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甲兵往后一层层传,程晏有些不可置信,他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恭喜他了,程晏快步上前,步履轻快。
    左右人都看着他,程晏一时竟难以自抑。
    这三年来,寒暑不辍,每当自己稍微懈怠之时,妙娘都会给自己鼓气,若非是她,程晏不会这样拼命,想起昨夜一向好眠的妙娘昨夜都没怎么睡着,明明平日里她很少容许自己不早睡的,她曾经说过女人吃再多补品都不如睡一觉踏实。
    若非有她每日陪着自己,他不会到今日地步。
    起初,确实是因为林寒哲,让他想一较高下的决心,之后却是真正的为了自己,为了家人。
    捷报传入家中时,众人也激动起来,甚至妙娘自己都觉得有点晕眩,其实在她心里,程晏能中二甲,她觉得已经极好了。
    没想到啊,居然是状元。
    她一时愣住,大家也觉得情有可原,纷纷上前恭贺。
    还好妙娘还算稳得住,连忙道:“橘香,拿钱打赏来报喜的官差。”
    再回首,罗氏已经是喜极而泣,程昐之妻龚氏和宗房程晖之妻蔡氏等人已经开始招呼络绎不绝上门的客人。
    再有程晏交游广阔,他的同年同窗也纷纷上门恭喜,此时,小三房的程时并宗房的程晨还有程昐,之后立马赶到的程晖都招呼客人。
    他们是与有荣焉,同时替程晏接待客人,能结识更多英才,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新科状元打马游街,好不风光,程晏更因为年少,相貌英俊,气度超凡,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正往程家赶的顾家一群人中,五娘和六娘的马车正好被挤到人群中,看到了这一幕,五娘的夫婿曹澄中了二甲七名,已经是相当高的科名了,曹澄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算得上一时俊杰,否则顾清茂也不会将嫡女许配给他,还赐予那么厚的嫁妆,要知道妙娘的嫁妆实际上还不到五娘的一半。
    五娘今年已经是十八的大姑娘了,索性曹澄守信用,在守孝完就上京完婚。
    为了让他好生读书,婚礼都没有大操大办,无非就是曹澄的同窗林寒哲等人来庆贺一番,但五娘已经是所求不多了,况且曹澄确实乃真君子。
    虽然不至于多柔情蜜意,但是相敬如宾,曹澄并非像她爹那般风流,身边干干净净的。
    她此去,一来是为了恭贺妙娘,毕竟她们算是妙娘的娘家人,二来也是因为妙娘的公公乃吏部尚书,这在选官时,很能说的上话。
    别看现在进士风光无限,但其实多有混的不好的,就像他爹和他二伯,二伯当初是外放从县令做起的,差点死在睢州,后来是结了程家这门亲事,才翻身,当上二品巡抚。
    五娘看完,适时收回眼神,再看六娘脸上变幻莫测,她眨了眨眼,六娘又恢复了以前那样温柔的神情。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准备再看一眼的时候,六娘放下车帘,脸上由衷的笑道:“真是为七妹妹高兴。”
    五娘没好气道:“知道你去了程家一趟,和她最要好了,你走的时候她还送了首饰给你,可见你们关系多好了,现在她又是状元夫人了,咱们都比不得,你倒是不必在我面前如此。”
    六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第90章 新的篇章
    以前大家认识程晏,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之子,现在大家识得程晏,则是因为他是永嘉七年的状元,程晏榜进士第一人。
    整个程家在几年前已经有一位甲科进士程晷,现在程晏更是优胜他兄长,江宁程家再次以实力说明,这个江南鼎甲世家,不是白白来的。
    妙娘以前只是尚书儿媳,家中交际不是由大伯母聂氏代劳,就是罗氏本人出面,现如今,她跟着婆婆一起待客,自觉别人对她的奉承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一切缘由当然是因为程晏,她则是夫荣妻贵。
    大家对她也不再是当小媳妇,更有一种平等交往的意思了。
    妙娘也不怯场,今日这个场景是她能够想到的,她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得体,家中安排也井井有条,站在其中俨然鹤立鸡群。
    五娘和六娘进来时就看到的是这一幅场景,若说在她们心中以前认为妙娘只是个小媳妇,现在却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她们上前后,妙娘略说了几句话,就又有下一拨人过来了,五娘有心想多说些什么,六娘却道:“七妹妹,我们自去那边,你先忙着。”
    妙娘颔首。
    她心里知道五娘认为曹澄现在也中了进士,和程晏是同年,关系这么亲近,更应该多有往来才是,但妙娘也有妙娘的考量,她们家门第显赫,就越发不能出错,如果一味的和自己的堂姐妹在一处,却不理别人,反而才慢待了客人。
    五娘坐定后,趁着别人不注意,瞪了六娘一眼:“你倒是事事帮着她,她怎么就没跟你寻一位如意郎君呢?”
    六娘淡淡道:“五姐,今日是七妹妹的好日子,咱们来做客,总不能当恶客吧。”
    却见五娘冷哼一声:“你是不知道内里事,也不看看咱们这位七妹夫大喇喇的投靠清流言官郭清,要知道这位可是礼部尚书,谁不卖他面子。”
    “五姐,慎言。”六娘真的觉得五娘也实在是太蠢了,一味的逞口舌之争做什么,她夫君已经中了进士了,日后授官就是官夫人,有妙娘在,互相扶持,又有什么不好,她还非得嫉妒人家。
    但六娘又深知五娘为何如此?曾经她只是个直率活泼些的姑娘,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自从婚事出现变故,隔房曾经样样不如她的堂妹却嫁入权贵之家,婚事美貌,让她在痛苦深渊在,愈发偏执。
    即便现在嫁了人,夫婿不错,她仍旧不能幸免。
    这五娘自以为自己说话小声,别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倒是六娘这番维护姐妹,大气之语,让在场一位夫人见了赞赏不已。
    ***
    程晏回来的时候,家中已经是高朋满座,程添难得在其子面前露了个笑脸,程晏则同众人一起饮了几杯,又向长辈师友们敬酒。
    他今日绝对是焦点,不管走到哪里,谁都想和他说话,谁都拉着他。
    以往这样的场合程晏是最爱的,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甚至抒发政见,可今日他有一种筋疲力尽的虚脱之感,因此他面上保持住,先行回房了。
    推开房门发现妙娘正拿着一丸药含在嘴里,他吓了一跳:“妙娘,你怎么了?”
    妙娘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今日说了太多的话,故而喉咙嘶哑,又吹了穿堂风,我怕得风寒,所以先行服些成药。”
    “原来如此。”程晏却有些紧张。
    他感叹道:“以前我也曾想过光宗耀祖,荣耀万人知,但不知怎地,今日见了,又觉得也就那样。唯一记得的,倒是不少的日日夜夜在书房读书的日子。”
    这大概对于程晏而言,是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了。
    妙娘笑道:“我今儿迎来送往都已经受不了了,更何况是你,不知道应酬多少人,肯定也会疲惫不堪,但不管如何,在及冠这一年,能够中状元,在我看来非常了不起,我也替你骄傲。”
    程晏释然:“只要妙娘能够为我高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知道在他入仕后,父亲程添就会上奏本辞官,本来程添前两年就已经萌生退意,若非是因为儿子,也不会再坚持两年。
    有长辈在的时候,固然很多时候他们做不了主,但长辈也是为他们遮挡风雨。
    人家说动静相宜,在极热闹之处,随着程添辞官,程晏被选入翰林院做编修,三房的老爷也随兄一道辞官,程家大宅出售,又恢复了平静。
    是日,妙娘正要搬家,程家以前住的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大了,程清曾经说过,等弟弟们辞官后,就卖掉宅子,回乡买些永业田,供后世子孙读书用。
    这正是程家人的高明之处,程家未必代代兴盛,但只要有子孙读书,青云直上卷土重来就是时间问题。
    “轻点,轻点,这里边装的是瓷瓶,可不能弄破的。”顾成家的错眼不见的盯着下人搬箱子。
    妙娘她们正要搬到离翰林院比较近的一处宅子,这样方便程晏上衙,且这宅子一共有三进,说起来也算很大了,当然和之前程家大宅比不了,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倦哥儿还少年不识愁滋味,出了门就咯咯咯的直笑。
    再回首,却是很感慨,毕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她和程晏新婚几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现在离开,总是有点舍不得。
    但是她知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以前她们背靠程家这颗大树,背靠长辈获得荣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一切都必须她们自己来处理了。
    “走,我们上马车了。”她抱着儿子上了马车。
    程晏是等到最后才上来的,他笑着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对妙娘道:“其实还有点舍不得。”
    还没等妙娘安慰过来,他又道:“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应该的,这个大宅子作为宰辅尚书一起的府邸够格,但若我一个翰林院编修住着,就不像话了。”
    “说明晏郎你是个很念旧情,重情义的人,才会如此啊。”
    程晏忍不住把妻儿搂在怀中道:“今儿是你娘家姐姐的大喜之日,结果我们搬家定在今日,你不会怪我吧?”
    六娘在程晏中状元那日,被宰辅秦劭的夫人看中,为秦劭最看重的门生,现任户部主事王敏行因为去年丧妻,家中事务无人搭理,秦夫人在席间初初听到六娘言谈,认为她言语温柔,极明事理。
    再回去托人打听一番,都道这位顾六娘若非是姐姐在前未嫁,她也未必拖到如今,说她极其擅长女红,待人和气,侍奉长辈孝顺云云。
    因此秦夫人把六娘告诉王敏行,这王敏行籍贯山西,父母俱在老家,因亡妻早去,他还三十不到,家中正缺人操持,他一切凭秦夫人操持。顾清茂没想到六娘自己就寻到这般好的亲事,这王敏行是永嘉四年的进士,身材高大,双眸凌然,交游广阔,是有名的能干人,况且他是秦劭高徒。
    秦劭为人严苛,很难对人赞扬,却唯独对自己这位门生赞许有加。
    俩家一拍即可,不过数月,就定下婚事。
    但正好六娘成亲这日,程晏定在今日搬家,故而有程晏这么一说。
    妙娘不介意:“无事,我送了贺礼过去就成了,其实我和六姐关系也不算特别亲近,再说了安廷去就成了啊。”
    “嗯,我知道妙娘把我看的最重要。”程晏忽然来了一句。
    啊?妙娘忍不住抬了抬下巴,狡黠道:“那可未必,以前刚成婚的时候嘛,晏郎还雄姿英发,我甚喜之,可现在,我儿子最好看,日后出去不知道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说罢,妙娘和倦哥儿额头抵着额头,玩着抵小牛,这孩子额头真硬。
    本以为她说了这话,程晏会不甘心,和自己争一会儿,反正这人素日私下喜欢和她打闹,没曾想程晏却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看我有白头发,所以嫌弃我老了?”
    他还挺在意的。
    主要因为妙娘自从进门发现他有白头发后,就每日一碗黑芝麻糊,说明妙娘很在意他,他还沾沾自喜,现在听妙娘这么说,又怀疑自己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她说自己没那么雄姿英发,她是不是嫌弃自己了?
    闻言,妙娘抚了抚儿子的额头,不由笑道:“当然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但是我说真的,你也确实不能豪饮了,知道你好酒量,为人疏阔大气,但年轻时不把身体当回事,日后老了怎么办?”
    原来她是关心他,程晏很是受用,他怕妙娘辛苦,主动把儿子抱回自己身边,然后道:“我知晓了,日后会酌情少饮的。”
    旋即,妙娘想起三房的人,她不禁道:“现下三叔三婶既然已经准备回江宁,那时弟是要和我们住一处吗?”
    程晏摆手:“按照常理说应该住一处,但是你也知晓时弟一直不中,我看再坐监几年,他若实在是中不了,就得等吏部选官,到时候怕是得外放做个小官,恐怕皇甫家不愿意。故而,他应该会恩荫出仕,但是到时候怕是一直不得升官。我们住在一处反而不好,再者老爷太太过几年也是要回家的,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们,那到时候让皇甫氏和时弟跟着我们,处处以我们马首是瞻,时弟无所谓,那皇甫氏也不肯啊。”
    妙娘听他这般说,不住的点头。
    其实,她也就是证实一下,不住在一起当然好了,本就不是亲妯娌,以前闹过不和,勉强住在一处,容易闹矛盾。
    只是没想到她正为摆脱三房高兴时,不巧一下车,就看到了林寒哲夫妇,他们也刚才马车上下来,正欲进府。
    妙娘和程晏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彼此的无奈。
    第91章 谋定而后动
    这是妙娘头一回来这个新宅子,本来她还在想念之前的宅子,可一来这里也喜欢上了,这座宅子小巧精致不说,且十分幽静。
    倦哥儿跟随祖父祖母先下去歇息,程添褪去官位后,成日着广袖深衣,颇有魏晋名士之风,比起做官时的威严,多了几分落拓不羁的潇洒意味,当然了,即便再潇洒,他和罗氏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时绷着看不出来有什么,但是松懈下来,身上的病痛就发作了,今日舟车劳顿,搬家也搬了许久,难得安置好,妙娘就先行让公婆歇下。
    “按照咱们江宁老家的规矩,搬了新居要给邻里送一碟点心,一只盐水鸭还有一份喜蛋。此事要先办妥,然后探探咱们邻居的品性。”妙娘对琉璃道。
    琉璃因嫁给了程晏的小厮来喜,来喜现在成了管事,她也成了妙娘身边的管事,两口子都是忠心之人,府内一些事情妙娘也逐渐交给她做。
    “是,奴婢知晓。”琉璃按吩咐去厨下。
    厨下现在管事的是黄娘子,新宅没有所谓大厨房小厨房之分了,自从程添致仕,早就人走茶凉,也不需要那样铺张。
    妙娘也酌情减少了家中的用度,里里外外看似没变,这没办法,现在要靠程晏的俸禄养一大家人不大可能,但是成家立业之后就不能再拿爹娘的银钱了,故而,程晏和妙娘在之前赁屋子出去挣钱后,又把积攒的银钱买了一处铺面和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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