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去了后殿,半柱香之后,端妃的女官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支凤钗:“回娘娘,这是从白萼姑姑身上搜出来的。”
    众人神色各异,皇后忍不住喝道:“这怎么可能!”
    丽妃笑得眉眼弯弯:“这怎么就不可能了,这支凤钗做工精美,世间难得,白萼起了占有之心也是可能的,就算不是如此,她也是想栽赃诬陷赵小姐,其心可诛,皇后娘娘一向秉公执法,可不能轻易饶了她去,有一就有二,若是不严惩,保不齐以后还会有人效法,后宫的风气都要被败坏了。”
    白萼从后殿出来,伏跪在皇后面前,不置一词,既不辩驳也不求饶,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可见她心中的忐忑。
    “这等背主偷窃的东西就该贬去暴室,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丽妃巧笑倩兮,笑得明媚无匹,心情极好的模样。
    皇后额上青筋跳动,不自主地瞥了一眼赵月珠,看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片刻后面上就看不出半分端倪,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并没有即刻发话。
    端妃突然开口道:“怎么处理白萼,是皇后娘娘自己宫里的事情,我不便久坐,就先回宫了。”
    丽妃本想看看好戏,但见端妃要离开,也只好起身,递给赵月珠一个眼色,与她一起向皇后行了礼后,便出了凤鸾宫。
    回到流云殿,丽妃掌不住笑了起来,对赵月珠说:“你可没看见皇后刚才的表情,跟哑巴吃黄连一样,精彩极了,别看她表面上稳坐泰山的模样,心里指不定怎么惊涛骇浪呢,真真是可笑。”
    笑了一阵后又问赵月珠道:“这凤钗不在你身上,怎么倒出现在白萼身上了?”
    赵月珠勾了勾嘴角:“臣女在乡下时曾经跟着走街串巷的艺人学过些手艺,白萼姑姑想要栽赃于我,手段还是拙劣了一些。”
    又说了一会话,赵月珠见丽妃有些乏了,天色也不早了,就辞了丽妃,回了赵府。
    赵月珠边拆下珠钗边问香草:“今日我不在,府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香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二夫人的表弟钱漠来过,带来了好些稀罕物,有白狐毛毯,有百年灵芝,有西洋镜,还有五颜六色的孔雀石。今日大老爷不在,那钱漠说是明日还会登门,许是要寻大老爷办些事情。”
    赵月珠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日,赵月珠给赵老夫人请完安后回院子,经过花园时,看见赵月敏与一男子在争执什么。但声音不大,难以听清,赵月敏跺了跺脚忿忿离开了。
    赵月珠正要绕路离开,那男子看见她后迎了上来:“赵大小姐。”
    第67章 钱漠
    赵月珠先是觉得眼生,而后想起他大概就是二夫人的表弟,于是笑道:“表叔好。”
    其实钱漠的模样倒也英俊,生得也算是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兼之打扮的精神鲜亮,一见之下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他眼睛犹如鹰隼,看着人时就像是在打量猎物,让人极端不适。
    他的目光落在赵月珠身上,带着赤裸裸的探视,仿佛赵月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打量的眼光热辣而轻挑,就连一边的香草也皱起了眉,面色不善的看了钱漠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赵月珠和钱漠中间。
    “我从东洋带回来几匹布,款式新颖,是小姐们会喜欢的样式,一会让人送去大小姐院子里吧。”
    钱漠大献殷勤,但在看到面前这个碍事的丫鬟,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虞。
    赵月珠退开一步,本想拒绝,但看到往这边走过来的钱氏,和钱漠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她于是朗朗道:“多谢表叔厚意,月珠却之不恭。”
    忽而对着走到身前的钱氏唤了一声:“二婶,我先回院子了。”
    钱氏定定看了赵月珠一会儿,表情有些古怪,继而点了点头。
    赵月珠于是带着香草离开了,但香草走一步三回头。
    赵月珠问道:“怎么了,路都不好好走,看什么那么稀罕呢?”
    香草面色犹疑不定地说:“我总觉得钱表叔怪怪的,看着小姐的目光透着探究,看向二夫人的目光又有说不出的感觉。”
    赵月珠沉吟着没有说话。回到屋里后,赵月珠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封信,抽出一看,原来是外祖家的来信,二舅张天祝和他的儿子张益来京城贩卖茶叶,与茶商接洽,事情已经办的七七八八,想要见赵月珠一面,时间地点就定在三日后的霁月楼。
    赵月珠弯起一根手指,抵住唇畔,思索着,上一世因为自己的关系,外祖一家因贩卖私盐被查处,巧的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赵月珠被孙萧厌弃后,此事才曝光,其中是否有孙萧的手笔,不得而知。
    但赵月珠总觉得此事和孙萧脱不了干系。要知道,最后查抄外祖家的就是孙萧的手下,这可是个肥差,不说买卖私盐攒下的家产有多少,光是舅父表哥走南闯北挣下的银钱,也足够让人眼红了。
    但是赵月珠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护得他们周全,不让他们湮没在孙萧夺嫡的政治斗争之中。
    香草眨巴眨巴眼睛,偷偷觑了一眼赵月珠的神色,拔高了音调说道:“小姐,听说骠骑将军西征回京了,皇上要大摆宴席欢迎他班师回朝呢。”
    赵月珠温和的笑着:“哦,是么?”
    香草接着自顾自道:“好久没见刘渊公子了。”
    赵月珠敲了敲香草的额头,假意怒道:“整日在想些什么,我看你是太闲了,定是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脑子里也开始做梦了,还不快去添些茶水。”
    香草摸着头一溜烟跑开了。
    三日之后,赵月珠按时赴约,她一走进霁月楼,就有小二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带着她上了二楼雅座。
    赵月珠推门而入,只见屋中坐着两人,一个是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头戴布巾,身穿麻布衣服,赵月珠认出他是二舅舅张天祝。
    他看上去很是和气,虽然穿得简朴,但周身的气度不容忽视,那是一种浸淫商场已久的内敛,看似淡然,但能让人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边上的少年则是头发高高束起,簪着一颗硕大的东珠,珠子浑圆饱满,泛着柔润的光泽,一见便知不是凡品,他一身华服,布料名贵,依稀是由鲛纱制成,一匹千金,几乎抵得上贫苦人家数十年的嚼用。
    而且一匹鲛纱需要十个绣娘尽心竭力、耗费心血整整一年,才能织成。
    赵月珠心知他便是表哥张益了,心中却想着外祖只是一个知府而已,断然供养不了如此奢靡的消耗。
    毕竟为官者是真的清廉也罢,弄虚作假也罢,都是自负清高的,表面粗茶淡饭,最忌露财,招致非议。
    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参一本,丢了乌纱帽事小,项上人头恐会不保。
    但眼前的少年显然是鲜衣怒马,贵气逼人,是无知所为还是有人刻意挑拨,二舅舅为何视而不见,明明他自己就是一身布衣,却纵容儿子披金戴银,夺人眼球,惹人侧目,其中原委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赵月珠笑着唤了一声:“二舅舅,二表哥。”
    张益瞟了赵月珠一眼,神色冷淡,眉目之间笼罩着一股子郁郁之气,英俊的脸庞上满是不屑,只是自顾自喝着茶,颇为不待见赵月珠的模样,仿佛赵月珠的出现让他极为不悦。
    张天祝放下茶盏起身高兴道:“这便是月珠丫头了吧,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呢,软软乎乎的,可爱极了,看见谁都笑呵呵的。现在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水灵,和娇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张益闻言,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爹你看岔了吧,姑母仙姿佚貌,容色过人,这丫头这么丑,眼不是眼的,鼻子不是鼻子的,哪里有半分像姑母,像赵家人还差不多。”
    张天祝拉下了脸,瞪了张益一眼:“你混说什么!平日没少惯着你,宠的你无法无天了,只会胡言乱语,你再口无遮拦,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益不甚在意的笑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冷冷道:“赵家人害死了姑母,我们怎么能姑息养奸,她身上还留着一半赵家的血。”
    张天祝看上去是真的怒了,面皮抖了一下,手在桌子上一拍,震得桌子上的茶盏骨碌碌滚了几圈跌落地上,叮一声摔成八瓣,水渍溅了满桌子,他怒喝道:“闭嘴!”
    赵月珠心中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激灵灵颤了一下,心念急转:“二表哥何出此言,母亲明明就是久病不医,拖成了顽疾,不治身亡,如何能说是赵家害死了母亲,你可不要信口雌黄,空口诬赖。”
    “若不是钱叶清送了一房美妾给赵升,迷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与那小妾厮混,宠妾灭妻,怎么会害得姑母含恨而终。”张益嘴角含了一口泠然之气。
    张天祝怒道:“闭上你的嘴,再这么多废话,回去就把你送去学堂,让夫子好好教教你,再想要游山玩水可是不能够了。”
    张益顿时垮下了脸,仿佛被张天祝点了要穴,嘴角一撇,讷讷地不再说话。
    赵月珠脸上噙着一抹平和的笑,坐在了他们两人对面。
    张天祝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月珠丫头,我们给你带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你可不要嫌弃才好。”
    说完打开了桌边的红色大箱子,赵月珠看见里面琳琅满目,珠玉玲珑,有受人追捧的名贵蜀锦,织线绵密,花纹繁复,有新奇有趣的沙漏,奇淫巧技,别出心裁。
    赵月珠笑得真挚,眸底有春光盎然:“月珠谢过二舅舅和二表哥了,我很喜欢。”
    说完,她歪着头看向张天祝:“不知二舅舅和表哥要在京都停留几日,茶叶的商路是否打通了。”
    张天祝摸了摸胡子说道:“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本就做的是一两百金的茶叶生意,京城贵客虽然多,来了这一月,也都妥当了,准备后日就回去了。”
    第68章 起程苏州
    赵月珠美目流转,碧莹莹的眸子微微掀起,清凌凌的眼光在张天祝身上犹如蜻蜓点水,浅浅一笑道:“舅舅,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苏州看望外祖父。”
    张天祝还没有说话,张益已经炸了毛:“不说赵府会不会放你去,单是在路上,你就是个累赘,如何吃得了路途艰辛的苦,到时候不要哭鼻子才好。
    而且你们赵家人害死了姑母,祖父见到了你必定伤心,你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做好你的赵府大小姐,不要图惹事端。”
    赵月珠淡淡一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眼中似是荡着脉脉春意:“我自然有办法说服祖母,只是这一路还要麻烦舅舅和表哥了。”
    赵月珠话语坚定,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人再如何劝说,她只是心意不变。
    张天祝认真的看了赵月珠一会,想要看出她眼中有几分真意几分玩笑。
    但是赵月珠的眸子像是两颗质量上乘的琉璃珠子,璀璨而明丽,却独独看不出眸底蕴着的深意,仿佛万般情绪都隐在了万丈高山之后,千尺深潭之下。
    忽而张天祝哈哈一笑:“既然月珠丫头坚持,这也不是难事,只是路上别喊苦就好,我们走的可是商道,不说路途遥远,其间舟车劳顿,就不是能轻易扛下来的,你若是主意已定,可要早些做好准备。”
    张益皱了皱眉头说道:“爹,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好跟着我们风餐露宿..”
    张天祝打断道:“你不必多言,你祖父要是见到月珠会很高兴的,他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唯今记挂在心的也就是你姑母了。可惜她早早地撒手人寰,现在月珠丫头能尽一尽孝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霁月楼出来,赵月珠有些隐隐的期待,对生母,她虽然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但心中却是渴望的,渴望了解母亲是怎样的婉约温柔、善良美丽,会是怎样的风姿绰约、婀娜多姿,她成长的家乡又是怎样的小桥流水、天上人间。
    回到赵府后,赵月珠先去了白氏的香竹院,说明了自己思念外祖一家,想要随着张天祝和张益二人去苏州。
    白氏有些担忧道:“京都去苏州路途遥远,一路风尘仆仆,道路上又多流寇土匪一干,并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我实在不放心,真的非去不可吗?”
    赵月珠握住了白氏的手:“母亲,舅舅和表哥走南闯北许多年,江湖经验丰富,有他们在相信不会出事。而且我没有见过外祖,心中实在想念。而且外祖父身已然不大好,只希望能承欢膝下,略尽绵薄之力。”
    白氏沉吟了一会,见赵月珠坚持,只好无奈道:“那好罢,我们一起与你祖母去说。”
    德芳院里,李妈妈端上来一盘纸皮核桃,敲得碎碎的,果壳与果肉散碎开来,赵老夫人挑出核桃肉吃着,核桃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入口咀嚼后竟是奶香浓郁,甘甜爽滑,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赵老夫人就着李妈妈拿出的巾栉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模样,也不着急着说话,反反复复拿着锦帕又是揩嘴又是抹手,那样子像极了昂扬着细脖子的画眉鸟,拿腔拿调的,似乎正在办着一样顶顶了不起的大事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月珠丫头要去苏州?”
    赵月珠说道:“舅舅和表哥来京都经商,后日就要启程回苏州,我有意和他们同行,去看望一下外祖,还请祖母应允。”
    赵老夫人闲闲弹一弹指甲,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了一边的钱氏一眼,钱氏会意:“亲家来了,怎的都不登门拜访,月珠丫头要跟着去苏州,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单说这路途上的艰险就不容小觑。”
    赵月珠敛眉道:“二婶说的是,舅舅表哥本来就有意要上门给祖母请安,只是刚落下脚,有些物什要归置,一时耽搁了。”
    赵老夫人说道:“那就等亲家来了再定夺吧。”
    赵老夫人推说乏了,让赵月珠等人退下了。
    第二日近午时分,香草欢喜的跑进来说:“小姐,张老爷和张公子来了,还带来了两箱子礼品,在前院和老爷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老爷刚才传话过来,让小姐准备一下衣物用具,明日张老爷来接小姐上路去苏州。”
    礼物么,恐怕钱氏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听闻赵毅在官场上为了仕途四处打点,费了不少银钱,中公入不敷出,钱氏知道张家家财万贯,自然要薅下几根羊毛。
    赵月珠放下了心思,转而笑吟吟地看着香草:“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香草想着可以出京城去耍玩,浑身都透着兴奋,也不用赵月珠催她,身子一扭就迈着小碎步去打点财物了。
    出发之日的清晨,赵月珠带着香草和黄莺出了赵府大门,只见张天祝和张益已经候在了大门外,看见赵月珠出来,张天祝笑着点了点头,张益却是哼了一声,扁了扁嘴,满脸的不待见。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把东西包裹搬上了马车,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赵月珠也不知道香草这丫头是怎么理的,东西满满当当塞了两大车,仔细一瞅连笔墨纸砚都带上了,她莫不是以为自己去当账房先生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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