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云姬扭头看向远处的褚浔阳。
    中间隔着数万王军,再加上又是在晚上,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确切表情。
    察觉到她的视线,褚浔阳就微微一笑,朗声开口道:“本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是要先解决族内私务,还是要直接和本宫之间轮一个输赢,本宫都可以随你!”
    话虽如此,但她此时的态度狂傲,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拓跋云姬完全不理内外的压力,直接她一回头,挥着飞鹰族长道:“去把我五哥和卡塔的遗体都抬过来,再把捡回来的他们两人的兵器也一并送过来。”
    “是!”飞鹰族长此时也不能够再袖手旁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是西越人的阴谋!你们不能相信她!不能啊!”青狐族长嘶声怒吼。
    “阴谋?”褚浔阳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道:“你也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就是整个漠北王军本宫都姑且没有看在眼里,你青狐一族现在还有多少人?本宫要拿下你们就直接战场上见真章了,又何必费这诸多曲折?”
    “你这女人,好生狂妄!”青狐族长怒道。
    褚浔阳却是不再理他,只侧目对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会意,立刻上前,抽出腰间软剑,压在了一个漠北俘虏的颈边,“说实话,你们的王是怎么死的?”
    那人虽然是青狐的族人,但生死关头,又是在青狐族长根本无力自保的情况下,自是惊慌失措,忙不迭将事发的经过说了。
    “白眼狼!叛徒!”青狐族长额上青筋暴起,跳脚大骂,“不要听他的,他是被拓跋淮安买通了,他是受了西越人的胁迫,他说的话,不作数!不作数!”
    拓跋云姬冷着脸,并不和他争执。
    青萝移步,又将软件架在了旁边另一个士兵颈边。
    她这样闲庭信步般一路走下去,到了后面,那些人却仿佛破罐破摔了一样,完全不用她再动作,齐齐的脖子一梗,争先恐后道:“王上的确是被卡塔世子的暗手害死的,随后这个女人又刺死了世子,当时集结在野狼谷的族人和王军加起来有三万多人,全部都因为无人指挥督战而被西越人斩杀!卡塔——他是漠北的罪人!他是青狐的罪人,他不配做我们的领袖。”
    眼见着那么多的同袍战死,有多少人都红了眼?再加上被俘虏在了别人手里,这些人的愤怒已经到达顶峰。
    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泪流满面。
    就是青狐族长刻意保存实力留下来的一万军队当中,也有许多是那些战死者的父兄亲人。
    这一刻,他们真正痛恨的已经不是大军压境,眼见着就要拿下他们王廷的西越人了,而是背信弃义,害死他们亲人的卡塔和青狐。
    青狐族长面对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愤怒的目光,仿佛是在接受一场凌迟之刑的洗礼。
    是直到了这一刻,他连愤怒的情绪都已经忘了,满心上下,就剩下无以言说的恐惧情绪。
    飞鹰族长去了不多久,就把暂时安放在王廷之内的两具尸体命人抬了出来。
    其实现在验伤或是不验,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青狐族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紧张的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
    有侍卫将收缴回来的几件兵器也一起捧着上来。
    阿木尔亲力亲为,去仔细查验了拓跋淮安的伤口,又去过一柄钢刀比较。
    漠北民族,因为是游牧散居的多,而矿藏又不多,铁匠是十分稀缺的一种行当,他们也不会大批量的定制生产武器,王廷守卫军的武器相对还统一一些,但是其他部族——
    往往一件兵器都是父传子,兄传弟的使用,为了方便辨认,有人会在武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也有人干脆就叫铁匠在打造的时候就做出与众不同的特征来。
    卡塔的身份算是尊贵,他也未能免俗,那把钢刀除了比普通的刀刀面更宽也更有分量,还特别嘱咐匠人在刀背上铸造了一排很不起眼的锯齿。
    换而言之——
    他这把刀,其实是双面的!
    当时他一心只想要拓跋淮安速死,是从他身后一刀戳了进去,伤口比对的特征就十分明显了。
    阿木尔的脸色已经有铁青转为乌黑。
    飞鹰和金雕的族长也纷纷上前查看。
    青狐族长一早就知道在劫难逃,趁着几人都在对比伤口的时候,悄无声息就往人群里退去。
    “巴特尔!”拓跋云姬却根本就没把心思用在拓跋淮安身上,褚浔阳既然说他是死于卡塔之手,那他就一定是死于卡塔之手,眼见着青狐族长想要遁走,她怒喝一声,顺手从旁边侍卫托在手里的武器中抓过一件就抢了上去。
    青狐族长腿上还带着伤,本身就行动不便。
    拓跋云姬不由分说的冲上前去,就是一刀戳在他背上。
    青狐族长惨叫一声,抬手却触摸不到背上的伤口。
    他忍着剧痛,一寸一寸的缓缓回转头来,脸上表情已经瞬间转为狰狞,瞪着拓跋云姬虚弱道:“你——你——”
    苍狼族长见状,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骂道:“云姬你疯了?你忘了漠北的组训了——”
    “我现在杀的不是自己的族人,而是背叛王廷和我族人的叛徒,更是谋害了五哥的凶手。你若一定要说是有人坏了规矩,那也是卡塔和巴特尔在先,我不过是代表我的兄长,我的子民要他们偿还欠下的债而已!”拓跋云姬道,一点也不含糊的顶回去。
    她的语调铿锵有力,目光凌厉的四下里一扫,对表情沉默又戒备的青狐族人道:“是我杀了你们的族长,你们若是觉得我杀错了,或是他不该死,那就一起给他报仇雪恨吧!”
    这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戾气,但也莫名的,隐隐又带了几分叫人心生振奋的力量。
    “巴特尔该死!是他杀了我们的王,是他害死了我们的亲人兄弟,他该死!他不是我们的族长!他是我青狐的罪人,是我们草原的耻辱!”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振臂高呼。
    然后只在那一个瞬间,整个场面上的气氛就被引燃了起来。
    先是青狐的族人,然后的王廷的王军,随后飞鹰和金雕的部从也受到感染,直至最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连成一片,就连部分苍狼的族人也蠢蠢欲动。
    青狐族长茫然四顾,孤立无援,满是风霜的脸上神情落魄又恐慌。
    拓跋云姬对他自是不会存有半分的悲悯之心,抽刀回来,又直接横空往下一劈。
    鲜血渐染,洒在她白色丧服的襟口之上,触目惊心。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一时间却竟然忘了身后西越大军压境的处境。
    拓跋云姬却一直保持理智,她果断的丢弃手中钢刀,转身,步伐坚定的穿越人群,朝着后面的褚浔阳走去。
    堵在那里的王军自动往两侧退开,给她让出一条出路来。
    身后的漠北军民突然就敛了声势,目光齐刷刷的谁随着他们的公主殿下看去,却没有人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拓跋云姬走过去,迎着跪在前面的漠北俘虏,面对褚浔阳的战马,突然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人群里一片抽气声和欷歔声。
    阿木尔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才想要说什么,拓跋云姬已经率先开口道:“浔阳公主,你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了,我知道我这样的请求过分,可是经过今日之事,我漠北一族已经元气大伤。不管是之前我五哥和北疆人联合对西越用兵,还是此次你奉命远征我漠北一族,你们所为,不过都是志气二字,但是在战争中真正受到损失和伤害的却永远都是无辜的百姓妇孺。我知道我今天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这一场战事,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褚浔阳勾唇一笑,口中玩味着这几个字。
    “是!我请求你网开一面,可否就此终结此处一役?”拓跋云姬道,字字清晰而肯定,“我的族人,我的子民,他们何其无辜?亲人被杀,领袖背叛,经此一事,我们都已经受到了打击和教训,漠北曾经对你西越子民犯下的错,只是我五哥思虑不周之下的一个决策失误。这件事,我愿意一力承担,请你将我绑缚回京,任凭发落!”
    因为内讧而造成的损伤,漠北如果继续再和朝廷对抗,也是必败无疑。
    再要打下去,他们就只会遭受更大的损伤。
    只是这样不战而降——
    漠北人向来骁勇,这种行为,被他们下意识的解读为懦弱。
    现在拓跋云姬一个女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几个部族的族长却只能违心的保持沉默。
    “拓跋云姬!你这无耻的女人,你不配做我漠北的子民,大敌当前,你不思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反而跪在敌人的面前求饶?漠北王廷的脸面,真是叫你丢光了!”苍狼族长知道和她之间已经成仇,瞅准了机会立刻发难。
    拓跋云姬跪在那里没动,只冷着脸回头,讽刺道:“现在跪在这里的是我——拓跋云姬!我没有拿拓跋氏的先祖出来辱没,也没有以王廷做筹码来卖国求荣。舅舅你不是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嫌我碍事,挡了你的路吗?他们将我绑走,岂不更好,你再要扶持云石上位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站出来碍事,而等到有朝一日,西越人再卷土重来的时候,舅舅你就可以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亲自指挥王军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拓跋云石,绝对撑不起漠北王廷这里的场子。
    且不说苍狼族长坚持推他上位的用心到底如何,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如果是叫那么个一无是处的无知孩童坐上漠北王的宝座,西越人是傻了才会放弃直接攻下他们漠北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能让拓跋云石继承漠北的王位!
    飞鹰族长和金雕族长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你——”这边面对拓跋云姬不留情面的羞辱,苍狼族张几乎气结,满面通红的就要跳脚大骂。
    拓跋云姬却没等他开口就已经继续说道:“我是没有舅舅你那样的勇气和志向,我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罢了。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的族人子民在战乱中饱受摧残,我漠北的勇士虽然不惧死亡,我却要替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着想,这样的牺牲,我看不惯,也觉得不值得。我不想看到我的族人年老无依,我不想看那些年轻的媳妇姑娘绝望哭喊着,却只能替他们的丈夫爱人垒起坟包,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孩子成为没有父亲保护庇荫的孤儿。舅舅你说的对,我就只是个女人,所有的就只是这么一点无耻的私心罢了。横竖我做什么事,也没叫你替我付出代价,就不用你来口是心非的诋毁我了。”
    但凡是人,在民族气节之前也会有无法抹灭的感情和私心。
    有哪一个热血男儿愿意看到自己的父母白发苍苍老无所依?有哪一个丈夫愿意抛弃自己的妻子儿女,让他们成为寡妇和失怙的孤儿?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在战场上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就那么交托出去?
    拓跋云姬的一番话说完,王军之内上一片长久的沉默,而后面外围聚拢的族人中间却已经有女人好孩童哀哀的痛哭声。
    苍狼族长被她噎的面红耳赤,只还强硬着梗着脖子道:“大敌当前,你却在这里动摇军心?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漠北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草原,我们也从来就需要通过战争来掠夺扩张土地,我只是不明白,这一仗继续打下去,除了劳民伤财,我们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拓跋云姬道,据理力争。
    他们漠北会卷入战争,其实还是因为西越人大军压境而迫不得已。
    而他们自己——
    现在完全处于劣势,继续打下去,只能有更多的族人牺牲死去罢了。
    在切身的利益面前,其他的一切好像就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说到底,你还是想要说服我们,向西越缴械投降吗?”苍狼族长冷笑,神色鄙夷,说着,就话锋一转,忽而也跟着扭头看向了褚浔阳道:“现在就算你肯归降,也不见得他们就肯答应,反而丢人现眼的做下这些丑事来,呸!”
    西越人明显是处在上风的,这样的情况下——
    好像任凭是谁也不会甘心就此收手的吧?
    拓跋云姬说了半天,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对面的褚浔阳就是朗声一笑。
    她的小声清澈,并没有一般少女的扭捏婉转,反而初春时节微冷的风,凛冽之中又透着清新。
    “苍狼族张说得对,说要休战?现在这决定权是握在本宫手里的,由不得你们来讨价还价!”褚浔阳道。
    “继续打下去,不管最后谁输谁赢,最终受到损失的也不会只是我漠北吧?”拓跋云姬口齿伶俐的反击。
    褚浔阳已经在马背上坐了半天,这会儿已经有些倦了,她稍稍往前倾身趴在了马背上,将远处那两人的面目看得又稍微清晰了些,然后就眨着眼睛笑道:“本宫若是想要你漠北一族毁于一旦,还哪需要一兵一卒?如果我就从这里马上再放一把火——”
    拓跋云姬等人勃然变色。
    褚浔阳的语气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无所谓道:“你们猜——会怎么样?”
    “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你西越的朝廷难道就只配用这样卑鄙龌龊的伎俩吗?”飞鹰组长怒道。
    褚浔阳不怒反笑,耸了耸肩道:“就像方才这位苍狼族长说的,云姬公主不一介女流,本宫和她一样,都不过是一介女流,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又有哪本兵书规定,火攻要被列为旁门左道了?”
    几个族长都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拓跋云姬苦涩一笑,又再往前走了一步道:“公主,说到底,你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而且我听说公主殿下您大婚在即,在这个时候徒增杀孽,应该也不是你心中所向。如果我能说服我的族人归降,您可否网开一面?”
    提及她大婚的事情,褚浔阳似是被戳到了软肋,明显有了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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