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搁下笔,道:“我只是觉得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不想那人甚是敏锐,我刚一回头,他便察觉,一瞬竟是动了杀气……”
    楚烜眯了眯眼,冷声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常旭跟在楚烜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何时是真的动了怒气,领命匆匆去布置。
    这图腾楚烜自然认得,不止他,就连常旭,也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图腾。
    这是铁勒四大贵族丘林氏的图腾,身上刻有这道图腾的,无非两种,一是丘林氏的奴隶,二是其族中豢养的武士。然而若是奴隶,这道图腾的蛇首是微微下垂做臣服状的,如这般蛇首昂然,森森吐信的,只有丘林氏的武士。
    而这丘林氏,是近年才挤进铁勒四大贵族之中,如其家族图腾是蛇一般,手段阴狠。更要紧的,在与大周的来往中,是丘林氏大肆支持的是铁勒主战的那一方。
    ……
    薛妙将今日买来的东西分别装进妆奁,楚烜则坐在外间让方时安诊脉。
    案旁放着一盏纱灯,楚烜一只手搭在脉枕上,衣袖半挽,明黄灯光笼罩着他,将那一段手臂照得愈发白。
    薛妙卸了头上的簪饰,沐浴净面,换上寝衣,坐在妆镜前搽香膏,不时抬眼从镜中看楚烜。
    方时安已走,楚烜仍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卷书,正临灯看书,然而薛妙看得分明,这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手上的书也没能翻过去一页。
    薛妙看了眼手边细长的木盒,很是辛苦地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清了清嗓子,走到楚烜面前,献宝一样道:“王爷猜猜这是什么?”
    楚烜目光落在面前的盒子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致,须臾,他才勉强开了尊口,道:“什么?”
    薛妙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玉笄,“您看这支玉笄,如何?”
    楚烜道:“尚可。”
    薛妙得意道:“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觉得它与您再相配不过,用它来束发定能更显得您气度无双!”
    她从锦盒里拿出玉笄,跃跃欲试,“我给您换上试试?”
    她拆了发饰,乌发没有了阻挡直直坠在身后,刚沐浴完,她鬓角微湿,莹□□面噙着笑意,身上是新做的粉白寝衣,嫩生生俏然然,像是初夏雨后粘着雨露的新荷,清清爽爽,沁人心脾。
    楚烜看着看着,脑中忽就浮现一句话“灯下看美人”。
    他不知别人如何,但于他来说,这句话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被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楚烜沉默着应允了薛妙的行为。
    薛妙唇边笑意愈深,走到楚烜身后。
    轻软衣袖扫过他的耳廓,又似有温热滑腻的肌肤碰触耳尖,楚烜僵坐着,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极慢,慢到他的呼吸都被拉长。
    终于,薛妙换好了玉笄,她绕到楚烜身前,弯下腰佯做欣赏,鼻尖却几乎要贴上他的,这样近的距离,也不知她究竟能看到什么。
    呼吸相近,楚烜能闻到她面上香膏的味道,以及掩在其下极淡极淡的一抹甜香。她微张粉唇,露出几颗糯白贝齿……
    楚烜喉结上下动了动,那点热意从耳廓开始,星火燎原般席卷全身。
    他觉得难耐,忍不住率先别过头,往后靠了靠,拉开距离,不去想脑海中那些被放大再放大的旖旎画面,清咳一声,哑声问:“如何?”
    自然没有不好的。
    楚烜本就是无双的气韵无双的模样,尤其他今日穿着件雪青素面袍衫,更突显了周身那份淡雅,然他眉目中自敛藏着清浅锋芒,使得这份淡雅不至于过分柔和,这只纹饰简单却不失贵气的玉笄配他恰是正好。
    这样常年冷淡好似神仙中人的人物,此刻在她面前,因她的小心思红了耳廓,便愈发叫人意动心动,不能自己。
    薛妙勒令自己从这份美色中回神,在楚烜身旁坐下,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方道:“不瞒您说,我忽然有些后悔。”
    楚烜神色微凛,却听薛妙紧接着道:“您这样,让我都想将您藏起来,不给外面那些女子看……”
    她说着还当了真,“不是有金屋藏娇的故事吗?不如我也给您建一座玉做的宫殿,把您关……”
    薛妙在楚烜越发危险的眼神里悻悻停住嘴。
    半晌,她倒打一耙,怪起他来,“谁让您生得这样好看,气韵又这样清贵,我守着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担心……”
    “尤其还是只能看不能吃……”
    最后一句她压低了嗓音嘟哝着说出来,却不想楚烜习武多年,五感灵敏,将她的话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听进耳中。
    楚烜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大周律》,囚禁皇室,夷九族。”
    薛妙闻言道:“您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
    楚烜看她。
    薛妙语气飘忽,像极了街市上调戏良家女子的风流公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
    薛妙:在被太阳的边缘大鹏展翅。
    第025章 绮梦
    拂冬从院外进来,将将踏上廊庑就听到薛妙吟诗般抑扬顿挫的一句话,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怀里刚灌好的汤婆子。
    房外一众侍从脑中野马脱缰疾驰八百里,房内楚烜绷紧了面上神情,岿然不动安稳如山,语气淡淡,拿出了一万分的沉着,“天色已晚,王妃还是早些安睡的好。”
    “您也早些睡。”薛妙盯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当真是风平浪静不为所动,也没了意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屏风后睡觉去了。
    拂冬将汤婆子给她塞到脚边,掖好被角,熄了一旁小几上的纱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院里的脚步声渐渐停歇,整个宝京城都陷入了沉睡中。
    流银月光透过窗棂洒上外间的榻,薛妙翻了个身,片刻,唰地睁开眼睛,心烦意乱地揽过身旁的软枕抱进怀里发泄似的一通乱捏。
    睡不着。
    自去岁腊月开始,她和楚烜私底下相处就是这样。楚烜分明是对她也有了意思,可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再多的便没有了。薛妙有心再加把火,好早些揭过这个不温不火让人心里着急的局面。
    薛妙苦思冥想,在脑内把曾看过的话本子翻了个遍,最后发现套路无非两种——要么,同生共死,生死关头真情涌现,痛哭流涕相拥诉请;要么,天时地利,暗夜黄昏,美色撩人,意乱情迷遂生米煮成熟饭。
    头一种……薛妙心中接连呸呸呸,晦气晦气。
    至于第二种,薛妙认真想了想,觉着若想成真约莫只能她霸王硬上弓,否则只有楚烜美色撩人,她情难自已饿虎扑食的份儿,要想反过来……除非天上下红雨。
    薛妙挨个否了这两个法子,掐着怀里的软枕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明日得去书肆找找有没有新出的话本子,寻个清新自然的法子……
    心里有了打算,薛妙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天雪晚来,声势浩大铺了满城的白。
    楚烜赤着肩背只穿着件亵裤,踩着玉阶走进白玉凿成的温泉池子,层层涟漪泛起,一道玲珑娇俏的身影如山海经中世居东海的鲛人一般,从水面下探出,轻软婀娜的身躯贴上来,细白嫩滑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濡湿的气息喷在他耳后……
    殿外风雪陡急,料峭寒风吹得雪沫翻飞。
    殿里热气氤氲,帐幔缓荡,一双身影在池里纠缠,激起的水花漫上池边又缓缓退回去……
    楚烜猛地睁开眼,喘着气直直地盯着头顶的承尘。
    梦里蚀骨销髓的感觉还隐约停留在身体里,流窜过四肢百骸久久不能褪去的酥麻感让楚烜怔愣了须臾,他缓缓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青灰,透着朦胧亮意,檐下秃枝在风中颤动,春雨欲来。
    ……
    薛妙还未睁眼就听到了耳边滚滚的雷声,一阵急雨紧随着噼啪落下,雨点打着庭院,廊下脚步凌乱。
    嘉和十六年春的第一场雨来了。
    听着雨声,薛妙蓦然惊坐起,掀了锦被,来不及披上外衣,胡乱趿着鞋子就要往外跑,险些撞翻念儿手上的铜盆。
    “王妃!”见她神色匆匆,念儿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慌忙放下手里的铜盆去扶她,“发生了何事?”
    “我的彩胜!”
    薛妙急着要往外跑,被念儿拉住,“王爷早起观天色料到要下雨,已命人收起来了,待雨停了您再亲手挂上去。”
    收起来了?
    薛妙松了口气,扭头朝里间看去。
    床帐挂起,床榻上已收拾齐整,看样子楚烜今日起得格外早。
    薛妙昨日早起在院里挂了两个彩胜,诚心许了求楚烜长命百岁福寿康乐的心愿,若是今日就叫雨打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王爷呢?”
    念儿将薛妙洗漱要用的一应东西准备好,分心回答道:“王爷一早就去了书房。”
    薛妙在念儿的服侍下梳妆完毕,见贺嬷嬷领着丫鬟们要摆早食,出声阻止道:“不必摆了,挑几样装进食盒,我带去书房。”
    看外面的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又刮着风,她过去总比楚烜过来要方便些。
    贺嬷嬷一听就懂了薛妙的意思。
    薛妙处处为楚烜着想,贺嬷嬷自然高兴,笑着挑了几道菜,和盛好的粥一起装进食盒里。
    ……
    书房里,常旭正向楚烜禀报挪用军资一案的进程,“周寺卿已查出名单上大半的人,这两日就会去请旨拿人。”
    楚烜垂眸捻着支笔画一幅远山含黛图,神情漠然。
    常旭继续道:“正如王爷所料,近些日子给大理寺下绊子施压的人不少……”
    不过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周正,人如其名,是个再刚正不阿不过的人。任多方势力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周正自始至终的态度都是——奉旨查案,无能为力。
    “还有……”
    常旭道:“有人暗地里保下了柳少全,一时查不到他与此案有关的确凿证据,周寺卿问,可要继续往深里查?”
    “不必。”楚烜换了支细毫,蘸墨落笔,“此人还有些用。”
    有些人保下了未必是好事,柳少全这个兵部侍郎,身上的干系可不少。
    常旭点头应“是”,又听楚烜问:“太子的病好了?”
    “还未痊愈,不过已无大碍。”
    楚烜略微颔首,没再说话。
    常旭拱手退下,刚出了书房就见薛妙撑着伞从拐角转了过来,他驻足顿首,“王妃。”
    书房里,楚烜挥墨的手忽然一抖,好好一幅远山含黛图多了一个豆大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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