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思禹本来是听的云里雾里,但最后目光狐疑的随着他的视线移到后宫的方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如遭雷击一般,有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岑贵又冷漠的少年,明明听到了他的话,却又像是根本理解不了一样。
    “如何?”褚琪枫对她的头脑却是信得过的,直接就问。
    这件事,对罗思禹这样聪明的女人来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斟酌和考虑的。
    他的目色很深,但是夜色中,却有种深邃闪动的光芒。
    罗思禹看着他,使劲的抿着唇角。
    诚如褚琪枫所言,她知道,这件事对她罗家而言,根本就天上掉馅饼一样好事,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本来已经冲到了嘴边的话,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说出口。
    “我——”罗思禹张了张嘴,却又飞快的咬住唇瓣,神情看上去十分的纠结不安。
    褚琪枫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微微诧异,想了一想,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唇角道:“原来是我提的晚了!没关系,既然这样,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们罗家的家务事,我不会过问!”
    言罢,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罗思禹一时怔忪,脑中飞快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以为她有心仪的男子了,所以才会对这种送上门的好事迟疑犹豫。
    “陛下!”罗思禹的心里一急,连忙往前追了一步。
    褚琪枫止步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触及他平静却透着深邃的眸光,罗思禹只就觉得心烦意乱,胡乱的又把视线移开了。
    褚琪枫见状,似乎是有所感触一般,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你这一介女子,为罗家做到这里也算足够了。尽力而为吧,何必勉强自己再换得将来后悔?”
    这几句话,分明没含着什么感情在里头,却颇带了几分语重心长。
    罗思禹闻言,不觉得就是心里一酸。
    她会自己的家族和母亲所做的打算,从来就不觉得委屈不平,但是诚如褚琪枫所言,她不过一个柔弱的女子罢了。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愿意只关起门来闺房绣花,安逸闲散的度日。
    可是——
    命运如此,她抗拒不得!
    “再晚宫门就关了,回去吧!”褚琪枫瞧见她的神情,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测,移开了视线。
    “等等!”见他要走,罗思禹就飞快的一咬牙,又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虚弱,说着又匆忙的别开了视线,道:“可不可以让我考虑一下!”
    这一次,褚琪枫倒是真的大为意外。
    这个女人的心性儿——
    是不是太过强干了一点儿?
    “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一想!”罗思禹勉强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过想要解释的念头,但是对上那少年的视线,就又忍了下来。
    褚琪枫略微沉默了一瞬,随后就无所谓的点头,“可以,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你考虑好了再来找我,没必要勉强!”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
    接下来的一个月,宫里宫外都忙成一片,紧罗密布的准备褚浔阳大婚的事情,倒是褚浔阳这个当事人落得清闲,天天的窝在东宫里不出去见人。
    延陵君是在京城一直赖到二月底方才离京,回去准备迎亲接驾的事情。
    三月初六,的确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阳光高照。
    下半夜姚氏就带着一众喜娘嬷嬷过来,把褚浔阳拽起来。
    按照惯例上的规矩,延陵君的不会亲自进京来接她的,所以虽说是出阁的日子,褚浔阳倒也不见怎么样的忐忑紧张,就安心的由着姚氏有条不紊的带人帮着一番折腾。
    这一场大婚,的确称得上是盛世花嫁,不管是排场还是规格,都是前无古人,早从大婚当天赐宴的名单和公主陪嫁的礼单公开之后,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陛下和太上皇对浔阳公主真是宠爱有加,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瞧了眼,只陪嫁的珠宝玉器就把旁边华清宫的院子堆满了。”
    “可不是!嫁妆的规格已经远在皇后之上了。不过公主和陛下是双生子,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独得宠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是啊!陛下和太上皇爱重公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公主如今还是远嫁。就算身份再如何的尊贵,到了别人的地方,也总要被束缚住了手脚。陛下给出这么丰厚的嫁妆,就相当于是给公主撑腰了,让南华的君臣百姓知道他对公主的情分,以后公主的日子才过的顺遂呢!”
    “是这个道理!咱们女儿家,就算是嫁了人了,最后真正要仪仗的还不是娘家人吗?”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
    从三更半夜,一直忙到日上三竿,一大早又有命妇贵女进宫道贺,褚浔阳暂居的寝宫内外,一片欢声笑语,前来送嫁的贵女们俱都掩嘴低声的谈笑,艳羡不已。
    内殿之中,姚氏带人帮褚浔阳上妆,换了嫁衣,褚浔阳却一直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别紧张,咱们女人,谁都会有这么一遭的,时辰就快到了,一会儿我陪你去拜别陛下!”姚氏只当她是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
    她口中所谓“陛下”,指的自然是褚易安了。
    褚琪枫继位之后,褚浔阳陪着搬进了宫里,而褚月歆如今倒是安分了,一早就去主动去向褚易安求了恩典,自请去道观修心养性,只不过因为褚浔阳大婚在即,所以暂时还没出京。
    褚易安如今被尊为太上皇,自然也不好再搬去东宫,而是移居到了京城里另外的一座菁华园。
    他后院的妾室本就没几个人,全都荣养了起来,给了个太妃的封号,也跟着搬了过去。
    “让你跟着受累了!”褚浔阳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
    “一家人,不说这样见外的话!”姚氏笑道。
    褚浔阳看着她脸上平和的笑容,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大夫人,父亲的心性儿就是那般,是我这个做人女儿的不孝顺,以后不能承欢膝下,就劳您多费心了!”
    姚氏闻言,面色不由的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话你无需嘱咐我,我跟了他有二十年了,对他的脾气还是了解的,我何尝不知道,自始至终,他的心思都不在我们几个姐妹身上?但人这一生也无非就是这样,跟着他,该有的荣耀富贵一样也没少,宁儿也嫁的顺心,我这半辈子,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的什么,但他既然禅位于琪枫了,想来——”
    姚氏说到这里,就不由的苦笑了一笑,但也是只是一瞬,她脸上就重又挂了笑容,握了褚浔阳的手道:“你放心吧,我想得开,有我在,也不会叫连氏和梁氏两个兴风作浪。现在陛下他人还在京城,大家掩饰太平也要装装样子,将来若是她远行在外,我便请旨搬到行宫那边去住着,反而省心惬意。”
    褚易安这一生,从来就无心皇位。
    既然他已经让了这个位子出来——
    姚氏心里其实是隐隐能够猜测到的,怕是他也不会在京城这里留的太久。
    “嗯!还好父亲的身边还有你在!”褚浔阳道,也不矫情的说些虚伪的话。
    姚氏是个聪明人,凡事都知道轻重,可是连氏和梁氏却未必了,如果留着她们在宫里搅和,虽然不怕她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但总归是会让褚琪枫闹心的。
    现在有姚氏肯出面挟制她们,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关于父亲的感情问题,褚浔阳也不好过多的说些什么,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却听外面有人高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
    循声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哥哥!”褚浔阳找不到落点悬了半天的心突然一下子落了地,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她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迎了上去。
    如沫和旁边一个喜娘赶紧把她嫁衣长长的后摆扯着移开一边。
    许是她这一身嫁衣的眼色太过火热的缘故,褚琪枫在大门口看着,眼前竟是一花,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他脚下步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从殿外跨进门来。
    “陛下来啦!正好时间还赶得及,你们兄妹说说话儿!”姚氏笑道,满面春光的又转头吩咐如沫和喜娘,“赶紧再检查一遍,看看需要的东西都备齐全了吗?可别出什么岔子!”
    “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褚浔阳笑道,语气中带了几分娇嗔的味道,眼眶却是不由的红了。
    这整个早晨她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只要一想到要和父亲还有兄长长久的分别,心里就堵得难受。
    就在前一刻,她还以为褚琪枫大约也是不想经历这种离别的场面,直接就避开不出现了。
    可是她——
    想要亲口和他道别,同时又惧怕当面去经历这样的一样离别。
    “我还有事要急着过去处理,过来看看你,只说几句话就走!”褚琪枫开口的话略有几分匆忙,像是真的赶时间的样子,但是话到一半,看到眼前妹妹微红的眼眶,话音一顿,后面的语气就不觉得缓和了下来,轻声的嘱咐道:“浔阳,此去南华,我就不能亲自送你了,以后我和父亲都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
    “嗯!”褚浔阳点头,看着这少年冷峻的脸庞和极不协调的柔和眸光,紧绷着唇角。
    她不肯开说话,唯恐一出声,内心勉强克制住的情绪就会全面崩盘爆发。
    “你可别哭!”看到她眼中突然闪现的水光,褚琪枫忙道,迟疑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探手出去,以指腹轻轻蹭掉她眼角泛起的一点水渍,“哥哥是因为知道你会觉得幸福,才肯答应送你走的,所以今天你可千万不要落泪,就算再高兴,也不行。你要是落泪,我就只会觉得是你难过,我怕我一旦心软,就要忍不住的强留你下来了!”
    他的语气能听出明显的僵硬,却偏偏用了一种调侃的语气来说这些话。
    他虽是有一万个理由都想要留她下来,却还只能用那唯一的一个借口将她送走。
    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哥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他可以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和后盾,却唯独不可能成为那个要和她一起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曾经,她在他身边,他看着她慢慢的成长,逗她开心,替她拭泪。
    可是从今而后,同样的路,他却只能成为遥遥观望她背影的那个人,她的欢笑泪水,都再不是他有权利碰触的了,因为——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前,她就已经毫无保留的选择了别人。
    “她的选择”,这是他唯一用来说服自己这样送她走的借口。
    只要是她觉得开心幸福的事,他又何必要去计较?
    褚浔阳被他的语气逗的开怀了一瞬,虽然眼眶还是酸胀的厉害,却是忍不住娇俏的嗔他一眼,“我才不哭,就是想着将要远行,现在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思念父亲和哥哥你了。反正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了,其实——也没那么难过的!”
    褚琪枫笑了笑,语气却是恍如梦呓般的轻轻道:“是啊!以后又不是不再见面了。”
    可是她这一走,就是远隔千山万水,纵使还有机会再相见——
    却不知道那要等到何年何岁去了?
    把心里所有酸涩和痛苦的情绪统统压下去,褚琪枫飞快的收摄心神,冲等在门口的蒋六略一点头道:“拿来吧!”
    “是!陛下!”蒋六快步走进来,把一个紫檀木镶金的不大的盒子送到他手里。
    褚浔阳看着,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枫把那个看似沉甸甸的盒子直接转手交给她身边的青萝,然后从袖子里抖落一把金钥匙,拉过她的手,郑重其事将那钥匙放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褚浔阳不解皱眉。
    褚琪枫拉着她的手,一直眉眼低垂,不想去看她的脸,只一根一根的扳过她的手指,将那钥匙握紧,最后才嘱咐道:“是我给你的嫁妆!你收好了,等过了楚州的地界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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