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这一次就是吃亏在防人之心太少。而遭此一劫,他这辈子想翻过身来恐怕都难了。
    如今他还能护着他们的时候,还是要让他们多历练。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这几个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南星的事如今也不是你们能管的。学好自己的本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决明疲惫地叹了口气,对于该怎么教导徒弟这件事,甚至有了几分迷茫和挫败。
    他虽然将南星逐出师门,然而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自责。
    苏合心里混乱又担忧,有无数的话想问师父,想再为南星求情,可是却又理不出头绪。似乎这件事,是连师父都无能为力的。
    “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决明挥了挥手。
    朱砂与苏合失魂落魄地出来。本以为不过是出外诊,两个月便能回来,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情
    “师姐,怎么办?”苏合抓着朱砂的袖角,轻轻摇了摇。
    “我也不知道啊。”朱砂茫然地说,眼圈有点红,“早知道,以前就不跟他吵架生气了。他走的时候,我连送都没送他。”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坐在师父书房外的石阶上,只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也许梦醒了,南星就回来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合和朱砂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还没从这件事回过神来,决明竟然又把他们叫到书房。
    “我有一个故交好友的母亲病了,老夫人行动不便,朱砂,你过两日代我出诊一次,替老太太看病去吧。”
    朱砂愣了下,看了苏合一眼,心里竟有点畏怯。她也清楚独立出外诊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南星刚出了事,决明还会立刻让她也出去。
    苏合嘴唇微动,想阻止,却明白这不是该阻止的事。当初南星走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是件好事,可如今,却开始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不舍得师姐出去。
    “并不远,在湖城附近,大约半个月就能回来。”决明难得温言安抚。
    “好,师父,我会早去早回的。”朱砂握紧了拳,有点紧张地答应了师父。她不能因为南星的事情就害怕出外诊。南星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能做到。之前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朱砂心底还抱着模模糊糊的期望,不知道此次出谷有没有可能遇到南星?希望很渺茫,毕竟天下那么大,南星此时定然躲的好好的,相见或许不如不见。
    朱砂出外诊这一次不像南星那一次出去的那般着急,决明还耐着性子抽出时间跟徒弟说了许多注意事项。慎之又慎。
    只是这种一再的叮嘱拉长了离别的紧张与悲伤,朱砂走的时候,苏合送了又送,一直跟着来接她的马车送到了镇上。
    最后还是朱砂受不了她这般黏黏糊糊的,坐上马车离开,再也不回头。
    苏合一个人低落地往回走,只恨自己太没用。若是自己医术好点,师父会不会允她与师姐一起去?或者,若是当初自己不是那么不当回事,求着跟师兄一起去,是不是就能阻止师兄冲动行事呢?
    明知道这些想法其实都是徒劳,出外诊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独自历练,师父怎么可能让他们结伴而行,又不是外出游玩。可是,还是忍不住会一直想一直想。
    “苏合。”身后传来少年低沉磁性的声音。
    苏合一回头,看见拿着早点的江韶。她最近已经不怎么长个子了,而江韶仍然在长,似乎每一次见他,都要比以前要更高一点,少年的轮廓也渐渐刚毅,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模样。
    苏合点了点头,“江大哥。”
    “我来买早点。一起回去吧。”江韶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来镇上,又为什么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南星的事情,决明不愿宣扬。然而谷里住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多少还是有消息传出来的。
    江韶陪着苏合一起回谷,有心安慰几句,却又觉得语言单薄,说那些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一路沉默。
    这样的沉默,反而让苏合不那么尴尬。江韶本来就话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沉默地一起走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必在这个时候还费心考虑要说点什么。
    “好了,江大哥,我要去忙了。”到谷口,苏合挥了挥手打算走。
    “等等。”江韶叫住她,将手里的早点分给她一份,“吃点东西再去忙。”
    苏合送师姐走之前是吃过早点的,只是心事重重,哪里有胃口,根本就没吃几口。不过现在也依然没胃口。
    苏合摇了摇头,“我吃过了。”
    江韶执拗地把早点塞进她手里,“我走了,有时间来找我练剑。”
    江韶这样的武痴,只要练剑,所有烦恼都能忘掉吧?苏合有几分羡慕他,答应了一声,不过当然是没时间的。
    最近枯荣谷的人手一直不足,决明接手了朱砂管的东院,现在苏合一个人要管南院和西院两个院子,比以前更忙了。
    可是即使忙的脚不沾地,苏合也难免心里空落落的。枯荣谷里还从没有过师兄师姐都不在的情况,晚上的时候想着跟师姐一起敷黑泥、联床夜谈的日子,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苏合索性就爬起来,整理那些枯燥的医书,希望总结出一套通用的自疗手册。
    日子在忙碌中渡过,一日一日过的时候,觉得度日如年,然而见到朱砂平安归来的时候,苏合又觉得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
    朱砂的平安归来让苏合松了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然而没几天,决明竟然又把朱砂派出去出外诊去了。
    决明有意历练朱砂,一次又一次的派朱砂出去,外诊从易而难。
    开始的几次朱砂和苏合都提心吊胆。每次朱砂出去,两个人都依依不舍。但是出去几次都平安无事之后,精神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毕竟是在师父照看下的外诊,求诊人的病情背景师父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即使会遇到些小难题小波折,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南星的事,终归是意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星的事情所带来的阴影渐渐散去。朱砂数次出外诊,并没有遇见过南星。虽然朱砂和苏合还会偶尔想念南星,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却也渐渐能接受南星以后可能要离开谷里很久很久的时间这个事实了。
    到冬天的时候,苏合的那本自疗手册终于初具雏形,拿给师父批阅。
    决明虽然更醉心于疑难杂症的研究,但也不得不承认苏合这个简单的小册子十分实用。每年枯荣谷的病人,真正痊愈离开的最多只有三成,最终病死的差不多有两成,而有将近五成的病人,都是坚持不下去这样长期的治疗,半途而废离开的。
    有这样一个自疗的小册子,虽然疗效并不算显著,对于病程漫长的慢性病患者,是不错的助益。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苏合将小册子誊抄了几份。凡是出谷的患者,如果愿意,都可以借阅誊抄。
    这个小册子离苏合的设想其实还差的很远,只是包括了几种常见病症而已。今后的增补工作还需要很久。
    不过苏合不打算继续进行增补,而是按照自己最初的设想,又开始整理一份进阶版的针灸自疗手册。毕竟求医的武林中人还是不少的。
    ☆、第17章 避一避
    苏合最先针对江庄主的病症,删繁就简,总结了一套针灸自疗的办法。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总结完成,让决明过目没有问题之后,苏合就兴冲冲地去找江韶。
    江韶实在不明白年轻女孩子的想法,有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热情起来,整日都见她在眼前晃;有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疏远了,即使有意相遇,还很难遇到。
    不过不管苏合是怎么想的,这么费心地总结出一套针灸自疗的办法,江韶还是很感激她的,学的也格外的用心。
    一眨眼,离家已经又快半年时间了,在枯荣谷江韶觉得自家父亲的身体和精神明显好得多,只是眼看年关将近,恐怕还是要回家处理些事情。这套针灸自疗的办法,简直就像及时雨。
    虽然苏合也说了,为了追求通用性,这套针法的疗效并不那么的强,但有的时候对于病人家属而言,重要的甚至不是方法有没有用,而是能够做点什么,减轻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感。
    江韶聪明又肯下功夫,这套针法学得极快。
    苏合忍不住赞赏,“江大哥你真是做什么都又有天分又刻苦。”
    江韶愣了愣,说:“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练剑,我年少时候也很贪玩。只是我爹身体不好,我只有竭尽全力地努力,才能尽快帮他分担一些。”
    这样的自律,竟然不是出于喜爱,而仅仅是责任?苏合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觉得自己或许要同他学的还有很多。
    “苏合,谢谢你。”虽然医者的责任就是治病救人,但用心不用心,当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韶看着苏合,很认真地说:“将来若有机会报答,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少年说的时候出于真心,却也绝没想到会那么快应验。
    身为决明的小弟子,天分比不得师姐师兄,也不必有多少压力和责任,一生或许就在师父和师兄师姐的庇荫下无忧无虑的过了。最多烦恼些婚嫁的人选和生活琐事。苏合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遇到需要别人替她赴汤蹈火的事情。
    所以江韶说的时候,她虽然很感动,心里有一种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之后的成就感以及被别人感激的满足感,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想,她会把这份心意好好珍藏,但永远不会用到。
    那一日,天气有点阴沉,呼呼的北风吹着,有点要下雪的样子。苏合正巧在给江庄主施针,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有药童飞快地跑来找她,剧烈地喘着气说:“苏合,有人带了大队人马闯进来。”
    “哦。我去跟他们说一下。”苏合正巧施针完毕,有些奇怪药童的大惊小怪。总有些人不知道枯荣谷的规矩,带一堆随从进来。一般情况下只要好言相劝,说明枯荣谷的规矩,大多数人都会理解遵从的。只是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南星去做,如今师兄师姐不在,就只好她出面了。
    苏合忍不住分神想了想师兄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收了江庄主身上的针,转头向外走。
    “等,等等。”那药童终于喘过来一口气,说:“那群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人。栓子去拦他们的时候,被他们打吐血了。”
    “什么?伤势可严重?”虽然也偶尔会有病死的病人家属在枯荣谷闹事,但苏合还没见过一来就闹事的病人。
    药童愣了愣,说:“不,不太严重。”
    江庄主也听到了药童的话,披上外衣,说:“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苏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想来是误会。”
    江庄主笑了笑,“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毕竟没怎么经过事,不得不说,有江庄主陪着苏合心里安定了不少。
    等江庄主穿好衣服,又拿了剑,带着苏合和江韶一起过去的时候,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比决明谷主到的还要晚一些。
    谷口围了不少闲着没事的病人在看热闹,把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江庄主和苏合他们废了些力气,才挤进去。
    来闹事的人统一着黑衣,队形严整,都配着兵器,兵器大多是刀剑,也大锤、斧头之类的偏门兵器。即像是武林人士,又有点不伦不类地像是军队中人。而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简陋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面如金纸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出气多入气少,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江庄主看清了那担架上的人,神色顿时一变,停住脚步没有继续向前,同时挡住江韶和苏合,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的黑衣人。
    对面有个首领模样的人,正在一脸傲然地说:“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决明平日里虽然颇有医者仁心,但对方这样强势地逼上门来,以这样的态度来求医,还是惹恼了他,冷着脸说:“必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救不得,请回。”
    周围看热闹的病人也七嘴八舌地谴责那首领。
    却没想到那黑衣首领忽然出手,只听破空之声,甚至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见离他最近的那个病人捂着脸滚到地上哀嚎,指缝间渗出血迹。
    那黑衣人首领收回手,大家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马鞭,鞭稍倒刺上还沾着刚才那病人的皮肉和血迹,显得格外渗人。
    黑衣人首领悠然道:“既然救不得,看来所谓的神医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枯荣谷也不必存在了。”
    “你……欺人太甚!”决明大怒,连忙上前查看被打那人的伤势。
    而谷中病人此时敢怒不敢言,生怕被黑衣人首领迁怒,纷纷向后退。
    然而却终于有人气不过,从人群中跳出来,“你们这些陈国的跳梁小丑,竟然来中原武林撒野?欺我中原无人吗!”
    苏合一看,跳出来的那人似乎姓金,是个使双锤的江湖豪客。此人前些天跟人打斗,几乎被开膛破肚,幸而离这里近,被亲友送了过来。如今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她想要上前,却被江庄主拉着,随着人流一起后退。
    “江庄主……”
    江庄主面色凝重,低声说:“苏合,听着。对方是暗金堂的人。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先跟韶儿出去避一避。”
    “避一避?”暗金堂是什么?哪有遇到事情见势不对就自己跑掉的?事情真的就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刚才跳出来的那位金姓豪客一双大锤挥舞的虎虎生风,径自撞向黑衣人首领。然而那黑衣人首领手腕只是微微一动,那鞭稍毒蛇一般点在大锤之上。紫金大锤看起来重逾百斤,那鞭稍轻飘飘的,谁也没想到那金姓豪客手中的紫金大锤竟然被击打的脱手而出。
    紫金大锤落在地上,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金姓豪客仿佛受了内伤,亦或是旧伤复发,吐了一口血,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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