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的清岑似乎问了一句……
    今天晚上还去不去朝夕楼。
    朝夕楼是冥界声名最广的风月之地,韶华歌舞,美人如云,夜以继日灯火阑珊,偶尔也有天界神仙来此消遣,因而得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别名“三界销.魂窟”。
    再然后修明告辞离开,他和清岑一起消失在正门外,却好像并没有回天界。
    修明神君作为三十六重天的神尊,法力深厚无可计量,我猜不到什么样的困境能缚住他一个多月,阻挡他返回上界。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脑子里一团乱的时候,紫微星君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重新聚起云雾,宽广的衣袖迎风飘动,“人界的西部荒原近日生了一场魔乱,天界的星相预示也算不上太平。你近来若是想外出,遇事最好谨慎小心些。”
    紫微星君带着仙鹤离开以后,我在凉亭边呆站了一小会,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水,绵白的云朵轻如柳絮,衬着晨间的日色漫开清浅的光晕。
    准备回冥殿时临近中午,天光缓慢暗了下来。
    我抬头望天,将看了一上午的阵法书收进乾坤袋里,“好像快要下雨了……”
    风中携着若有似无的雨意,白泽依在我身边蹭了蹭,又垂头刨了刨蹄子,我摸了它头顶的犄角,轻声道:“走,我带你回家。”
    这场小雨淅淅沥沥,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暮雨初歇,黄昏霞色浅淡。
    我走到殿内的琉璃窗边,推开窗扇的那一刻,刚好看见夙恒踏进院子里,顿时双眼一亮,欢欣雀跃地跑了出去。
    白玉雕砌的台阶上淋着刚刚下过的雨水,踩到第二级时脚下一滑,我伸手去扶翡翠阑干,却被瞬移而来的夙恒直接打横抱起。
    披在身上的薄衫滑落半截,露出莹白雪腻的肩膀,雨后的寒风一吹,我才觉得殿外非常冷,耳根却仍是一片滚烫。
    夙恒将我抱进了殿内,侍女们见状,习以为常地退下了。
    桌上摆着一碗芙蓉鱼羹,正冒着腾腾不止的热气。
    “刚才正准备吃饭……”我靠进夙恒的怀里,软着声音撒娇道:“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他低声笑了笑,薄唇吻上我的额头,嗓音低沉柔和地应了一声好。
    夕阳落下,薄暮夜空广,殿内灯火煌煌如昼。
    我端正地坐在夙恒的腿上,定定望着他右手中的银勺子,每当那勺子盛满鱼羹递过来时,就心满意足地将一勺鱼羹全部吃掉。
    他的左手原本搂在我的腰上,却逐渐划进了我的衣领内,平静且淡然道:“除了鱼羹,还想要什么?”
    他的手劲加大了几分,粗糙的手掌揉握着雪嫩的丰盈,语声却仍是那样的平淡从容。
    我呼吸加快,咬住勺子说不出话来。
    修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夙恒在我耳畔低声道:“用别的东西继续喂饱你,嗯?”
    我愣了一瞬,叼在嘴里的勺子摔落在地,脸颊染上羞怯的嫣粉,咬字极轻道:“不要这样……”话中夹杂着喘息,顿了片刻又添了一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夙恒抱着我站了起来,很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今天在东南方的一个凉亭边,遇到了紫微星君,”我抬眸看着他,轻声回答道:“他说修明神君已经有三个月没回天界,眼下大概身陷困境……”
    我顿了顿,又问:“你知道修明去了哪里吗?”
    夙恒将我放到了床上,他并未答话,只是吻住我的唇,似乎并不准备告诉我,等了一阵以后,我拉过松软的被子,滚进了床角里。
    “挽挽。”他低声唤道。
    “那天你们好像要去朝夕楼……”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涩意,我拽紧了被子,眼中水汪汪一片,“修明神君没有回天界,他是不是和清岑天君一起去了朝夕楼,那里的美人那么多……听说你和他们交情很好,假如他们邀请你去……”
    微凉的指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他低低道了一声:“醋劲这么大。”
    又顺手捏了我的脸,他才接着沉声道:“朝夕楼里的美人,怎么比得上挽挽。”
    我不想说话,愈发往被子里靠。
    夙恒伸手搂住我的腰,“还在生气?”
    我推开被子,翻身滚进他怀里,“没有生气。”
    纤白的手指描着他衣领上的暗纹,我轻声道:“不知道朝夕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天上的神仙都会去,我只是有些害怕……”
    他将我抱紧了些,低头吻了我的脸颊,“我带你去一趟。”
    夜空茫茫,月朗星稀。
    雕饰华丽的马车内,四角都嵌着光色柔和的夜明珠,我坐在夙恒的身侧,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八匹银尾独角兽拉着这辆马车一路疾驰,纵横交错的长街上,景物和行人的影子都有些模糊。
    我眨了眨眼睛,侧过脸看向夙恒,“君上……”
    他没有应声。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浅声叫道:“夫君。”
    夙恒将我抱到他的腿上,解开我有些松垮的腰带,重新系好了以后,缓缓接话道:“乖,再叫一声。”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落在耳畔更是说不出的惑人。
    我抬头亲了亲他的脸,乖巧道:“夫君。”
    “还有半个时辰。”夙恒吻着我的唇瓣,手掌扣在我的腰上,“想不想在马车里……”
    我红透了耳根,含羞拒绝道:“不想……”
    话音落后,夙恒并没有放开我,隔着衣服在我身上摸了几把,静了一阵忽然开口道:“死魂簿上有了新的名字。”他淡声道:“挽挽又要去人界了。”
    这话虽然说得平静漠然,却似乎带着淡淡的怨气。
    我怔了怔,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这次雪令和我一起去,我会尽快回来。”
    夜明珠的光晕轻浅,像是融进了雨夜的月色。
    他一手搂着我的腰,淡淡应了一声嗯,而后又道:“我等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冥司使恭敬地拉开车门,手执纯银法杖立在门边。
    琵琶古琴交杂着丝竹箜篌,入耳的乐声清亮悠远,我望着不远处鸿图华构的玉宇琼楼,默了半刻后轻声道:“这就是朝夕楼……”
    夙恒将我横抱下马车,冥司使们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我也是第一次来。”他道。
    来往的客人熙熙攘攘地走过,我才察觉客人中有男有女,安静地呆了一小会以后,又发现他们好像看不见我。
    我定定望着夙恒,心想他大概是加了隐蔽结界。
    然而有一位冥司使却好像不在这个结界里,他收了握在掌中的法杖,方才踏过门槛,就有两位秀丽动人的姑娘围了上来。
    正门外红绸纱幔飘荡,古乐悠扬,韶光清朗。
    两位姑娘身穿广袖长裙,衣领拉的很低,脸上薄施一层浅粉的胭脂,眉眼含笑,举措多娇媚,声音甜而不腻道:“奴家终于又盼到您了。”
    似乎是常客。
    那位冥司使默默从兜里掏出两锭金子,递给了一左一右两个姑娘。
    路过的客人们见怪不怪,似是早已习惯这般非同寻常的豪奢。
    冥司使又从兜里掏出一沓大额银票,一副常来欢场烧钱作乐的样子,语气中透着一股空虚寂寞冷,深沉道:“叫你们最漂亮的姑娘来。”
    他说:“叫上七八个,好好乐一乐。”
    两位引路的姑娘双眼放光,娇容堆笑,冲他盈盈一拜道:“爷,您这边请。”
    我跟着这位爷走进了朝夕楼的大堂。
    大堂的桃木横梁上,悬吊着数十盏水晶流灯,通亮如夏日的白昼一般,丝竹曲乐婉转不歇,夹带着花衢柳陌的欢笑燕语。
    厅堂的正中央,搭了一个高约三丈的玉石台。
    我牵着夙恒的手,静静站在一方无人落座的圆桌边,看台上那云鬓花颜的青衣美人……
    跳着冥界的合欢舞。
    台下的看客们三两成群,坐在桌边饮酒作乐,怀里抱着或妖媚或清秀的姑娘,时而为那跳舞的青衣叫上一声好。
    舞乐的节拍很慢,琵琶轮指长音不歇,烛火通明的台上,她姿态极美地褪下外衣,藕臂纤细如莲蔓,着一件薄衫挥袖旋身,眼波盈盈堪可勾人。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
    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守在冥司使身边的姑娘笑声若银铃,朱唇轻启道:“爷您看,跳舞的这位是玉奴,玉奴姑娘也是朝夕楼的红牌之一,每三个月登台一次……”
    那位冥司使掂量着手里的银票,望着跳舞的玉奴姑娘,应了一声“哦”,又道:“待会也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一刻钟以后,在朝夕楼顶层的某个包厢房间里,齐聚了包括玉奴在内的七位红牌,清新冶丽应有尽有,薄裙裹身,貌美非常。
    最后一个推门进来的姑娘更是丽质超群,她抱着一把玉骨犀牛角的琵琶,一颦一笑皆引人遐思,一举一动都仿佛无尽拨撩,款款站在七位红牌之前,莺声软语道:“爷,让奴家给您唱首曲吧……”
    我想了一会,还是很肤浅地问:“你觉得她们漂不漂亮?”
    夙恒抬手揽上我的肩,“比不上挽挽一半漂亮。”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冥司使蒙上双眼和八位红牌玩起了捉迷藏,他们在屋子里追逐嬉戏的时候,夙恒凭空拽出了一把紫檀木椅。
    他抱着我坐在这把椅子上,一心一意剥起了核桃。
    我一边吃核桃,一边仔细端详那些姑娘,看了一会,目光有些怔住,“她们中的两个,眼底好像有青印。”
    “嗯,厉鬼青印。”夙恒道。
    我着实感到十分震惊,手中的乾坤袋跌到了地上,袋子里装着的山核桃滚出来几颗,有一颗甚至滚去了墙角,绊倒了一位衣着清凉的姑娘。
    她娇弱地惊呼出声,衣服扯破半边,光洁的后背露在了外面。
    我伸手捂上夙恒的双眼,“不要看她。”
    他道:“我只想看挽挽。”
    我闻言心满意足,仰着脸亲了他一下。
    “清岑和修明确实来过朝夕楼。”夙恒召唤出赤焰天火,将落地的乾坤袋烧成了烟灰,低缓着声音道:“这里有不少美人是厉鬼所化,采阳补阴,伤了几位天界神仙的仙骨。”
    我怔然一瞬,接话道:“所以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敲碎那些厉鬼的命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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