往东海走一遭啊。”
    “竟有这样的事,听闻魔界业火起势甚猛,纵引四海之水也难以扑灭,莫怪乎四海龙王这般着急将众仙召来东海共议对策。”
    “唉,魔界祸患屡禁不止,便是上天庭也束手无策。”
    ……
    璘琅不是故意要探听,只是一路上听得多了自然在心中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偶有经过的仙人甚至还会同她问上几句,“这位仙友倒是面生,只怕就连你那仙境也遭了魔界业火之难吧,惜哉惜哉!”
    璘琅面无表情也不回应旁人,那神仙自然也只得离去。倒是翼望虽然怕生,却总觉得这样沉默会否有些失礼。
    熟不知龙族天性孤僻,且往往变作人身也长相凶悍令人难以亲近。如璘琅这般身型修长、面容姣好的甚少,是以才会有神仙只当她是疏离冷淡些的同类。
    待到了东海附近的浅滩,璘琅正要带翼望往东海深处潜下去,就被身旁的小鲛妖扯住了衣袖。
    “四海龙王如此盛情相邀,会否是存了请你去魔界解决祸患的心思。”
    璘琅见他眉宇间满是不安,便安抚他道,“魔界的祸患自有六界之主去解决,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何堪为六界之主。”
    “我只是怕你好不容易才苏醒,又未恢复全部功力……”
    璘琅勾起嘴角,温和道:“虽然功力尚未恢复,区区魔族却也未必能伤得了我。从前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安危,今日我才晓得其实有人惦念的滋味也不错。”
    “翼望,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个定律,有神仙的地方,对话就会很多。
    第三十六章
    四海龙王正式将璘琅迎进东海水晶宫时,架势隆重比在鲛宫时有过之无不及。
    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由无数虾兵蟹将托举着,直把水晶宫点缀得亮如白昼,通往龙宫大bbzl殿的玉阶两旁满是色彩各异的珊瑚丛。
    也不知龙王去鲛界前是如何吩咐的,前来替璘琅同翼望领路的皆是海域各族出挑的美人,真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一个个含羞带怯地朝璘琅的方向张望。
    站在队伍最前方身着暗绣云纹绿色衣袍的应是东海龙王敖广,许是回到自己的地界有了底气,神色看起来要比在大荒时精神些,说话声音也响亮不少。
    “尊上亲临东海,东海蓬荜生辉。”
    紧跟着南海龙王熬钦、北海龙王熬顺、西海龙王熬闰亦纷纷应声附和。
    璘琅余光瞥见翼望失神地望着四海龙王遣来的各族美人,嘴角几不可见向上微翘,而后似不经意般拢了小鲛妖的左手,面上神色淡淡道,“诸位客气了。”
    四海龙王也是头一回招待龙族,见璘琅不甚热络虽无奈却也只得陪着笑脸与她并行在玉阶之上。
    璘琅入得龙宫,却并未有做客的拘谨,反倒是熟悉地循着记忆好奇地张望起来,嘴里还不住喃喃道,“十万年不曾来东海,东海兴盛至极,与冯夷在时完全是两番天地。”
    冰龙冯夷,亦乃上古龙祖之一,传闻诞于昆仑山灵力最盛的冰雪之巅。她常盘桓于极寒之地,身体恍如冰块,晶莹剔透。璘琅与她初识便是因着深夜途径昆仑山脉,周遭皆漆黑一片,唯昆仑之巅以冯夷龙身映衬月色光辉耀眼、夺目非常。
    说起来,冯夷本有着龙族中难得亲善的好性子,且活得便如她的龙身一般通透。倘不是以冰雪之身替人挡了天雷,后来也不会沦落到要在东海深居简出避世养伤的地步。
    只能叹一句“情”字误人。
    璘琅未能惆怅太久,富丽堂皇的大殿已然近在眼前,先前曾到大荒传令的两位龙女一左一右掐了个诀,大殿前的水帘便缓缓往两旁掀了开去,露出里头众位仙人把酒言欢、语笑喧阗的热闹场面。
    四海龙王引着璘琅甫一露面,整座大殿霎时如被施了凝止术一般安静得齐齐整整,下一刻,又不约而同朝着璘琅身后的方向跪做两列,使得大殿中央自然分出一条宽敞大道直直通向上首主位。
    璘琅起先十分不解,只觉得仙界礼数令人甚是迷惑,待扭转过头看到她方才所经过的玉阶上不知何时驻足了一道玄青色身影,心头隐约有了番猜想。
    “恭迎帝后天驾!六界万古顺宁!”
    原来龙女口中那位天界来的不得了的上仙是天帝的男后吗?
    璘琅眯起眼眸打量着缓缓朝她们走来的天界帝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翼望见璘琅在原地驻足,也不由得朝那位帝后望去,这一眼直叫他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在上天庭得以采撷天地灵气,帝后的神采自然得天独厚,容貌明艳摄人不论,偏生还生有一双同他一般的墨绿色眼瞳。
    打从方才起,帝后的目光片刻未离璘琅,直叫他无端有些不安。
    东bbzl海龙王敖广上前一步殷勤笑道:“承蒙帝后宽仁,在东海久等多日,二位贵客还请入殿上座。”
    璘琅抿唇不语,不紧不慢地同翼望走在前头,将这位众仙瞩目的大人物无视了个彻底。
    待得各方入座,鲤总兵高声唱颂一声,四海盛会终于正式开宴了。
    此处宴会不比在上天庭总是按照仙籍安排得泾渭分明,许多即使到上天庭赴宴也难以到帝后跟前的神仙便忙不迭要来敬酒。
    帝后坐席与璘琅正面相对,而仙友不敢贸然凑到龙祖跟前,便免不了映衬出璘琅同翼望这处冷冷清清。
    璘琅不以为意,喝着龙宫仙酿,就见小鲛妖对着满席珍馐愣神。
    心里想着他在大荒长大,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多佳肴,璘琅便打从心底生出要好好疼惜他的念头。
    翼望的确无甚胃口,天界帝后那双眼眸总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挨近璘琅小声说道,“璘琅,你可曾觉得天界这位帝后有些古怪,他望着你的眼神好似你们很相熟似的?”
    璘琅并未打算对他隐瞒任何事,只是这桩事说来实在有些复杂,她方理清思绪时心情也难以平复。
    “不错,他飞升成仙以前名唤绿央,与我也算是旧相识,只不想十万年过去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翼望还欲再言,只听东海龙王忽然敲响金樽,对着宴上各路仙友道:“今日邀请诸位仙友共聚东海,想必大家近来也听到不少传闻。”她顿了一顿,复又沉声说道:“自十万年前天战过后,魔界虽匿迹多时但近万年来渐有复起之势,四海与魔界接壤更是半刻也不敢懈怠。”
    一提到魔界,底下当即就有同遭祸难的仙友坐不住了,纷纷出声应和道:“魔界宵小从未正面迎战,反倒将业火撒得到处皆是,实在是防不胜防。”
    “对啊对啊,没想到你们苟真山也受波及。”
    “岂止啊!听闻差点就烧到南明洞了!”
    ……
    十万年过去,璘琅对如今的魔界知之甚少,但若说区区魔界业火能令天界众仙饱受其扰她是不信的,毕竟业火再厉害离开魔界气焰也就小了不少。
    还是说十万年间,魔界也淬炼出了更强劲的法宝来对付天界?
    天界的事自然是天界之人最为了解,璘琅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天界帝后,冷不防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璘琅微微眯起眼眸,不偏不倚地盯着对方,旁人许是不知这位帝后过去便是个颇有手段的,但她知道的可就太多了。魔界业火就是再能造作,也烧不到上天庭去,而今这位帝后放着好好的天界不待,下凡来参与这四海盛会心里不定打了什么主意。
    龙王的宴会足足摆了三个时辰,各路仙友也足足骂了魔界三个时辰,可直到宴罢也没商量出什么应对之策。
    如此这般,也就该各自散去,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于是各路神仙又bbzl轮番来同帝后拱手道别。
    璘琅依旧在原处自斟自酌,翼望跋涉万里初到东海有些不适,撑至宴会过半便倚在她肩头沉沉睡去。
    小鲛妖在鲛界时日夜操劳,难得有可以安心入睡的时候,一犯困便也顾不得此刻还在龙王宴上。
    璘琅向来不避忌外界如何看她,偶感翼望的脑袋就要自肩上滑落,还会泰然自若地伸手捞一把,次数多了索性将人圈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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