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的耳朵也渐渐不好使了,耳背的厉害,非得小福子不时在他耳边吼上几嗓子才能听个大概。
    而小福子逐渐抽条,像是春日杨柳树鲜嫩的枝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长过一日,春风温柔的手拂过,枝条的尖尖轻颤,又涌动起了勃发的冲动。
    小福子原本瘦弱的身板一日日变得精壮,时不时会去村边的矿洞里找点活计,薪资虽然微薄,但也足够爷孙俩隔着日子眯些小酒,桌案上见些荤腥,有时候结余的钱就存起来当老婆本。
    小福子原本以为如此清贫简单而又幸福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但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平静的日子。
    无数个日夜里,小福子经常会想,如果那个人不出现,他会不会和刘老头一起安然一生。不用刀尖舔血,不用风餐露宿,不用朝不保夕。
    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早早歇下的刘老头,屋子里总会燃着灯烛直到深夜,隐约还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小福子心中好奇,忍了几日,还是在一个深夜,猫腰矮身躲在了屋檐下。心中直好奇一向耳背的刘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耳目聪明了。
    只听见刘老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果真要扶持他,没有别的路可选么?”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那位的心思谁都猜不透,我们做奴才的也只能揣摩着来,一个不小心就要赔上性命。为今之计,也只能赌上一把了。”
    说着说着,他们的声音又轻了下去,小福子攀着窗槛向里面张望,心中暗自腹诽,敢情刘老头的耳背都是拿他开涮呢。
    突然之间,窗户被大力推开,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揪住小福子的衣领就往里提,小福子凌空被拽起,吓得大惊失色,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坐在了屋子里,砰一声摔落在地上。
    小福子边揉着差点摔成八瓣的屁股,一边瞪向罪魁祸首。那是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身的绫罗绸缎,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拿捏着嗓子的模样,连村里最打眼的陈家媳妇儿都要逊色不少。
    要知道陈家媳妇儿是小福子见过最盘最正的女人,嗓子好听,走路一扭一扭的,每每走过村头的老榆树,总会有几个二流子推来搡去的吹口哨,直吹得陈家媳妇儿脸面臊得慌,那几人才哈哈大笑着说些不着四六的闲话。
    但小福子此刻觉得陈家媳妇儿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媚态,仿佛一颦一笑的旖旎,眼前之人都已经融入骨髓,瞪人一眼都觉得似嗔似喜,眉眼弯弯。
    刘老头把小福子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这是你王叔,以后他会教你一些拳脚功夫,怎么说也能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营生,不至于忍饥挨饿,我百年之后你也能养活自己。”
    小福子看着刘老头,总觉得他已经浑浊的老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情绪,让人看不懂,但还不容小福子说话,王荣德已经上手捏着小福子的筋骨,满意道:“是个好苗子,只是还欠些火候,今日起每隔三日,就在院子里等着我,假以时日也能成些气候。”
    说完,王荣德推门走了出去,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小福子回神看着刘老头:“爷爷..”
    刘老头拍了拍小福子的肩膀,有些怅惘道:“福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你不要怪爷爷,我也是没有办法。”
    刘老头一番话,小福子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憨憨一笑:“爷爷,我饿了。”
    刘老头无奈摇了摇头就出去下面了。
    第117章 变故
    三日后,王荣德果然如约而至,教授小福子武艺,王荣德教得仔细,一招一式都讲解得鞭辟入里,有时还亲自下场比划几下,招招式式虎虎生风,看得一旁的小福子心服口服,眼神中满是崇拜之情。
    说来也奇怪,小福子向来不太灵光的脑子,看书识字不行,学起武术招式来,一点就通,稳扎稳打下倒是学会了个七八成,就连王荣德也啧啧不已,直夸小福子天赋了得,小福子沾沾自得之余,学得更是上心了。
    光阴如梭,转眼已是小半年,小福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壮实,手臂上一掐,精壮得很,吃起饭来也是风卷残云,三大碗饭下肚都不顶饱。
    这日,小福子早早在院子里等着王荣德,见天色还早,就在院子里自顾自比划了起来。
    就在正得意趣的时候,突然,一根枯枝直冲着小福子的面门而来,出手干净利落,一衣带风。
    小福子脚步一闪,人已是向后退了几步,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干柴,就和来人打斗了起来,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酣畅淋漓。
    一根枯枝在那人手里翻飞如蝶,上下腾挪,原本只有两分的力道,在来人的挥舞下,硬生生有了十分的利落。
    小福子不甘示弱,举着干柴左躲右闪,上下飘飞,但终究还是不敌来人,几个回合之后,败下阵来,干柴被劈作两截,掷在地上。
    王荣德笑着停下手中动作:“你这小子,倒是有些长进,不枉我教导了你这些时日,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小福子挠了挠头,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赧然地笑了,似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荣德原本背着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笑着递给小福子。
    食盒里有鱼有肉,还有半只烧鸡,小福子虽然早已流起了哈喇子,但心中记挂着刘老头,不肯动筷子,只是拼命咽着口水。
    王荣德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小福子:“快吃吧,你爷爷吃不了这许多,留一半给他就好。”
    小福子这才接过鸡腿,大快朵颐的啃了起来,直吃得满嘴流油。埋着头啃完一个鸡腿,小福子才打了一个嗝,不好意思的看向王荣德。
    但不知是不是眼花,眼前的王荣德仿佛有两个影子,重重叠叠看不清楚,小福子伸出手虚晃两下,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王荣德拍拍小福子的脸,确定他已经没有知觉,才悠悠叹了一口气:“师傅教了你这么久,也该出师了,师傅为你寻了个好去处,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你自己了,你也不必怪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这就是你的命。”
    小福子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想要动弹一下都困难,自己仿佛是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躺着,头下的木板不住地颠簸,震得他脑仁疼。
    胃中的食物不住翻滚,他难受的干呕了几声,有人将他翻了个面,他便像一条死鱼一般,四仰八叉地躺着。
    感觉心口的气顺了,呼吸也通畅了之后,小福子迷迷蒙蒙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正身处一辆马车内,边上坐着一个人,头发凌乱,满脸胡须,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只是一双眼睛犀利如狼,让人无端生出三分寒意。
    小福子咽下一口唾沫,长久没有进水的喉咙干涩无比,火辣辣地疼着。
    他嘶哑着嗓子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可否放我下去,我家中还有爷爷要照顾。”
    那人只是冷冷看了小福子一眼,不曾说话,像是一尊雕塑一样坐得笔挺,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似乎脸色也罩着一层黑气,不像是活人一般,死气沉沉的。
    小福子有些急了,扒着窗户就要跳马车。那人见状丢给小福子一个物件,小福子接过一看,觉得十分眼熟,这不是王叔时常系在腰上的玉牌么。
    小福子捏着玉牌没有说话,但也不急着跳马车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叔教了自己武艺。
    虽然王叔在烧鸡里下了迷药,但在小福子心目中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心中丝毫没有怨愤于他。只是心中不明白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迷了他扔到这里。
    小福子不自觉打量着那人,他总觉得这人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掩不住他通身的风华。
    又行驶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城,终于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那人当先出了马车,小福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下了马车。原来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前,跑堂的小哥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那腰弯的跟个煮熟的虾米似的,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小福子有些不知所措。
    小福子紧跟着那人走了进去,不曾想被独自安置到了一间屋子,他活这么大。
    除了赶集,还没有离开过村子,几时见过如此装点精美的客栈,下巴都要惊下来了。
    一会摸摸桌椅,一会儿弹一弹珠帘,最后扑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悠悠醒转过后,跳下床,小福子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出来的人衣衫整齐,长发高束,但依旧是长髯飘飘,脸上有一道贯穿额角的伤疤。
    小福子看着他莫名有些紧张,摊开手掌露出那块玉牌,结结巴巴道:“大哥,这块牌子我留不得,还是你交给王叔吧,我这便要回家了,爷爷还等着我。”
    那人淡淡道:“你走不了。”
    小福子有些紧张:“为什么?”
    “你已经服食了益荣丹,一月不得解药就要经历极大的痛苦,有的人浑身奇痒难耐,活生生把自己挠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极其可怖。
    有的人五内出血,经脉俱断,成为一个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苟延残喘,毫无尊严的活着。你若是不想遭受非人的痛楚,最好安分守己一些。”
    小福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他是简单但不傻:“是你唆使王叔对我下了药?!”
    他捏紧了手中的玉牌,掌心渗出了黏腻的汗渍,脸色极为难看。
    “以后每月都会有人给你送解药,你只要安守本分,做好该做的事情,自然无虞。”
    小福子气急攻心,刚要辩驳几句,眼前人影一晃,肩颈一痛,再度昏迷了过去。
    第118章 发卖
    小福子再度醒来时,竟是在一辆马车上。但是不同于之前马车的精美闲适,此刻显得局促而拥挤,由于挤了许多人,空气都有些沉闷,隐隐还能嗅到一阵一阵的汗臭味,熏得小福子脑子发胀,想要伸个懒腰。但是连手脚都舒展不开来,只能蜷缩成一团。
    他睁开眼看见对面坐了一个老婆子,打扮得鲜艳无比。但因着粗制滥造的料子,显得低劣而廉价,衬得她也俗气不堪。
    要说最惊世骇俗的还是她鬓边的一朵芙蓉花,花开浓艳,但簪在她发髻上显得很是不伦不类,老太婆簪花,滑稽极了,而且她的神色猥琐,眼神闪躲,肥厚的大嘴唇上下蠕动,责骂着马车里的孩童,看着她就让人一阵反胃。
    老婆子四周抱膝坐着几个孩童,大的十五六岁的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神情有的木然有的惶恐,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脸色不自然的潮红着,显然是生病了。
    但眼下自然没人去管他们,病的狠了就难逃半路被扔下车的命运,无论如何也只能强自忍耐了。
    小福子转头看见自己身边有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很是机灵的样子,小福子拉了拉边上男孩的衣袖,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男孩看傻子一般看了一眼小福子,耐着性子说道:“自然是把我们发卖给各个府苑里头当小厮,走运一些的,就被卖到豪宅大院里头,活计轻松赏赐丰厚,最不济的只能去青楼当个龟公,与下九流的打交道,你怎么连这都不知。”
    小福子咀嚼着昏迷前那人的话语,心中就是忐忑的跳个不停:“这是什么地界了,我们要去何处。”
    “估摸着快到京城了吧,在京城落脚了。”
    小福子一听浑身凉了个透,只想着插翅回到刘老头身边。但记起益荣丹的可怕,心中就是一凛,虽还没有体会它的厉害,但还是心有戚戚焉。
    马车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那老婆子点了几个较为壮实点的下车,小福子也赫然在列,于是他晕头晕脑的也亦步亦趋。
    下了马车,小福子才发现是在一户大宅院的后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逮住一个下车的孩子,又是摸摸身板,又是拍拍胸脯,似乎那孩子就是个货物,被估量着能卖几斤几两。
    轮到小福子的时候,管家捏了捏他的手臂,满意地道:“这是个能挑能扛的,留下了。”
    老婆子欢喜地推了一把小福子,道:“还不快谢谢赵管家,这里可是个好去处,赵家新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得了主子青睐,不愁没有好差事,算是你小子走了大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老婆子的好处。”
    于是,小福子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京城,莫名其妙进了赵府,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名小厮。
    小福子睡了几天大通铺后,有人领着他去了一间小屋子,告诉他以后就住在这屋子里,活计就是专门为大小姐驾车,做事要谨慎小心一些。若是办不好差事,就只能去做些最低贱的事情了。
    一个人住着宽敞的屋子,小福子不由好奇赵府大小姐该是什么样的模样,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以前只在话本里读到过,神仙一般的人物,乌发如瀑,眉目如画,气质卓绝说不出的魁姿艳丽,看上一眼都要茶饭不思,神思恍惚。
    这一日,有个小厮嘱咐他驾着马车去候在大门外,小姐今日要出门,让他伺候着。
    小福子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紧张,这还是他有记忆来第一次见到豪门大族的小姐,不知是不是也如年画里一般让人魂牵梦萦。
    候了一会儿,当先走出一黄衣女子,面若芙蓉,腰似杨柳,略显锋利的眉眼,带着一股英气,让人一见便印象深刻,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娇柔,如弱柳一般,她就像是冬日腊梅,风骨毕现,又如青葱翠竹,英姿飒爽,任他东西南北风,自是傲然挺立,气质出尘。
    小福子脑子一热,几步上前,照着这几日学会的模样打了一个千儿:“奴才请大小姐安。”
    黄衣女子皱紧了眉头,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内又走出一个女子,身着白衣,对着黄衣女子轻笑道:“好啊,如今你可是比我更像小姐了。”
    黄衣女子神色一动,转而斥责小福子:“乱喊什么,这才是小姐,哪里来的毛毛躁躁的小子。”
    小福子惊觉自己又办坏了事,额上渗出了紧张的汗珠,一颗颗滑落于衣领之中。
    仓皇瞧了白衣女子一眼,立时惊为天人,原本他以为陈家媳妇儿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但眼前的女子却是貌比仙女,陈家媳妇儿连提鞋都不配。
    小福子惊艳之下,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失了礼数,黄衣女子抬脚踢了他一下:“看够了没有,还不去备车!”
    小福子回过神,脸色有些泛红,连连弯腰作揖,忙不迭地拉了马车过来。
    马车行驶起来,小福子驾得极为平稳,是一把好手。
    黄莺皱了一会眉头,犹豫道:“小姐是疑心春兰私会外男?”
    赵月珠目光闪过一丝针尖一般的厉芒:“不是怀疑,是肯定。”
    “即便如此,派一个随从跟着也就是了,小姐又何必亲自跑一趟。”黄莺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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