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珠自然是和白氏一辆马车,白氏见她迟迟不进马车,探出头来,向她招了招手,赵月珠疾行几步,扶着丫鬟的手刚要上马车。
    一个不防,背后一人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提溜了起来,转了半圈后,砰一声摔在地上。
    赵月珠被摔得七荤八素,神色不虞地看向罪魁祸首:“赵礼羽!你干什么!”
    赵礼羽是白氏独子,性子素来嚣张,读书不行,惹事第一,学堂里的先生都被他折腾不过,对着赵升三天一小状,五天一大状,说起赵礼羽都是无奈摇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只会惹是生非。
    有人劝赵升不如把赵礼羽扔去军营里面历练一番,或许还能磨平了性子,靠着军功挣一番家业。
    奈何赵升一条道走到黑,舍不得他独自去受罪,也只好一日拖一日的过着。好在赵礼羽虽然性子嚣张乖戾了一些,心眼子倒是不坏。
    赵礼羽嗤笑一声:“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们可不与你一辆马车。”
    赵月珠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了身,心知赵礼羽是责怪她之前对白氏的冷言冷语,目无尊长。
    赵月珠心中不由堵憋,酸一阵,苦一阵,疼一阵的,自己亏欠白氏的太多了,也难怪赵礼羽如此行事,都是自己活该。
    白氏狠狠瞪了赵礼羽一眼,拉着赵月珠进了马车:“要你这小子凑什么热闹,月珠和我一辆马车,你骑马去。”
    赵礼羽急呼:“娘!这丫头就是个黑心肝的,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还不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又不会领情,不要反咬一口倒是好了。”
    白氏却是啪一声甩上了轿帘。
    赵月珠心中暖融融的,像是吹进了洋洋春风,熨帖极了。低头轻声道:“谢谢母亲..”想了想又说道:“以前是我不懂事。”
    白氏笑着伸手拂过赵月珠的额际,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谢什么,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千般万般对子女好。除了没有十月怀胎生下你,月珠在娘亲眼中与礼羽没有区别,他又是个小子,娘自然偏疼你一些,你也莫与他计较,他向来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赵月珠喉头漫过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湿的,伏在白氏肩头说不出话,只觉得舌根子僵直,还泛着涩涩的苦意,心中的酸楚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几柱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一道宫门前,众人下了马车,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未央宫。
    进得殿内,高官重臣、世家大族,已经到了七七八八,有长袖善舞之人四处与人攀谈,有沉静内敛之人孤坐独饮。
    赵升为人木讷,不懂变通,不善交际,比不上赵毅深谙官场那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赵升自然不怎么受同僚待见,好在他骨子缝里的清高孤傲让他不屑为伍,只是与相熟的至交好友点个头,交谈几句。
    赵毅很快就与先到的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一流相互招呼,针砭时弊。态度谦和,话语绵软,又隐隐透着文人的矜持。
    赵月珠分明看见了自己父亲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羡慕。赵月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父亲官拜四品中书侍郎,刚走马上任就看遍了中书省的大部分卷宗,竟是看出了中书令的几次玩忽职守,一封信写到御史桌上,赵升与御史共同参了中书令一本。
    本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皇上也很是无奈,只是一个赵升也就算了,偏偏御史也跟着胡闹,最后也只是口头责备了中书令几句,顺便罚了半年俸银。
    但是,自此之后,众人对赵升都是避而远之,有人直言从未见过如此不开化之人,也有人喟叹赵升的官路算是到头了,他的中书侍郎彻底成了一个闲职。
    赵月珠现在细细想起来,此事中有不少蹊跷,平白无故赵升怎会一意孤行去翻阅卷宗,说不定是有人提点。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可就匪夷所思了。
    只有找些不疼不痒的事情出来,皇上才不会动怒,就算责罚,也只是做做样子,背后筹谋之人也不会被牵连出来。
    赵毅的态度也很是暧昧,不仅没有怪赵升一意孤行可能牵连自己,反而在赵升书房里待了许久,据小厮说二老爷出来的时候都是红光满面的,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至于那个御史,就更是匪夷所思了,赵月珠可不信御史单纯如赵升。
    第13章 豫亲王
    白氏携着赵月珠按规矩坐在了桌案边,赵月敏早就去寻了要好的闺中密友闲话家常,说些闺阁小女儿的秘话去了。
    赵月玉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月敏,倒是赵月芳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一边,眼神小心翼翼,时不时看赵月珠一眼,见到她也独坐一旁,心中安定了不少,似乎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找到了一个同伴。
    赵月珠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对她淡淡一笑,和气但疏离,便不再多理会,也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
    此时赵月珠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追随着男席上的一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赵月珠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背上起了密密的栗子疙瘩,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从脑袋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冷峭,似乎是穿着单衣被扔到了天寒地冻的外头,一点点感受着身体热气的逐渐消失。
    他那人头戴紫金冠,一袭玄色锦衣,面容英俊而深刻,一如潘安掷果,嵇康过市,只是原本是清风霁月的模样,却因着微皱的眉头,平白带上了一丝戾色。
    有个小厮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主子,都安排妥当了。”
    豫亲王孙萧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小厮见话带到,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只是孙萧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是一种被人肆意打量的冒犯,富有攻击性的探视。
    孙萧扫视了一下对面的女席,目光停在一个身着玫红色宫装的女子身上。
    孙萧细细看着赵月珠,即使是在美女如云的未央宫,她也毫不逊色,像是一颗最莹润、最饱满的东珠,熠熠生辉,硬生生夺去了满室的光芒,令她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沦为女子的陪衬。
    倏然,赵月珠不经意抬头,刚好撞入孙萧眼底。
    赵月珠已从一开始的冲动逐渐平静,大敌当前,实在忌讳自乱阵脚。
    赵月珠本以为自己再遇孙萧,会忍不住拔刀相向。但她没想到片刻的激动之后,自己就平复了情绪。
    虽然心底的仇恨不曾减少,却也能够同席而坐。甚至她还对着孙萧淡淡的笑了,似玉兰花吐露芬芳,沁人心脾。
    见孙萧驻目,有人附上孙萧耳边轻声道:“回殿下,这是南安伯赵府的大小姐,之前被贬去庄子上,才被接回来。”
    孙萧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他在赵月珠身上感受到了敌意,近乎于仇恨,虽然她对着自己微笑,但却不达眼底,如一层碎冰薄薄的浮在脸上,凉寒的让人心中一惊。
    孙萧摇头失笑,这感受也过于奇怪了一些,他可不记得自己与南安伯有什么过节,与这大小姐更是萍水相逢。
    几桌以外,骠骑将军府的公子刘渊面目俊朗,温润如玉,五官似雕刻而就,说不出的英气逼人,全然是老天精心造就的一副好相貌。
    一双桃花眼亦喜亦嗔,顾盼生情,仿佛千种绵绵情意都流转眼中,偏生得直鼻薄唇,生生压下了眼中的多情,俨然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刘渊背上冷不丁被拍了一巴掌。
    “看哪家姑娘这么起劲,叫你都没声,不见那几个小姐都看着你羞红脸了!”赵礼羽大大咧咧地说道。
    刘渊不在意赵礼羽的口无遮拦,似笑非笑地说道:“你那个大姐倒是一个有趣的。”
    赵礼羽瞬间像是见到鬼的表情,退开两步:“你什么意思,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我可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又嚣张又跋扈,而且还是个煞星。”
    说完他不忘拍拍刘渊的背:“虽然我挺赞成和你结亲的,但她还是算了吧。”
    赵礼羽说完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三个妹妹,赵月敏脾气犟了一些,赵月玉是个人云亦云的性子,赵月芳倒是个好的,你要是有心思,我指给你看。”
    刘渊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拳擂在赵礼羽胸口,道:“不劳你操心。”
    就在这时,有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身姿英武,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依旧伟岸不凡,据传皇帝早年也是驰骋沙场的悍将,领命收复北方城池,与北地游牧族酣战数年。
    现如今虽然不碰剑戟了,但在战场上积累下的威势依旧存在,目光轻轻一扫,就让人如坠冰窖,浑身透着寒意。
    说起来,豫亲王的轮廓倒是和皇上像了个十成十,只是皇帝眼角嘴边多了几条鱼纹,多了几分杀伐果决。
    跟在皇上身边一起来的是皇后和丽妃。
    皇后穿着大红织金云霞外衫,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在身上的霞帔在熠熠闪着光芒。
    雍容华贵之余更是丽色无边,皇后原本七分的颜色,如此盛装之下也有了八九分的姝色。
    皇后是皇上的发妻,陪着皇帝风里来雨里去,皇上阵前杀敌,皇后就稳坐后宫,不让后院失火。
    皇帝高座上运筹帷幄,皇后就做一朵解语花,红袖添香。因而皇帝极为敬重皇后,一月之中总有三五日是歇在坤宁宫。
    边上的丽妃则是娇俏可人,现在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在后宫中风头一时无两,任谁见了都要避其锋芒。
    但她向来对人和气,未语三分笑,因此人缘颇好,至少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皇上示意众人不必拘谨,一切从便,宴席缓缓开始。
    丝竹弦歌,推杯换盏之后,多数人已是微醺,殿内的气氛更加融洽。
    有的痴迷的看着殿上衣衫轻薄,腰肢柔软的舞女,有的畏惧于皇帝的威势而战战兢兢,不敢放开手脚饮宴,有的寄情酒水,面色酡红,欲醉不醉,眼神迷离。
    皇后忽而笑盈盈说道:“皇上,我大业朝海晏河清,万物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为官者体恤民情,为将者保家卫国,实在是太平盛世,众人朝拜。”
    皇帝眉眼舒缓,哈哈一笑道:“朕的皇后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朕了?”
    皇后微嗔皇帝一眼:“皇上就会拿臣妾寻开心,臣妾有个小小的提议,还需皇上应允。”
    皇上看着皇后目光柔和:“今日本来就是皇后的生辰,但说无妨,朕都准了。”
    “丝舞弦歌助兴未免落了俗套,不如让参加宴会的诸人各展才艺,助助兴,皇上听着可好,纯当做博您一笑罢了。”
    皇上抚掌而笑:“甚好,每家便派出一人展现才艺,不可推诿,夺冠者,朕有重赏!”
    在座的各位二八少女,心中都是一喜,京都高官的俊杰才子都到了七七八八,此次献艺若是能赢得他们的青睐,高看一眼,那自己以后的婚嫁也容易多了,更别说场中还坐着俊美无铸的各位皇子。
    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天子面前一展才华。
    若是得了青眼相待,对以后的仕途也是一番助力。而且面对着女席上的莺环燕绕,闺阁千金,自然是心绪悸动,只求拔得头筹,为本家为自己争光,有意博彩一番。
    皇后又笑盈盈地说道:“皇上,恕臣妾多言,光是比才艺未免落了俗套,有些无趣,皇上既然有意赏赐,不如许给一甲一个恩典。”说完,皇后轻飘飘地看向了孙萧的方向。
    一边的丽嫔今日意外话不多,只是在看着皇后时,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环视一眼四周,把众生百态的模样看了一个遍,嘴角的那抹笑意略显凉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盏放下,又是一派温婉娴雅,仿佛刚才的冰冷只是错觉。
    皇帝眉目舒展,朗朗说道:“便依皇后的吧。”
    皇帝此话一出,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众人交头接耳,推举起了参加的人选,当仁不让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摩拳擦掌者有之,百般推辞者有之。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欲拒还迎之类甚嚣尘上。
    赵月敏本想大显身手,一举成名,但奈何今日状态不佳,已是跑了好几趟厕所了,腹中还是绞痛不已,小脸一片惨白,人都要虚脱了。
    看着又奔赴向厕所的赵月敏,赵月珠勾了勾嘴角,仰头饮完剩下的半杯牛乳。
    赵月敏不能吃牛乳,一吃就腹痛,赵月珠只是在她的果酒里面掺了一点。
    赵月玉与赵月芳是庶出的,献艺一事轮不到她们,赵礼羽又是个遇事能赖就赖的性子,剩下赵月珠自然当仁不让。
    一个女官走过,赵月珠忙迎上去,唤了一声:“长宁姑姑。”
    女官穿着一身绣襦罗裙,腰上系着宫绦,发辫上簪着一朵小花,她微微一愣,没想到赵月珠认得自己,马上和气的说:“赵大小姐。”
    “可否劳烦姑姑帮我寻几样东西,我一会献艺要用。”
    长宁诧异赵大小姐会找她办事,但还是客气道:“赵大小姐想要寻些什么,宫中可不一定都有。”
    赵月珠甜甜一笑:“姑姑放心,我要的东西都是能找到的。”
    赵月珠坐回位子上,众人依次抓过了阄,比试已经开始,赵月珠满意的发现自己的次序在孙萧前面。
    第14章 作画
    首先登场的是兵部侍郎嫡女,跳了一曲水墨舞,姿态娴雅动人,不是很难的舞蹈。
    但胜在一袭藕荷色的长衫水袖,倒有几分清新脱俗。水袖翻飞间,瑰姿艳丽,她一身泼墨山水画纹理的衣衫,翩翩起舞间,仿佛是水墨画中走出的佚貌仙子,一如九天玄女下凡,变成了山水画中的精魅,只为普一曲旷世神曲,舞一段传世名作。
    其次是司马家的嫡次子吴蓼,表演了七步成诗,只见他手执一把玉扇,在厅中站定,侧着头微微思索片刻,便高抬一脚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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