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姜容大口喘着气,血腥气上涌,把他憋的满脸紫红。
    他另一只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柳苑,张开口就是大口大口的血液,呕出了全部的血后,姜容更加没了力气,“柳叔叔……”他艰难说了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苦啊……”
    他知道是没有答案的,他这一世所有的苦难都是自找的,从遇到那个人开始。
    瞪大的双眼里涌出无数的泪水,姜容笑着笑着闭上了双眼,小腹传来一缩一缩的疼痛,姜容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
    “陆乾珺……”他像个走投无路的木偶,任由身下的剧痛席卷了他,手指抓着柳苑的胳膊,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他掐出血来,“我恨你………陆乾珺,我恨……”
    他怨不得别人,却真的恨起了那个给他承诺又将他抛弃的男人。
    “阿容,不要再想他了。”
    痛苦地挣扎起来,姜容听不到柳苑的话,他只拼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冬知……柳叔叔,帮我照顾……”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冬知照顾好。”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容终于释然的松开了手,眼里浮现出怀念,“我要去找爹爹了,我以后,又有人疼,有人爱了……”
    身上渐渐轻了,姜容任由黑暗席卷了他,这样也好,以后,就再也不疼了……
    手臂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重重跌在床上,柳苑不敢去看,他闭上了眼,心如刀绞。
    再睁开时,柳苑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他疲惫地勾了下嘴角,动作轻柔地整了整姜容的头发。
    “以后,再也不疼,不苦了。”
    ——
    今日是封后的大喜日子,长安街上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声不断,格外喜庆,百姓们也跟着凑个热闹。
    皇后的花轿从将军府抬出来,一路上围满了人,人群在议论着轿中人,说他贤良淑德,宽厚仁慈,有皇后风范。
    花轿就要进入宫门,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却一下子狂风大作,突然而来的大风吹得花轿摇摇晃晃,抬轿的下人们赶忙将花轿放下,等这阵狂风过去再重新抬轿。
    宫里陆乾珺一身喜服,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看着外头突然变了天,陆乾珺竟有几分放松。
    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决定了封后,又时常想起姜容来,今天皇后就要娶进宫了,陆乾珺却心生退意。
    天色极速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砸下来,风吹得人站不住脚,街上再也没了行人。
    这天分明不宜嫁娶,陆乾珺干脆令礼部重新拟定日子。脱了身上的喜服,竟是一身轻松。
    这样的天气的确是不宜嫁娶。
    大雨倾盆,七月的天冻得人哆哆嗦嗦,天边雷声大作,似哭嚎,似哀戚。
    这天,分明适合丧葬。
    第29章
    “这雨下的太大了,傅爹爹我们要不在此稍作停留?”沈以珩回程路上阴差阳错见到了傅冰墨,因此载着傅冰墨重新回来了。
    傅冰墨心里不太好受,他想了会儿才道,“马车还能走吗?我……”他想快点见到多年未见的孩子,而且不知为何,越往长安城走,他的心越慌。
    “能。”沈以珩也大概明白傅冰墨的想法,看他脸上没露出疲色,于是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快到村子里,雨势渐渐小了些,很多村人穿着蓑衣在雨中奔波,傅冰墨透过窗子往外看,见远处一片白色,心里的慌乱感更甚,捂着胸口有些难受。
    二人停下马车,找了个村人打听姜容的住所,那村人以为他们是匆忙赶来奔丧的,脸色都没变,随手一指,“你们快去吧,再晚怕是赶不上了。”
    村人说完就走了,傅冰墨和沈以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二人匆忙赶去。
    柳苑没有通知太多的人,只告诉了姜容生前的几个好友,此时梁秋怡已经来了,带着佳音留给姜容的信。众人以为沈以珩不会来,却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在一众人中,傅冰墨一眼就看到了柳苑,他快步走过去,走到柳苑面前时跌了下,看着这满院子的白绸,怔怔地问,“阿容呢?我的阿容呢?”
    姜容的死冲淡了二人重逢的喜悦,柳苑也是自小被傅冰墨照顾长大的,他看着儿时的兄长,几乎快被愧疚淹没了。
    “二哥……是我没照顾好阿容。”
    “他去哪儿了?”傅冰墨抓着柳苑的胳膊,满脸急迫地问。
    “我……”柳苑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是一脸哀伤,沉默着不说话。
    傅冰墨回头看看沈以珩,他其实懂了,可不愿自己懂,柳苑忍着心里的难受,“阿容死了。”他哽咽着闭了闭眼,“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为什么……”傅冰墨蓦地松开了柳苑,嘴里喃喃低语,“为什么不肯等等爹爹……”
    他失去记忆多年,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却发现自己在距离长安几百里外的边境,于是重操旧业攒起了银钱只为了早日回到长安见自己的孩子。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告诉他是阴阳两隔。
    傅冰墨踉踉跄跄走到房间里,姜容的棺木停在那里,还未阖棺,他不敢看又抵不住思念,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了,傅冰墨看着姜容瘦削煞白的脸,都快要认不出了。
    他抚了抚姜容的发,眼里的泪水滴在姜容脸上,“爹爹的阿容,为何这么苦啊。”他以为自己的“死”抵消了姜厉一部分怒气,姜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可到头来竟是这样。
    心头涌上无数的难过哀戚,傅冰墨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一头磕在了棺木上。
    “二哥!”柳苑赶紧扶住他,眼睛也是酸涩无比,傅冰墨拉住他的手,快被满心的悔意折磨死了,“怪我懦弱,都怪我太过懦弱,害了自己,更害了阿容……”他看着木棺里姜容瘦弱的脸,都能猜出这些年姜容过得什么日子,心里更是疼得厉害。
    外头的雨终于小了,送葬人在外催促,傅冰墨紧紧盯着姜容的脸,像是要努力记住姜容的样子。
    木棺被合上,该送姜容最后一程了。
    云啰声响起,送葬的吹起了唢呐,从村头传到村尾。
    傅冰墨和沈以珩换了白事用的素衣,跟着送葬队伍一路走到山头。
    西山专门用来埋葬死人,一个连一个的坟包,前面有木碑或石碑,大多数都是老人,傅冰墨看了几眼,哪有像他的阿容这般年轻的。
    他少时懦弱,命里多坎坷,是他连累了他的阿容。
    就这么流着泪看着棺木被埋葬,自此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耳边只有雨声和挖掘泥土的声响,傅冰墨却突然听到一声哭喊,他总觉得有人在喊他,周围人很安静,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忙完所有事,众人凑到一起吃了顿饭,大家都是食不知味,吃完饭各自找地方休息了。柳苑找到傅冰墨,眼里是浓浓的疲惫,“二哥,你也不要太难过,阿容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自从回来,傅冰墨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没吃东西,柳苑怕他再出个好歹来,只是有些事要跟他商量商量,姜容走时身下过多的血迹,总让他记在心上,“阿容走时,是我给他擦的身子,他身下有血,我怕他……”
    提到姜容,傅冰墨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怔怔地抬头,傅冰墨看着柳苑,让柳苑后面的话,更难说出口。
    “阿容在宫里待过两年,他身子不大好,生下冬知后这两年再未怀过身孕。我怕他走时,肚子里怀了孩子。”
    提到这事,柳苑也难受起来,若是真有个未成形的孩子,那真是……
    心里蓦地一痛,傅冰墨叹息一声,闭上了眼,“请位高僧来超度亡魂吧……”
    愿他的孩子和孙儿,来世平安喜乐,一世顺遂,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
    事情很快传到长安,大街小巷传得都是姜容的事,让人唏嘘不已。陆乾珺听说姜容离世的消息,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他像平常一样,上朝,下了朝就处理政务,每日忙于朝政。
    宫里人见状传他果然薄情,怕是真的谁都不爱。
    经过那日大雨,礼部重新选了封后的日子,陆乾珺却没回话,让礼部众人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问,于是封后之事就一直拖着,拖到整个长安城都等不及了,大家才反应过来,或许皇帝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日子就这样过着,陆乾珺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还是尤其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终日在惶恐中度过。
    事情发生在一个冬日,这半年过得人心惶惶。长安城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曾经名冠京城的姜家嫡子居然死了,二是他青楼出身,据说死了很多年的爹,却死而复生。
    再有就是崔家小公子不嫁不娶,一腔深情都给了如今的帝王,可帝王却迟迟不肯娶他。
    崔潋竹不服气,他隐约知道些什么,从姜容离宫时他就觉得姜容在陆乾珺心里绝不是毫无地位,可如今他没有办法和一个死人争。
    只是他没有办法,不代表他人也没有……
    宫里嫔妃都遣散的差不多了,似乎只有个苏月,可以稍加利用。
    这几年苏家没落了,陆乾珺留着苏月只是因为还没找到理由除掉她,既然早晚要死,不如临死前替他做一件事。
    秘密找上苏月,苏月现在早没了两年前的体面与跋扈,在崔潋竹表示可以保她孩子性命之时,苏月答应了。
    又几个月过去,当陆乾珺把她私通的证据摆在她面前时,苏月没有任何反应。
    她早料到有这一天了,也等着这一天。
    不慌不忙地描着眉,苏月把孩子给了宫人,转头对着传旨的太监道,“怎么也是明面上的夫妻一场,陛下也不来送送本宫?”
    “陛下有要紧事,娘娘还是早些喝了这酒,奴才也好早交差。”
    “让他来。”苏月厉声道,狠狠摔了手里的珠钗,“本宫是贵妃,连你一个狗奴才也敢对本宫吆五喝六!”
    那太监无法,只得重新回去禀报此时。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许恭福将他训斥了一顿,陆乾珺在一旁处理政务,听到此处站起了身走了出去,看样子是要往长乐宫去,许恭福踢了吗那太监一脚,找了几个侍卫跟了上去,以防发生点什么。
    她梳妆了很久,装扮好了,陆乾珺也来了,苏月听到声响站起身对着陆乾珺转了个圈,“我好看吗?”
    陆乾珺面色冷淡,半句话不想与她说,苏月也不是非要他说话,自顾自照了照镜子,“本宫未入宫前,更是漂亮,求娶本宫的男子能从长安街这头排到那头。”
    “可惜啊。”她慢慢理了理额前的发,“本宫入宫成了妃子,以为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最后却成了如今这模样。”
    镜子里的女人依旧面容精致,只是这两年生出了几根白发,面色也沧桑了很多。
    “不过本宫总归没有他凄惨,丢了身心不说,最后连命也丢了。”苏月看着陆乾珺,笑了声,“陛下真是狠啊,他死了臣妾见陛下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朕与他的恩怨,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本宫与他是仇人,都觉得他可悲可怜,陛下就不觉得吗?”那杯酒还在桌上,苏月看也不看,只专心涂着指甲,“本宫命人打他罚他,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本宫心里畅快,他快要恨死本宫了吧?”
    陆乾珺语调依旧冷淡,“所以你该死。”
    “我的确该死,可最该死的是你!”苏月骤然攥起了手,嗤笑一声,“我之所以会如此做,难道不是你授意的吗?你一直违背自己的心,以为可以谁都不爱,我的陛下!”苏月大笑着指着陆乾珺,“你问问自己的心,你谁都不爱吗!这半年,你装了半年,骗过自己了吗!”
    “姜容死了!他早该死了!他就是贱!”苏月说着别人,却想起自己,也有几分真情实感了,“他就是对你心存奢望!他可怜,更可恨!不过你现在应该得到报应吧?”
    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晕染成一团,“你是不是爱上他了?爱上了一个死人!”
    “住嘴!”
    “本宫偏要说。”苏月放肆大笑道,“他死了,死了,再也不会看你一眼,冬知也不会再叫你一声父亲,他长大后知道真相会恨你,恨你伤害他的至亲,害死了他的至亲!你就是孤家寡人,做你的圣明君主去吧。”
    “住嘴!”陆乾珺忍无可忍,抽出身后侍卫的剑,一剑刺向苏月。
    苏月衣衫凌乱,脸上带着癫狂的笑,眼里全是讽刺,往日贵气风光的女人,整个人呆滞住,嘴角慢慢流出几滴血,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再也苏醒不过来。
    “将人处理了。”陆乾珺紧紧攥着拳,眼眶发红,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转过身却踉跄了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侍卫去扶他,陆乾珺挥了挥手自己踉踉跄跄走回了宣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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