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脑海中一点点的拼凑着,连翘,桂姐,蔚夫人,大火……
    玉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蔚茵像丢了魂儿,小小的缩成一团,袖炉里的炭已经烧尽。
    “娘子想吃什么?”她问,顺手将袖炉拿走,搁在一旁。
    蔚茵回神,坐了许久,情绪平稳下来:“到了吗?”
    “还没,”玉意摇头,“公子说娘子难得出来一趟,晚膳前回去就好。”
    蔚茵抬手摸着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疼,忘不了方才被傅元承逼在门边的那些。
    “公子他,”她抿唇,认真看去玉意,“他到底是谁?”
    玉意眉间微微一蹙,铁夹子从炭盆中加了一块炭,随后放进袖炉中,盖上盖子:“娘子想知道?”
    蔚茵点头,但是并不确定玉意会说出,毕竟,傅元承才是玉意的主子。
    “听姑姑一句话,别问。还是那句话,娘子只需得到公子怜惜。”玉意将袖炉送回去。
    “可,”蔚茵吸了口气,眼睫轻眨,“连翘她死了,是吗?”
    “对,”玉意点头,平静的回应,“淹死的,至于怎么落的水,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当啷”,那圆圆的袖炉滚去地上,在地板上打着转儿。
    蔚茵站起来,由于太急身子晃了下:“为什么,你们都说她回娘家养病?”
    “难道直接告诉娘子,人死了?”玉意反问,摇摇头,“侯府出来的人,有几个命好的?就是今日那位桂姐,下场已经是好的了。”
    蔚茵呼吸一滞,玉意的每句话说的都对。大多的人,都是生不如死。
    玉意弯腰蹲去地上收拾,若有若无叹息一声:“娘子知道连翘死了,会心理内疚罢,内疚当时没有帮她一把。与其如此,就说她回娘家养病。”
    “都是公子授意吗?”蔚茵问。
    “是。”
    蔚茵听到这里,心里还是有疑惑,那就是连翘的那声蔚夫人是不是在叫她?可她实实在在是个姑娘:“桂姐没说什么吗?”
    “没说,”玉意站起,拍拍手上灰尘,“娘子想见桂姐,以后有机会。”
    蔚茵摇摇头,眼神中有丝黯淡:“可能再也见不到呢?公子说,年节带我回家。”
    回家,私宅自然不是傅元承的家,那里只是他用来处理些事情,顺便安置她的地方。她在玉意震惊的眼神中,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带你回去?”玉意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带着不可置信。
    本以为,傅元承养着蔚茵只是一时的兴趣,他终归是储君,到了必要时候会放这女子离去。可是,玉意万没想到傅元承会这样打算。
    带回去,那要乱成什么样?
    回宅子的时候,蔚茵特意从前街经过,那间不起眼的面馆已经关了门,仅余一片破旧的招幌在风中翻卷。
    踏进宅门,迎面的就是冷清与寂静,仿佛身到了另一个世界。
    玉意一路跟着,见蔚茵没说一句话,有些担忧:“娘子回房休息罢,等晚膳时候我让人去叫你。”
    说着,回身给了碧芝一个眼神,碧芝会意,道了声姑姑放心。
    蔚茵一路上机械的走着,分明这里的一景一物再熟悉不过,如今瞧着又十分陌生。
    碧芝好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没了往日的叽叽喳喳,安静的跟在人身后:“娘子可是被吓到了?那人真是鲁莽。”
    蔚茵抿抿唇角,也就记起那策马的郎君,他见到她时眼中的迟疑与惊讶。
    见她还是不说话,碧芝歪着脑袋看,生出些许害怕:“娘子?”
    从来没见过蔚茵这样,往昔人总是温温柔柔的,说话轻声细语,如今一语不发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碧芝,我自己待会儿,你下去罢。”蔚茵停在正院垂花门下,有气无力的道了声。
    说完,也不等碧芝回应,兀自进了院中。
    进去房内,炭火熏的暖意融融,正间榻上还有她未绣完的帕子,一旁的笸箩里卷着各色丝线。
    这就是她住了三个月的地方,是傅元承给她的安身之处,曾经她那样感激他,在意的想回报他。可如今,她才明白,自始至终她就不知道傅元承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嘴角舌尖的疼感提示着在船舱中的那一幕,他没了温润儒雅,将她箍住无处可逃。
    她承认,那一瞬间害怕极了,是心底下意识的恐惧。
    。
    陈家。
    蔚书莲找了后院一处避风的地方搭了一做供台,上头摆了些果品,点了两根白蜡。
    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扔了几张之前,帕子揩揩眼角:“茵娘,今儿是你的百日祭,姑姑这边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过来拿些钱花,在那边好好地。”
    念叨着,不禁叹声气。
    一旁站了个十五六的姑娘,伸手将蔚书莲扶起来:“娘。”
    蔚书莲抚上女儿陈清清的手,感慨一声:“茵娘命苦,父母过世早,如今遇到祸事,牵连着穆家,害她连座坟冢都没有。”
    陈清清一双圆圆的大眼,双颊尤带着一点圆润,闻言点头:“表姐在那边会好的。”
    一阵风卷来,刮着烧透的纸灰纷扬。
    “阿渝身子一直不好,让他贸然上路回泰临实在不放心,”蔚书莲皱皱眉,“便只能过完年节看看,到时天暖了,让你大哥送他会泰临。”
    陈清清点了一炷香,双手栽进香炉中,双手合十拜了下,嘴里低声念叨两句。
    从蒲团上起来,她回到母亲身边:“表姐应当知道娘的心意了,将这供台想撤了罢,爹就快回来了。”
    蔚书莲脸色一变,张嘴便道:“不过就是去了东宫任个詹事府,这怕那怕的,生怕穆家的事连累上他。”
    “娘,咱去看看阿渝吧。”陈清清嘴巴甜,晃着母亲的手半是撒娇的道,“等事情淡了,让外祖在泰临给表姐做一处墓地,也是可行的。”
    蔚书莲点头,脸色稍缓:“还是得指望着我这俩孩子啊。”
    陈清清对着旁边挥挥手,两个婆子见到,随后上去收拾。
    两人结伴往回走。
    “爹也是为咱家考虑,”陈清清又劝了声,“我不知道那些官场上的事,但是大哥会与我讲,那些什么勾心斗角。”
    闻言,蔚书莲噗嗤笑了声:“你的女儿家学那些作甚?你爹可整日想着会平步青云,哪有那么简单?”
    陈家祖上也出过大人物,只是后来几代都较为平庸,勉勉强强维持着士族这个招牌,其实也只剩下这个了。是以,陈父极为在意调去东宫这件事,总以为可以当做一个跳板,届时太子登基,他们这帮随臣当会有个好差事。
    两人说着话,就见有人打从垂花门下进来,英姿勃勃,正是出门而归的陈正谊。
    蔚书莲打发女儿去看望蔚渝,自己和儿子进了前厅说话。
    “你一整日去哪了?”她坐去座上,伸手指指椅子。
    陈正谊随后坐去椅子上,捞起茶碗喝了一口:“出去走走,有几个兄弟派去押送侯府女婢去边城,喝个酒践行。”
    蔚书莲点头,才消散的忧伤重新聚集,实在听不得关于庆德侯府的事。蔚茵是她亲手送进侯府的,作为血亲骨肉,她这个姑母一直心怀内疚。
    “都是些可怜的。”怜悯一声,也就不敢再问,听了也是徒增伤悲。
    陈正谊却还在对永安桥的那件事挂记,虽然种种都说明他看岔了,那女子不是蔚茵,可就是还会去想。
    “娘,有件事,”他看看自己的母亲,也明白人一直聚在心头的症结,“可能穆明詹还活着。”
    “什么?”蔚书莲差点洒了手中茶水,震惊的看着儿子,“你可不能乱说。”
    陈正谊笑笑,又解释道:“只是说有可能。”
    蔚书莲了解自己的儿子,从来不会信口乱说。若真是穆明詹没死,那么当日娶蔚茵进门,难不成是穆家……
    “夫人,”一个婆子慌张跑进来,手指着东厢房,“渝小公子他,他上不来气了!”
    坐上母子俩齐齐站起来,赶紧往外走。
    一进东厢房,最先听见陈清清焦急的呼唤声,听着都带上了哭腔。
    陈正谊见状哪敢怠慢,急着跑出去找郎中。
    蔚书莲几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将蔚渝抱进怀里,伸手为他捋着后背:“阿渝,姑母在这儿,你表哥去找郎中了,一会儿就来。”
    “呼呼……咳!”蔚渝脸色发紫,张大了嘴咳声虚弱。
    陈清清吓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再出声,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
    蔚书莲脸贴上孩子的头顶,拦着他瘦小的身子:“听姑母的话,没事,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花粥。”
    “呼……”蔚渝嘴唇泛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姑,姑母。”
    他哑着嗓子叫了声,手里抓上蔚书莲的袖角。
    “阿渝。”蔚书莲应下,手里柔和的摸着他的头顶。
    “我,咳咳……”蔚渝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咳声将他眼中泪水逼出,“我梦见阿姐了。”
    屋里的人全部静默下来,就连在盆架前泡手巾的槐妈妈亦是怔住,吧嗒一声,巾子重新落回盆中。
    。
    “阿渝!”
    蔚茵豁得睁开眼睛,胸口跳得厉害,睡裙已被汗水溻湿。
    耳边听见脚步声,还未调整好呼吸,眼前一亮,床幔被人从外面揭开。
    是傅元承,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带进来一股凉气,沉沉的眸光对上她。
    他站在那儿,手里抓了一把幔布,蔚茵的那一声喊叫,他清楚的听见,也知道她在唤的人是谁。
    “公子。”蔚茵轻轻叫了声,随后将手臂缩回被子下。
    傅元承注视着她,明明伸手就能抓到她,偏偏生出一种远隔千山的距离。前些日子的美好一点点浮现,她听话、乖巧,心里有他,为他做各种事情。
    那不就是重新开始吗?
    “怎么了?”他松开幔帐,就着床边坐下,手指落上她的发顶,穿进发丝中,试到她似乎僵了下。
    蔚茵裹在被子中,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额上微汗:“没有,做了个梦。”
    她依旧说话小声,柔柔如春风。但是傅元承听进耳中就是觉得不一样,带着说不出的疏淡。
    他不喜欢这样。
    见着蔚茵还往被子里缩,他干脆长臂一捞,将她从锦被上带来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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