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老太太当时看完这封信就被气懵了,大喊了两声“逆子”,跟着就突然人一定,直直倒了下去。
    大夫来诊断说是急气攻心,中了风。
    事情发生的时候,姚之如正好在沈家与沈约在一起。
    是他让她先回去的。
    那一刻,不想让她看见家里的乱象,几乎是他的本能。
    沈耀宗的出走,让沈约霎时又想起了当初兄长离世的时候。他甚至根本说不出来他二叔的一句不是,信里那一句句看似冷静平和的叙述,全都是他的叔父真真实实经历过的痛苦。
    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叔父沈耀宗,才是那个过去一直撑着大半个沈家的支柱。
    沈云如走了过来。
    “婆婆还没醒。”她叹了口气,说道,“二叔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呢?就算他不怕别人说他不孝,可他这样做也是犯法的啊!”
    律法有规定:父母在,子孙不得别籍异财。
    沈约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地牵了牵唇角,淡淡道:“人都被逼到这步了,还在意什么受不受罚呢?”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中举那天他二叔会特意来送礼物。
    “但他就算要走,也该等你春闱之后再说吧?”沈云如觉得伤心又生气,“难道他真是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了么?”
    等他春闱?
    沈约道:“大姐姐还不明白么,二叔恨祖母,也恨这个家。他是故意选在婆婆寿宴前离开的。”
    沈云如如何不知?不然她二叔也不会特意在信中提及寿宴之事。
    她几乎可以肯定,祖母就是被那段话给气倒的。
    但她真心接受不了。
    “便是不说别的,那我们呢?我们待二叔向来真心敬爱,爹娘待他和二婶也没有不好啊!”
    她想到小时候二叔总对他们十分亲切,买这样那样地哄着他们,她曾经是那么地喜欢这个叔父……
    可是如今,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爹娘……真地对他们好么?”沈约忽然不能肯定。
    沈云如一愣:“你什么意思?”她气恼地道,“你怎能这样怀疑爹娘?二叔和二婶往日打理家中庶务,爹娘何曾有过质疑?二婶生了病要医治,娘也是不吝支持的。若非因我们全心信任,又怎会遭二叔这般背弃!”
    沈约想起了他的兄长。
    “爹爹不管,是因他瞧不上。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阻止大哥哥跟着二叔去学习打理庶务……”
    沈约话音未落,沈云如忽然扬起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他蓦地顿住。
    “你给我住口。”沈云如噙着泪,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说道,“爹爹对你们是望子成龙,若能有机会,谁愿意你们放弃大好前程?难不成我现在要你弃了举人功名去行商,你也甘心?我知你觉得自己如今在姚之如面前抬不起头来,但那又不是你的错,你更不该迁怒到爹娘身上,如此最是没有出息!”
    沈约被她打红了脸,但没有说话。
    沈云如看着他这样,又有些后悔刚才教训重了,正想关心两句,却见他们的父亲回来了。
    沈庆宗的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他脚下未停地径直走了进去。
    姐弟俩对视一眼,跟着返回了内室。
    或是因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此时沈老太太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她直直盯着长子,吃力地开口说道:“情况,怎么,样了?”
    沈庆宗犹豫了一下。
    沈老太太急道:“说——”
    “像生花铺,他已经拿去抵押假贷,现在是人家的了。”沈庆宗神色沉重地道,“纸墨店是家里原来有的,他倒是还给我们留着,但是……也差不多只剩个壳子了。”
    沈耀宗做得干干净净,柜上的活钱没给留一个。沈庆宗可以肯定,他有此筹谋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至于其它的,我一时也看得头昏脑涨。”他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好像,他只把家里给二哥儿和云娘准备的那片林子给留下来了。”
    沈云如微怔。
    唐大娘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沈老太太气得直捶床,沈庆宗见状连忙安抚道:“娘,您别生气,反正铺子还在,就一定有办法,大不了我将以前存的那些藏品卖些就缓过来了。再说我还有职田和俸禄呢,咱家不至于揭不开锅,还有二哥儿明年也要春闱了,会好起来的。”
    他是生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
    到时家里办丧事要费大钱不说,儿子也不能考试,他还得丁忧——这下沈家才真是雪上加霜。
    唐大娘子和沈云如回过神,也赶紧来劝。
    沈老太太大约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还死不得,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了心绪,一字一顿地说道:“报、官。逆子,打、杀。”
    沈约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书室,和往常一样走至桌前坐下,开始继续看书。
    沈庆宗寻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文章。
    沈庆宗在旁边立了良久,沈约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
    “子信。”沈庆宗看着儿子,开口时不由地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略带着小心地道,“家里,还有你二叔的事,你不要多想,爹爹会有办法处理。你现在最重要就是放平心态,万事等明年春闱过了再说。”
    沈约像是这才察觉屋子里多了个人,笔下微顿,抬头看了过去。
    “爹,辛苦您了。”他平静地说道,“孩儿现在尚无所成,只能待明年春闱后再为您和沈家分忧解劳。”
    沈庆宗愣了愣。
    他忽然之间有些百感交集,眨了眨眼中水雾,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长大了,爹爹就放心了。”
    沈约默然须臾,问道:“您真打算去告官捉拿二叔么?”
    沈庆宗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是你祖母在气头上,想得简单了。再说他早有准备,现在也不知藏去了什么地方过逍遥日子,我们家既非权贵,此案归根结底又不过家事,谁还会为沈家发海捕文书不成?”
    况且老二现在是豁出去了,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若是回来了又像信上这样四处嚷嚷,让家丑外扬不说,只怕他和子信的前程也要因此受影响。
    云娘是老太太一手教养大的,老太太若落了个对亲骨肉刻薄的名声,她的婚事又怎么办?
    鲍氏虽已被送去了别人家里,可到底人还在,他也担心再扯出别的来。
    沈庆宗咬了咬牙。
    老二不愧是经商的,这回把家里是给算了个精,他掏走了家产,他们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聪明了一辈子,竟然最后会栽在亲弟弟手上。
    沈庆宗也是先前安抚老太太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恐怕沈耀宗连他要卖藏品补窟窿这一步都是算到了的。
    老二是真狠啊!
    就连给侄子女留下的那点家产,也不过堪堪够二哥儿和云娘两个人办一场不太奢贵的婚事的。
    至于二姐,现在更是困难。
    到了这一步,沈庆宗反倒有些庆幸儿子是和姚家的女儿定的亲了。
    至少姚家非贫户,又巴不得攀附沈家。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头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我估计最快能得到消息的就是蒋、姚两家。”沈庆宗忖了忖,说道,“要不,你待会先去姚家找一趟如娘,同她解释一下今日并非有意怠慢,还有……”
    “我是不会让她开口向家里借钱的。”沈约下意识地估到了父亲的想法,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爹,您别让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沈庆宗无言。
    “我也不是说要借钱。”他解释道,“我只是想着,让你未来岳丈帮我给那些藏品问问价,顺便也能让人家晓得我们还有些家底。”
    沈约却无论如何不想把姚之如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那您清点好了把单子给我吧,我去帮您问问姚大丈。”他说,“她是待嫁的女儿,不便掺和这些。”
    沈庆宗怎能让心让他去?这晚辈见长辈,还是见岳丈,本就比人矮一截。何况沈约的性子端直,只怕一开口就真成了他在求姚家帮忙。
    那还不如他亲自去找姚人良。
    哦,不。
    沈庆宗忽道:“算了,这事你也别管了,你说得也对,两家婚事未成,还是少些钱物往来为好。回头我去问问你蒋二丈,他见的世面多,人脉也广。”
    最重要是蒋世泽出得起钱,为人又不吝啬,哪怕是看在邻里情面上,想必也会意思意思买两样帮个忙。
    临走前,沈庆宗又叮嘱道:“记住爹说的话,家里的事你莫要牵挂,沉下来,平常心。”
    沈约点了点头。
    他现在不沉下来还能怎么样呢?春闱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沈家的机会,他此时绝不能乱。
    谢暎能在谢家那样的环境下成才,他也可以。
    父亲匆匆走了。
    沈约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顶上的承尘出了会儿神,然后想起了姚之如。
    先前他让她先回去的时候是不是态度不够好?
    沈约开始回忆起来,他那时也有点懵,可能没有照顾到她的心情。
    她那样敏感又体贴的性子,只怕是就算被他无意伤着了也只会闷在心里难受。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起身便往外走。
    然而才刚走到书室门口,他就迎面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姚之如。
    两人目光相碰,俱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话音落下,姚之如又忙续道:“我知道你此时没有心情,但是再没有心情,身子也还是要顾着的,不然如何有力气解决事情?”她说着,将手里提着的食盒示意给他看,“我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麻团,还给唐妈妈和沈姐姐她们也都带了些。”言罢,又看向玲儿提的盒子,说道,“沈娘娘现在病着,我就给她熬了点乳粥。”
    沈约看着她,迟迟没有应声。
    姚之如知道他的性子,便道:“我就是来给你送些吃的,你若想自己静静,那就自己静一静,我放下东西就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姚之如微怔间向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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