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住院之后,她一直不用手机,给宣筠打电话,又被告知对方关机,宣妈妈只是家庭妇女,告诉她徒增烦恼,他自己的父母又在异国,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边,白色suv的车主坐在掀了半边的驾驶室里玩手机,任凭其他人如何劝说,他死也不同意将车挪位。
    “保险公司还没来人呢,要保留现场……关我什么事,他大巴开得才快,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孟溪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拿纱布擦了擦手上鲜红的血,径直往他那一处走去,脸色黑沉地下一秒就要爆发。
    那司机缩了缩,说:“你干嘛,想打人啊!”
    孟溪林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
    ***
    安宴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溪林所给的地方建在山上,一圈红砖围成墙,自破落的门脸进入,只有三间低矮的小平房。
    房前悬着一盏瓦数高点的白炽灯,投在地上,虚虚晃晃的一个圆。
    门里亮着一盏很暗的灯,司机给安宴掀了纱帘,毕恭毕敬地说:“安先生小心,地上砖头铺的不平整。”
    甫一进入,便是正对他而坐的一个陌生男人,白色的t恤上全是大块大块的血迹,脸上挂彩无数,尤其是一只悬胆鼻此刻歪在一边,他拿手捂着,纸巾上也全是血。
    听到脚步声,孟溪林猛地向后转身,眼中分明是不加掩饰的惊喜,而当确认来人是安宴,这股情绪当即退去,蒙上阴翳。
    安宴淡淡说:“你就是这么找人的。”
    所里的小警察刚刚接到上级电话,说一会会有贵客要到,此刻看一身清贵逼人的安宴进来,立马猜到,客客气气地说:“安先生?”
    安宴说:“是我。”
    他忙着去炉上拿水吊子倒茶,被安宴拦下了,说:“我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吗?”
    小警察说:“暂时没有,我们这里人手不够,连上今天在家轮休的一共就三个,都出去帮忙找了。我听县里说他们加派了人手,有他们帮忙,一定很快就有消息。”
    徒劳的安慰,安宴并不需要。此刻看了看孟溪林,问那小警察道:“怎么了?”
    小警察拧着眉,说:“本来孟医生帮我们先对伤员急救,做了不少贡献的。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把人给打了——”
    话未说完,那歪鼻子的男人气汹汹地说:“这狗、日的把老、子打了,不给我个说法,今天谁都别想走!你怎么着,想帮他啊!”
    安宴似笑非笑,抿着菲薄的嘴唇淡淡看他,说:“嘴这么贱,要是我,早打得你躺进医院了。”
    一句话带着寒风杀过,冷得屋里的两个人都是一僵。小警察一身冷汗,揣摩着安宴到底是不是有意要帮孟溪林,幸好孟溪林此刻一声冷笑,说:“谁要他帮。”
    安宴哼声:“你少抬举自己。”
    气氛胶着时,孟溪林的手机忽响,所有视线几乎同一时刻盯上他,特别是来自身后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光。
    来电显示是青海的号码,孟溪林心中隐隐期待,迫不及待地接了,那头果然是宣紫的声音,大约怕他发火,细如蚊蝇,“亨利。”
    “你在哪!”
    安宴走近两步,几乎贴至他身后,连呼吸都屏住了,静静听电话那头的声响。
    “你听我说,我迷路了,走了好久也没找到他们说的地方。我又走了回去,可那边人都散了。”
    “我不怪你,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她那头一阵低矮的声响,像是再问地点,片刻后才来回话:“我不知道,我要这边的人和你说。”
    “好!”
    “对了,你来接我的时候,记得带钱,我借的电话,还没付钱呢。”
    宣紫话语轻松,可安宴太了解她,她大约走了许久,绕着这人生地不熟的区域转了又转,直到迫不得已走投无路,这才鼓起勇气打这通电话。
    安宴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她孤立无援,又不好意思求助的神情。
    等电话那边说出地点,安宴立刻紧盯住司机。
    他一点头,说:“我认识路!”
    安宴立刻拍上他的肩膀,说:“快走。”
    孟溪林这时候站起来,喊:“安宴。”
    表情全是无奈。
    那白色suv的司机也跟着站起来,说:“喂,你不许走。”
    孟溪林把牙都咬碎了,仍旧心一横,说:“让我也去。”
    安宴回身冲他冷冷一笑,说:“不是不要我帮忙吗?孟溪林,现在是谁比较弱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3
    chapter 43
    车子在狭窄的小道上来回转了几圈。
    安宴不耐烦地看了看手机,说:“还没找到吗?”
    司机也急了,速度放到最低,来来回回几次,找不准路口,只好硬着头皮说:“安先生,绝对是这附近,但到底往哪一个路口下去,我不是很确定。”
    安宴看了看十字路口,要他先把车停下来,“我们往相反的方向去吧,如果你找到了就过来接我。”
    司机说好,下车帮他开了门,又将车里备用的手电筒拿了出来。
    安宴说谢谢。
    点起烟的时候,安宴脑中始终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一松。
    天色已晚,道路两旁稀疏低矮的灌木。大片的金色菜花沉淀在这片黑暗里,空气里隐隐带着一股涩涩的气味。
    大学时代,她爱去一家门面粉嫩的奶茶店喝新鲜出炉的热可可。
    那时的纪翔对她还未死心,每每去网吧包夜回来,一定记得给她捎上一杯。这样的习惯蔓延了一整年,直到后一个学期开始,突然就中断下来。
    她失望的不行,拉着安宴亲自去找,店铺大门上却是写着关门大吉,旺铺出租。
    她很乖巧地问安宴:“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
    被她使唤过太多次的安宴拒绝帮忙,说:“你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去靠谁?”
    以为她会开窍,谁知道她很激动地说:“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一直陪着我。
    为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走开。
    一次又一次。
    安宴烦躁地将手中的烟扔了出去,电筒一扫,却隐约看到不远的地方亮着一盏灯。
    是她提到的那家小店。
    安宴几乎是一路狂奔,只是石子铺的地,走起来都左摇右摆,更别提是跑了。还没到达终点,他崴了一下,失去节奏,整个人几乎绊倒在地。
    手撑了一下总算是稳住重心,可手心火辣辣的陷了砂砾。
    老板倚在竹藤椅上,两眼要闭不闭地看电视,见有人来,问:“买点什么啊,先生,来包烟?”
    安宴说:“我找人!”
    老板坐起来将他打量一遍,说:“你姓孟啊是不是?”
    安宴表情涩然,吃了多大的亏一般,艰难地点头。
    “哎哟,终于等到你来了。她在我店旁边转了几圈,又不肯说话,还是我问她,她才肯说自己迷路了。我要她给家人打电话,她也不肯,歇半天才肯说自己没带手机也没带钱,我瞧她可怜就借了她电话。”
    安宴说:“那她现在人呢?”
    “应该是在后头坐着吧,要她在店里等她也说不好意思,小姑娘脸皮薄,其实这点事算什么。”
    安宴忙不迭地道谢,抽出皮包来给钱,店主起初死活不肯要,安宴坚持要给也就罢了。
    自小店出来,沿着长满苔藓霉斑的土墙往后走,每一步都教安宴心跳加快。
    如果她不在这里怎么办,如果她又跑了怎么办……心中不断冒出的恐惧因子,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他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幻觉,怕她在发现是他的那一刻就会尖叫着落荒而逃。
    而女人的身子动了一动,安宴没等她转过身来就飞奔着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女人因为这巨大的惯性向前倾了一倾,感受到来人有力的臂膀控制住她的前胸。
    他明明不发一语,只有急促的呼吸喷在她冻得发僵的耳朵,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他,不惊不喜地问:“安宴?”
    ***
    白天的阳光再炽热,夜晚的青海依旧凉进人的骨子。
    宣紫抱着两肩走在前头,安宴慢了一拍走在之后,途中问过要不要他的外套,宣紫步速不减,说:“还好,不冷。”
    上了车,安宴叮嘱司机打开暖气,她将手搁在排风口处取暖,借着路边黄色的光线,看得出她冻得嘴唇发白,又因为吹了太久的风,鼻头的皮肤都起了皴。
    直到缓过神来,她这才有力气去问孟溪林的消息,疑惑道:“他在哪,我以为是他赶过来接我。”
    安宴拨着手上的那枚戒指,于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声音分外低沉:“他离得太远,所以让我先赶过来。”
    尽管问题多多,宣紫仍旧按耐住心底的好奇,与他说多一句话不如说少一句,等见到孟溪林自然可以弄清真相。
    疲劳和困窘暂时麻痹了身边男人带来的重重威胁,她打了几个哈欠,告诉自己再忍一忍。
    可在要自己清醒的这段敦促里没控制得住眼帘,她几乎是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地睡去了。
    路况很差,汽车开起来晃得厉害。
    安宴刚叮嘱司机找个临近的星级酒店住下,就发现这车内除了胎噪和引擎的声响,异常安静下来。
    他一侧头,看到宣紫摇摆的头,紧闭着双眼,表情放松。
    他于是去搂她的肩膀,轻轻给了一个推力,在她顺势而下的倾斜身子时,用手接住她的侧脸,将她轻柔地移动到自己肩上。
    她睡得极沉,哪怕安宴抱她上床,亦或是给她洗漱,她都如一个睡梦香甜的婴儿那般恬静。
    他得以坐在她身边静静看她俏丽的侧颜,体会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宣紫才慢慢醒过来。身子一转,那股浸入骨子里的酸胀便蚀骨销魂般发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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