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又再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凑近李瑞祥耳边道:“这应当是被人做了手脚所致,您看是您屏退了外人,由草民直接报予皇上知道呢?还是先出去和世子言明此事,请他定夺?毕竟陛下如今的情况不妙,再受刺激的话,怕是——”
    “皇上不能有事!”任凭是谁突然听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也要顶不住的,但李瑞祥的面色却是十分的平静,竟像是听到的都是最为窸窣平常的小事一样。
    那廖大夫一愣,心中万分诧异,再转念一向倒是钦佩。
    心道这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定力非常。
    他倒是没多想,又回味了一下李瑞祥的话,就谄媚说道:“大总管说的是,还是皇上的安全为要,这个时候他受不得刺激,你草民就先——”
    他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外面。
    “不急!”李瑞祥面上神情寡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出来,道:“南河王世子既然推崇你的医术,咱家对你诊断出来的结自然也无怀疑,我这里尚有一物,你帮我看看?”
    李瑞祥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分量举足轻重,这件事街头巷尾,几乎无人不知。
    那廖大夫自是急于巴结,满脸赔笑的接过瓶子,拔了瓶塞查看,一面讨好道:“承蒙大总管不弃——”
    那瓶子很小,做工也普通,毫不起眼。
    拔掉了瓶塞,里面就有种十分怪异的药味透出来。
    这味道廖大夫倒是头次闻见,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下好奇,就将瓶子倾了倾,想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点仔细查看。
    却不想才把瓶口往手心里一斜,那黑乎乎的瓶口里面却是骤然一道极细的血线射出,不偏不倚,刚好黏在了他的腕脉处。
    他吓了一跳,还不及反应,便只觉得腕上一麻,那细小的一条红线就已经埋入他的皮肉之下,踪迹难寻。
    除了腕上麻刺刺的感觉告诉他方才他看到的一幕并不是梦以外,那廖大夫却是恍惚的厉害,手里拿着空瓶半晌,然后才惶惑不已的看向了李瑞祥道:“大总管,刚刚——刚刚那是——”
    “那是惯常陛下用来控制暗卫的蛊!”李瑞祥道,语气平平,仍旧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他从已经整个儿僵硬了的廖大夫手中取回了瓶子,重新收好。
    那廖大夫呆若木鸡,眼中现出极度惶恐的情绪,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李瑞祥给出的话却很简单,只就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是陈年旧疴造成是心脉损伤,这段时间服食丹药压制,体内难免有毒素积累,记住了吗?”
    他这样说着,也不管那廖大夫是何反应,或是听没听到他的话,转身就又皇帝的床边走去。
    那廖大夫木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做了一场浮华大梦,梦没醒,里面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整个湿透了。
    褚琪炎应付完风邑从外面走进来,见他一个人魂不守舍的站在那里,心中不觉生疑,举步走了过去。
    是直到看见绛红色的一片袍角飘入眼帘,那廖大夫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
    “世——世子!”他的声音发涩,出口的话也跟虚脱了一样。
    褚琪炎看了眼皇帝的床榻那边,沉着脸问道:“怎么样了?可是看出了什么来了?”
    “是!”那廖大夫脱口回道,可是话一出口,又骤然打住,下意思的抬头朝在皇帝床边忙碌不止的李瑞祥看去。
    那人看上去那般沉稳安宁,看着不染俗世的一个人——
    可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廖大夫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去怀疑李瑞祥那话的真假,只要想着对方那深若古井般的一双眼睛,他就寒毛倒竖,不寒而栗。
    “世子!”勉强定了定神,那廖大夫回道:“世子所料不错,皇上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容乐观,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嗯?”褚琪炎警觉了起来,从皇帝那里收回视线,看向了他,“怎么说?”
    “皇上早年征战,落下的毛病不少,他这病——”那廖大夫回道,一边说一边暗暗琢磨李瑞祥交代给他的话,慢慢糅合,“应该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发作了,心脉损伤。草民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类病症是无药可医的,注定了命不久矣。而陛下强撑了这么久,当是服用了药石之类的东西强行压制,这样一来,却无异于杀鸡取卵,这一次复发——便是他身体彻底亏损的讯号了。”
    褚琪炎的目目光沉了沉,竟然也无多少意外或是震惊。
    廖大夫已经被这些人诡异的反应惊的魂飞魄散了——
    好歹是皇帝被人投毒命在旦夕,这一个两个漠不关心的反应实在是太叫人崩溃了。
    褚琪炎抿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眼中疑虑未消,再度看向了廖大夫,一字一顿道:“就只是这样?”
    被他锐利无比的目光盯着,廖大夫头皮发麻,却更不敢违背李瑞祥,赶忙暗暗掐了把自己的大腿,道:“世子的意思是——”
    褚琪炎看着他,明显能看得出来他的紧张,但是反复思索之下也就只当他是皇帝的病症不安——
    毕竟一国之君命在旦夕这样的事,一般人听了都会惶恐。
    “没什么!”褚琪炎道,然后就撇开了他,大步往皇帝的床榻边上走去。
    彼时太医院的一位副使正在给皇帝把脉,脸上神情也是一片凝重。
    皇帝已经不咳了,只是面上没什么活人的生气,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
    “陛下如何了?”褚琪炎问道,目光落在皇帝脸上,满心忧虑。
    皇帝命在旦夕,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他羽翼未丰,还需要皇帝先替他占着这个位置,所以这会儿他眼中忧虑焦躁的情绪便是不掺假的。
    “皇上心脉受损,已经是相当严重的了。”那副使赶忙伏地,语气哀痛道。
    他说的模糊,这是太医院的传统——
    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皇帝早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是以闻言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朝褚琪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会意,抬手把廖大夫叫了来。
    李瑞祥瞥了众人一眼,道:“皇上,如果无甚需要,还是请个人大人都先散了吧?”
    “嗯!”皇帝的心思明显不在此处。
    李瑞祥转身,亲自引了众位太医出去,却是很放心的留下了褚琪炎和那廖大夫两人。
    廖大夫这会儿再看他那张淡然又沉静的面孔,就总会觉得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让人看出异样,小心翼翼的往皇帝床边挪过去。
    李瑞祥将一众太医送到殿外,站在台阶上,方才开口说道:“陛下圣体违和,不是什么好事,该是怎么做,各位大人应该都是心里有数吧?”
    “是!”众人大气不敢喘,赶忙答应着。
    李瑞祥也没多言,转身又回了殿里,和尚且等在那里的延陵君错肩而过时,双方之间的态度就极为淡泊,甚至于没有任何眼神的交会,就是坐在旁边的风邑也没能看出丝毫的破绽。
    他的目光闪了闪,忍不住起身走到延陵君身边,冲着皇帝寝殿的方向努努嘴,低声道:“真的和你无关?”
    褚琪炎可不是个捕风捉影,无事生非的人。
    “舅舅以为呢?”延陵君反问。
    那廖大夫是褚琪炎找来的人,延陵君整夜又都处于皇帝暗卫的监视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做手脚。
    这件事说来匪夷所思,只因一个李瑞祥的存在完全不在任何人的考虑之内。
    李瑞祥十二岁进宫,那时也只算个半大的孩子,随后整整十五年都寸步不离的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对他的信任,是超过其他任何人的。
    只因为他孑然一身,有没有任何的背景和依靠,为人又十分的本分尽职,皇帝也才会对他那样放心。
    就连皇帝对他都没有起疑,更别提是褚琪炎这些人了。
    延陵君想着这事儿就觉得有趣,忍不住勾唇一笑。
    风邑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挑眉看向了他。
    他却是但笑不语,移开了视线。
    *
    李瑞祥回到皇帝的寝殿,想来是那廖大夫已经跟皇帝和褚琪炎都重新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皇帝的神情倦怠,因为是和他一直知道的并无多大出入,他面上神情倒是不见过分的沮丧。
    “陛下!”李瑞祥道:“外头南华的安王殿下到访,还有延陵大人也还等着呢!”
    “风邑?”皇帝明显也是颇为意外,就抬头看了眼褚琪炎。
    “哦,说是有事求见陛下。”褚琪炎忙道:“乐水说是您提前准了,所以就直接把他带过来了。”
    风邑只是南华朝中一个富贵闲人,按理说,他在南华使团造访其间路过西越,朝廷款待那是礼数,但是他和皇帝之间,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所以头一天听说他来拜访,皇帝也没当回事。
    这会儿他二次进宫——
    那便是真的有事了。
    “走,扶朕出去看看!”皇帝道,撑着身子下床。
    李瑞祥和褚琪炎一左一右扶着出去。
    “小王见过皇帝陛下,贸然到访,打扰了陛下休养,实在惶恐。”风邑赶忙起身行礼。
    “安王不必拘礼,坐吧!”皇帝道,重新走到案后的榻上坐下。
    风邑从善如流的谢恩又坐回了椅子上。
    延陵君却还是站在大殿当中的。
    他倒是也不客气,直接就对褚琪炎道:“世子特意请进宫来的神医可是找到了医治陛下的妙法了?若是真有良方,我还想要讨教一二。”
    皇帝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毕竟方才疾言厉色,捕风捉影的那人可是他。
    “我早就说过,只是偶然听了廖大夫的名头,所以才请他来试试。”褚琪炎却是十分镇定,淡然说道:“延陵大人师从鬼先生,我又哪里会怀疑你的?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难道延陵大人还要为了这点事情来跟我问罪不成?”
    即使是带了廖大夫进宫,他也是从头到尾不曾提及延陵君一个字的,只说是请了太医来给皇帝治病,而太医院的那些人——
    他给的名头,却是信不过廖大夫这个布衣,所以找来做个见证的。
    至于后面针对延陵君的那些揣测,则就全部都是出自皇帝自己的揣测,现在要寻错处,那是半点也找不到他褚琪炎的身上的。
    “呵——”延陵君笑了笑,倒像是没准备计较,只道:“世子忘了,我刚刚才请辞于陛下面前,以后可不是什么延陵大人了。”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凝,下意识的就已经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但是一时之间又完全寻不见端倪。
    皇帝那里精神不济,刚要抬手挥退延陵君,旁边的风邑瞧见他的动作,赶忙抢先开口道:“皇帝陛下,小王两度入宫打扰,本是有个不情之请,虽然这个时机之下是有点冒昧了,却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皇帝陛下成全才好!”
    他说的这样庄重,皇帝也不由的重视起来,把视线移给他道:“哦?安王所为何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小事情小事情!”风邑含笑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两封庚帖。
    有内侍接了,双手呈送到皇帝面前的案上。
    皇帝狐疑的捡起一份来看,褚琪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茶,也狐疑的斜扫过去一眼。
    下面风邑却便是眉飞色舞的侃侃而谈,道:“小王的亲姊不幸早亡,只留下了一根独苗,便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我那外甥命苦,自幼不得母亲照拂,身子骨儿一直都不大好。前两年有位高僧替他掐算命理,说是他的命格特殊,命里有些冲撞,才致使身体亏损,一直不见好转,唯有寻到一位八字相合的贵女大婚冲喜方可破解。前些天我从连晟那里偶然看到浔阳郡主的庚帖,就叫人捎回去试着合了一下,也是凑巧,郡主正是我那外甥命里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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