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延陵君躺在窗下的榻上看书,褚浔阳百无聊赖,也挤在一张榻上,头枕着他的胸口查看那封帖子,“陛下不是已经准了风连晟和华家的婚事了吗?我还以为可以直接喝喜酒了,怎么倒是先赶上太后做寿了?”
    “太后六十岁的整寿,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她自己的年纪大了,听说本来是不准备铺张的,但是陛下不肯,一定坚持要大办,还颁布了圣旨,免了今年的赋税,是个普天同庆的意思,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不错的!”延陵君的视线落在书本上,出口的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褚浔阳的手里却还摸索着那封烫金请柬,不甚愉悦道:“这么说来,却是推不掉了?”
    延陵君忍不住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怎么推不掉?”
    褚浔阳不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似乎很是认真是思索了一下道:“称病推了你看怎么样?”
    “称病?亏你想的出来!”褚浔阳瞪他一眼,明显是觉得扫兴,“若是别的请柬,推了也就推了,现在可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哪有推诿不去的道理。”
    风连晟的婚事敲定了下来之后,朝中局势就越发紧张了,风乾的急躁是写在脸上的,而良妃——
    虽然之前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多少也是忧虑紧张的。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但凡是人扎堆的地方,就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那也得看是什么病?”延陵君却是不以为然,撇撇嘴,放在褚浔阳腰际揽着她的那只手掌却是突然往前滑去,意有所指的隔着衣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来来回回的摸了又摸。
    褚浔阳本来不解其意,皱着眉头看出去,下一刻就忍耐不住的勃然变色,拍开他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
    延陵君见她满面的急色,脸上就笑的更加欢畅,故意又再逗她道:“你若不想去,当然就只有这个理由最正当,怀孕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是常有的事,比起太后的寿辰,这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事关人命呢!”
    如果说是养胎,这就是谁也抗拒不了的正当理由。
    但是这种谎话,肯定随后就要穿帮的。
    褚浔阳懒得搭理他,见到青萝给送了茶水进来,就把手里请柬往她怀里一拍道:“茶水就放桌子上吧,先去准备我们明天要穿的衣裳。”
    青藤的家里是有父母亲人在的,所以褚浔阳出嫁的时候她就留在了西越,没有跟过来。
    褚浔阳身边最得力的婢子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个,现在也好在是有映紫几个帮衬,否则就实在是捉襟见肘。
    “是!”青萝带着请柬转身进了里屋。
    延陵君坐起来,本来要去取茶盏,但是手伸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干脆沉吟着搁了书本,表情很是认真斟酌着盯着褚浔阳的腹部一看再看,道:“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褚浔阳本来就正在因为要进宫的事情不高兴,原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就捡起书本直接掷在他身上,怒声道:“你就那么等不及了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不短了,但正式成亲也就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是可以慢慢等,但父亲那里肯定是着急的!”延陵君道,端过茶碗抿了口茶,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有点不耐烦道:“而且和那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早点有了着落了,也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大族,都将后嗣传承一事看的很重。
    如果他们当初单独住在外面,那就没什么事了,但是现在——
    宣城公主那些人全都居心不良,是真的不敢保证她们不会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跳出来给人添堵的。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你那祖母,精明着呢,你当她是荣怀萱么?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说白了,他们谁也不会小心眼的被一口闷气憋死,送妾挑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宣城公主那种城府的人,估计也懒得费心思。
    延陵君笑笑,取过桌上的另一只茶碗递给她。
    褚浔阳捧着茶盏浅啜了两口就又放回去,刚好外面映紫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快走了进来。
    “什么事?”褚浔阳抬眸看过去一眼。
    “是西越朝中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映紫道,双手把信封呈上。
    现在这个时候,朝中应该一切稳固,不可能会有什么风波的。
    是以褚浔阳也没太当回事,拆开了信封查看。
    延陵君也捧着茶碗从她背后凑过来。
    那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但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
    延陵君看后,也不意外,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又再退回去,“果然是这样,褚琪枫的动作是够快的。”
    映紫不明所以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使了个眼色,打发了她下去。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坐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延陵君靠在榻上喝茶,见她如此,就调侃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了吗?平心而论,这个皇后之位,罗思禹的确是担得的,娶了她,褚琪枫就能省下很多的麻烦,真算起来,还是不吃亏的!”
    罗炜过世,罗思禹要守孝三年,褚琪枫提前把这件事定下来,无非就是为了掐断某些人的野心。
    褚浔阳闷声不语,挪到睡榻的另一头,取下桌上一盏宫灯的灯罩,将那密信就着引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道:“罗思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假,可是你觉得她真的可靠吗?”
    褚琪枫既然坐了那个位置,那么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就都要从大局考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不过你那哥哥,你对他总该是有信心的不是吗?”延陵君笑道,他倒是十分看得开的。
    如今的褚琪枫,已非当年,权谋手段,所有都是信手拈来。
    他既然会选定了罗思禹,那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信心的,最不济——
    也是有把握可以完全掌握在手的。
    延陵君思忖着,放下茶碗,又捡起书本翻阅,一边才似是感慨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罗思禹比我料想中妥协的还要早了一点儿。”
    却不知道这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罗思禹是个理智且聪明的人,她要审时度势,如果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话,那么和褚琪枫牵扯到了一起,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智。
    只为了她的家族?那这个女人也算是豁出去了!
    延陵君想着,不禁摇了摇头,重又把注意力移回书本上。
    青萝选出给两人准备的衣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就收拾了茶盏退了出去。
    褚琪枫的事,不算什么意外,所以褚浔阳也没挂心太久,见着天色还早,就又枕回延陵君的胸口靠着想事情。
    “你困了就到床上去睡。”延陵君抬眸看了眼上方敞开的窗户。
    褚浔阳赖在他身边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拽着他的腰带将他也拉起来,“明天一早就要进宫拜寿,早睡吧!”
    “我不困,把最后几页看完。”延陵君无奈被她拽起来。
    “去里边不是一样看吗?”褚浔阳不悦,劈手夺过他手中书本。
    以前都是他穷追不舍的恨不能黏在她的身上,大婚之后却仿佛是调了个个儿,变成了他的小妻子时时刻刻与他形影不离。
    “呵——”延陵君的心中甚为愉悦,手指压在她腮边蹭了蹭,又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手里书本,“到里面去,我就没心思看这本书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本书”三个字的读音。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却也不见脸红,眸子狡黠一闪,还是拽着他的腰带不放,将他往跟前又扯了一把。
    两个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她扬起脸,红润而明艳的脸庞近在咫尺,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那就一起吧!”
    说话间,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朦胧的馨香气息几乎有种勾魂摄魄一般的蛊惑力度。
    延陵君的胸口瞬时一热,呼吸也不由的厚重起来,然后下一刻,他却是理智果断的赶紧拉开她的手,取回书本又躺回了榻上——
    这个丫头磨人的功夫可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头天晚上折腾了半宿,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说小日子来了,然后就自己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偷着乐了,死活也不肯帮忙,当真是被她坑的苦不堪言。
    现在只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又准备故技重施了,他怎么可能再上当?
    这么一比较,延陵君都有点吹亏受骗的感觉了——
    怎么娶了媳妇回来,这生存条件反而更加艰苦起来了?他这分明就是娶了个女流氓吧?
    延陵君气闷,强作镇定的继续翻书本。
    褚浔阳联想到昨夜他被憋的满面通的尴尬样儿,就伏在他身上兀自笑的花枝乱颤。
    延陵君耐着性子故意的不理她,褚浔阳百无聊赖,自己想了会儿心事,呼吸就慢慢平稳下来,打起盹来。
    彼时才刚入夜不久,延陵君小心的扯过薄毯给她盖在身上。
    褚浔阳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卷翘的睫毛映着烛火仿佛是在调皮的跳跃,脸颊微红,睡容恬静,一眼看去,纯粹的如是个孩子一般。
    延陵君会心一笑,重又捡起了书本继续翻阅。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的指尖偶尔掀开纸页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夜风从窗口吹进来,隐约的透出一缕微凉,落在心里,也只叫人觉得清爽舒适。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流逝,中途青萝和浅绿本来是要过来送洗澡水的,从窗外看到屋里的情形,就没敢弄出响动,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送了回去。
    延陵君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把剩下的十几页兵法研习完。
    搁下书本,见他的小妻子靠在他怀里还正兀自睡得香甜,他眼角眉梢的笑容就一直绽放到了心里,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惊动她的起身下榻,正在摸索着穿鞋的时候,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映紫就带着荣钦和荣怀萱兄妹出现在门口。
    “主子——”映紫才一开口,延陵君已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在映紫身后进来的荣家兄妹却不由的愣在当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延陵君见到这两人突然出现,眼底就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显,那动作几乎可以称之为蹑手蹑脚的挪下榻,然后回身过去,小心的将榻上睡着的女子抱起来。
    褚浔阳其实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但是现在似乎只要是在他身边,就万事安心。
    睡梦中感觉有人移动她,就迷迷糊糊的掀了下眼皮,嘟囔道:“要睡了?”
    “嗯!这里有风,去里面睡!”延陵君温声道,那语气亦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一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看见他的笑脸,就又安心的闭上眼。
    延陵君转身抱着她进了里间的卧房。
    他的为人十分的肆意好相处,但那种所谓“平易近人”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形式,荣家兄妹都有同感,他们这位大哥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这一刻见他这样温声软语的细心之举,那感觉,也仿似见鬼一样,面面相觑。但是因为看出他眼里的在乎,两人更是被猫咬了舌头一样,下意识的噤声,唯恐吵到了褚浔阳,竟一时连招呼也没有办法打。
    延陵君进去安顿好了褚浔阳,出来之后就对映紫吩咐道:“把门窗都关好了!”
    说完就当先一步跨步房门,转身去了旁边相连的书房。
    荣钦和荣怀萱互相对望一眼,都忙不迭的快步跟上。
    延陵君推门进了书房,桔红赶着进来掌灯,刚要询问要不要沏茶,延陵君已经挥挥手道:“下去吧!”
    他径自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肆意的打量那兄妹两个一眼。
    两个人还都有些莫名局促的站在门口,荣钦的反应要快上一些,赶忙定了定神,略有尴尬的开口道:“是我们莽撞,不该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大哥,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有事?”延陵君却是直接回避了话题,开门见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怀宣刚去祖母那里请安出来,祖母这两天的精神一直不好,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明天太后娘娘的寿宴她就不去了。祖父和我父亲一早要上朝,就不回府里了,祖母让我顺便来告诉大哥和定国公主一声,明儿个不用等她,我们几个小辈的一道儿,可以早点入宫贺寿。”荣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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