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私心,亦是我的私心,在我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延陵君笑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中笑意便在瞬间淡了些许。
    他回头往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真的不等着上来,看到最后的结果再走吗?”
    “我——”褚浔阳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延陵君拉了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又处处替他考虑,有何一再避着他呢?你这样——不会叫他觉得你这是在怪他吗?”
    “我不想见他!”褚浔阳道,突然有些孩子气的背过身去,拧紧了眉头,神色复杂,“我知道他万事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看他为我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他原也不必一定要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不是个有那样野心的人。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曲折姑且不论,可是从今之后,他的整个人生就要被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束缚上重重枷锁。我总觉得,是我毁了他!”
    那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哥哥,本该是个平和安静的少年,可就在这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之内,他已经迅速蜕变,变得那般冷酷且残忍。
    虽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虽说到了最后,那些全部都是无可奈何,退无可退,可是——
    为了保护她,却是迫使他走上那条路的直接诱因。
    关于褚琪枫,延陵君从来就无话可说。
    因着对方对褚浔阳种种不计回报的好,他虽然心里膈应这份殷勤,却又没有办法指责,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既然不相见,那暂时就不要见了,事不宜迟,还是先下山去吧!”最后,延陵君只能如是说道。
    “嗯!”褚浔阳点点头,飞快的收摄心神,道:“路上吩咐他们小心戒备,虽然褚琪炎拿得起放得下,可他身边的人就未必了,极有可能还会再出阴招,奋力一搏。”
    “嗯!”延陵君点头。
    两人于是不再迟疑,直奔了后山门。
    彼时那里的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上了马,启程之前,延陵君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真的不再等等看这里的结果吗?”
    “不了!”褚浔阳回头看了眼。
    晨曦降临,这山间万道光芒普照,将这座建在半山腰的百年古刹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夺目的光辉之中。
    褚浔阳不适应的眯了眯眼,随后就调转马头,清喝一声:“驾!”
    马蹄下面碎雪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下奔去。
    她和褚琪炎之间,是真的已经不需要再见了,不管有过怎样的交集,也会在这一日之后完全的化作乌有。
    前后纠缠两世,也是时候该彻底了结了。
    不是不知道他对她心存好感,而是必须将这一切早早的扼杀在萌芽之前,心狠手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唯有这样,才是彻底整理好两人关系的捷径。
    褚琪炎,曾经的你,对我也是这般残忍,毫不容情的要了我父兄亲人的命。
    而此时的我与你唯一的区别就在于——
    我会当着你的面,与你坦白的承认这一切。
    你要恨便恨,我不需要在你的心里还留什么余地和念想,一切的真相,一切的仇怨,都只摆在明面上就好。
    你和我,既然注定是一辈子的敌人了,也就不需要再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任何一丝一毫和美好相关的记忆。
    你只需要看到我今生的狠毒,我只许记得你曾经的残忍,这样也就公平了。
    *
    褚浔阳走后,霍倾儿已经气若游丝,杨靠在罗思禹的怀里。
    罗思禹抱着她,眼眶通红,神色复杂的垂眸看着她的脸,哽咽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就这样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早就该死了!”霍倾儿声音虚弱的说道,却是答非所问。
    她的神情虚弱,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唇角却牵起一丝释怀的笑容。
    那个少年,是她自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已经伴着每日的阳光一起铭记在了心里的,终究——
    还是失之交臂。
    说起来她本也不是这样想不开的人,如果父母健在,如果一切都还像是以前一样,她或许会选择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去过她的人生。
    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彻底失去了一切,说是生无可恋也不为过,最后能在临死为他做一点点的事情,反而感到莫大的满足。
    “怎么说这样的话?都是我不好,要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早该告诉你的。”罗思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因为霍倾儿的守口如瓶,保住了他罗家满门的性命,她一直自觉亏欠这个女子良多,却不曾想最后却要是自己亲自送走了她。
    “思禹你别哭!”霍倾儿费力的想要抬手去摸她眼角的泪,可是手臂完全使不出力气,最后只能报以感激的微笑,“你不用觉得是你们罗家亏欠了我什么,即使我曾经替你隐瞒那件事,只冲着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和维护也已经足以抵偿了。我——早就是个无所牵挂的人了,在我死前,还会有人为我流泪伤心,我就——真——真的没有遗憾了。”
    罗思禹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更加难过了起来。
    严格说来,她和霍倾儿之间算不上倾心相待的朋友,她对霍倾儿的维护,多半还是补偿和报答的成分居多。
    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柔弱的姑娘即将以这样惨淡的方式死去,心里却是真的难受的厉害。
    霍倾儿的声音越发虚弱,甚至于开始断断续续的。
    罗思禹的心里突然一阵恐慌,用力握着她的一只手在脸上蹭了蹭,试图给她一点温暖,急切道:“你先别说话,你先别急,再挺一挺,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来了。”
    霍倾儿的眼神一暗,随即自嘲的别过眼去,淡声道:“我——没有在等他!”
    “难道你就不想最后再和他说句话吗?”罗思禹道。
    “不需要了!”霍倾儿道,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积攒了力气,对上罗思禹的视线,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笑容来道:“我的事,别告诉他实情!所有的一切,总归是我一厢情愿想要去做的。我不需要他的抱歉,也——不想最后再给他负担。”
    既然不爱,又何必叫他徒增困扰,去空留几分抱歉在她身后?还不如就这样了无牵挂的走。
    她这样的心情,罗思禹是多少能够理解一些的。
    “嗯!”她用力的点头。
    霍倾儿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又再缓了口气,就就着被她握着的那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指尖道:“思禹,我——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好么?”
    “好!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替你做!”罗思禹擦了把眼泪,急切道。
    “我之前一直不得机会送我父母的灵柩回乡,待我死后,你叫人把我跟他们一起送回去吧,我想要和他们在一起。”霍倾儿道。
    她是没有妄念,所以死了便是彻底的放下,也不想再留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她要彻底的以最卑微的姿态,干干净净的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罗思禹的心里涌现了极大的触动情绪,半晌,才用力的点点头,哭道:“好——”
    ☆、第103章 在她面前,你我一样惨败!
    怀里的霍倾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罗思禹抱着逐渐冷掉的身体,还在不住的垂泪。
    她和霍倾儿之间,始终算不得真正交心的朋友,但是这一刻泛滥伤心的情绪却是真的,为着女子最后的选择而悲从中来。
    屋子里很安静,在场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纷纷红着眼圈垂头抹泪。
    “罗大小姐,一切都总归是我家小姐她自己甘愿,想必她也不想看到您再这样难过,您节哀吧,奴婢——奴婢——”过了好半天素锦才勉强振奋了精神走过来,她原是想要扶开罗思禹的,可是话到一半,终还是忍不住的再度落泪,哽咽道:“奴婢该替她收拾整理了!”
    “好!”罗思禹看着霍倾儿睡在她臂弯里,宁静又虚弱的脸孔,深吸了一口气,“多去几个人,你们把倾儿送回她住的院子里,先替她打点一下吧,现在一时半刻的应该也没办法下山。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晚点我再过去。”
    “是!”素锦答应着,带了两个婆子帮忙,把霍倾儿的遗体搬着出了院子。
    罗思禹的神情凝重,还站在这间到处泼洒着明艳血迹的屋子里,又是许久未动。
    “大小姐?您还要在这里留下去吗?”她的婢女忍不住小声提醒。
    “不了!”罗思禹回过神来,面容就在那一瞬间恢复了冷静。
    她回头,对两个近身服侍她的丫头严词警告道:“之前霍小姐的遗言你们都听到了,有些事,就只当是你们没带眼睛没带耳朵,出了这道门,谁也不准横加议论。”
    霍倾儿的死固然叫人觉得惋惜,还还是诚如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这件事的影响,最好是能降到最低。
    罗思禹从来都李志聪慧,懂得审时度势,极少会有被私人感情蒙蔽理智的时候。
    霍倾儿需要她守口如瓶,她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而同样——
    霍倾儿临死,她也没有对她言明,今天她的种种牺牲根本就和大局无关,因为褚琪枫安排这出戏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挑拨褚琪炎父子骨肉相残,否则人心难测,他也不会在拿不准点翠真实想法的前提下就贸然启用了这样的计划。
    他所需要——
    不过区区一些时间罢了。
    一些足够迷惑褚琪炎,并且绊住他的时间。
    这样一来,霍倾儿的牺牲就更加不值得,虽然心里不忍,可最后她也还是选择了守口如瓶。
    与其叫她知道了真相,倒不如就让她觉得,她是用最大的勇气替自己喜欢的人做了一些事的。
    “是,大小姐!”两名婢女毕恭毕敬的应了。
    罗思禹便举步出了屋子,往前面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
    褚琪枫后半夜才自宫里出发,漏夜赶到相国寺的时候正是东边天空太阳初升的最好的时候。
    褚琪枫在寺院外面下马。
    刚好队尾有一名起兵小跑着过来,和蒋六附耳说了几句话。
    蒋六听后,神色微微一变,抬手挥退了他,然后快走两步追上褚琪枫,在他身边回禀道:“殿下,有探子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就在刚刚,公主和荣家少主已经从后山下山去了。”
    自从那夜的暗杀事件之后,褚浔阳已经接连几次的对他避而不见了。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蒋六说话的时候,甚至是忧虑的不敢去看褚琪枫表情。
    “嗯!”不想褚琪枫只就淡淡的应了声,脸上连一丝的情绪波动也没有,直接大步进了寺里。
    他随行的御林军鱼贯而入,快速向里面包抄。
    然则彼时这整座寺院当中,从进了大门的地方开始,就处处透着萧条冷清,一路行去,竟然是连一个额外的人影也没有,香火最为鼎盛的皇家寺院,恍惚已经是千年之后人去楼空以后的光景。
    御林军开路,褚琪枫一路目不斜视的往里走,穿过大雄宝殿,进了后院。
    “去搜!”蒋六一声令下,“去把这寺院内外都仔细搜查一遍,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
    “是!”御林军领命,私下奔走散开。
    “据说这整个寺院如今是被南河王世子牢牢掌握在手的,这里是在半山腰,想要提前设置密道逃生也不容易,下山个路口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此时——他人应该还是在这寺里的。”蒋六谨慎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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