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没有那么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别冬的低落竟然是因为自己。
    这个季节司放这儿的生意没有年前最旺的时候好,晚上往往收工得早,别冬于是多了些时间晚上可以跟冷峯在古城里随便逛逛,这阵子天气暖和,随园路上来了好多流浪艺人,最近在司放饭馆巷子口唱歌的是一对外国搭档,两人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弹一种类似冬不拉的乐器,一人打着手碟唱歌,两人胡子都很长,看起来就像流浪了很久,面前的琴盒里还有他们自制的cd售卖。
    别冬觉得他们唱得挺好听,走过来蹲到他们面前,听着听着干脆跟他们一起坐到地上,冷峯也坐了下来,四周有一些零散地或站或蹲的听歌的人。
    唱完一首,零落的掌声响起,别冬在他们琴盒里看着cd,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也不是英文,他随便挑了两张,冷峯已经抢先付了钱,还跟那两人聊了起来。
    他们讲的话别冬也听不懂,聊完后几个人还握了握手。
    回去后冷峯把cd拆开放进机器里,跟别冬说:“那两人都从德国来的,一路搭车卖唱到了中国,流浪了好多个国家,有的还挺危险。”
    别冬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还有人会自愿选择这样的生活?其实他在梨津也见到了各种各样人和各种各样的生活,大家看起来都离经叛道,却又悠然自得。
    别冬问说:“他们准备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不想回家吗?”
    那苍凉旷远的歌声在屋子里回荡,冷峯一边四处找打火机,一边说:“有人的家在故乡,有人的家在远方,还有人的家在路上。”
    别冬随手就从桌角烟灰缸的背后把打火机拿出来递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冷峯点了烟,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安稳,有的人只能在动荡中活着。”
    别冬坐到冷峯旁边的沙发,胳膊放在靠背,头枕在胳膊上,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冷峯:“那你是哪一种?”
    不知怎么,冷峯觉得别冬此时的眼神中似有某种很真诚的探索欲,他想了解自己,冷峯也认真想了想,说:“以前我也觉得像他们那样浪迹天涯很好,但现在比较想安稳。”
    别冬顺口就问他:“你觉得在哪儿是安稳的?”说出口才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冷峯来梨津明显是“流浪”,而现在说想安稳,意思是想回家了吗?
    这个问题冷峯似乎不用怎么想,就说:“在哪里不重要。”他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心里安稳最重要。”
    又勾唇一笑:“或者将来我老婆喜欢在哪我就在哪,我都听他的。”
    别冬怔了下,老婆?他都忘了,冷峯跟自己不一样,他可以不结婚,但冷峯肯定是要结婚的,他曾经都有过一个未婚妻。
    于是别冬很勉强地笑了下。
    他还记得那个清晨,冷峯蹲在床前跟他说“我需要你”,那别冬想,只要冷峯需要,自己就会留在他身边,如果有一天冷峯要离开,他还可以用司放的那句话来劝慰自己,“这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的悲欢离合,亦不过如斯。”
    过了半个月,江沅真的来了消息,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去支撑公司的运作,他只能接了手,电话里江沅听着颓丧极了,冷峯一直在劝他,让他不要再怀着抵触一切的心情过日子,那样只会累人累己,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不如接受它。
    第二天冷峯去帮他退掉了租的房子,把里头的东西收拾好给他寄了回去,摩托车放到车行寄卖,车请了租车行帮他找人开回登虹。
    开画室的计划因为少了个合伙人,冷峯自己也失了兴致,做这样的事情需要四处张罗,去招生,去到处打广告,他不擅长这个。
    但他也确实想找点事做,虽然账户上还有几十万,暂时够用,但冷峯想着现在他要照顾人,总不能就坐着吃老本,看别冬一天天地忙活,他心里也挺惭愧,于是留了心四处打听,看看有没什么合适的活儿他能干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有人比他更上心。
    一天中午,司放这里来了几个游客吃饭,看着不像普通走马观花的普通人,聊天的内容都是佛教和佛像,说着感叹起来:“承佑寺真是可惜了,本来应该是这儿最有历史最有文化的禅寺,后来被网红寺庙抢了风头,香火都快断了,现在寺里佛像要翻新都请不到人。”
    另一个人说:“钱太少,这种活儿一般人干不了,干得了的他们又请不起,还不是一直拖着。”
    几个人感叹了一番,还商量有什么什么办法能帮他们筹措下,别冬给他们端菜过来时听他们说了一会,心里起了念头。
    当天中午等客人都走后,几个自己人一起吃饭,别冬跟冷峯提起这事,他知道冷峯最近想找活干,这种活不用跟人打交道,而且冷峯应该能上手,别冬觉得是适合冷峯的,想让他试试。
    他一说,司放也才想起来,承佑寺早前已经公开招募过,但工钱太低完全没人响应,后来他们又加了一些钱,不知道现在怎么个情况。
    冷峯犹豫了下,主要他也没干过这活,心里没底,但看别冬的眼神挺期待,就说那吃过饭过去看看,别冬主动说跟他一起。
    承佑寺在古城外,骑车过去大概20来分钟,已经脱离了最核心的旅游圈,也无怪梨津的旅游经济发展起来后,承佑寺反而越来越边缘。
    从大门起,整个寺院都散发出一股年久失修的气息,但相比古城里头那间金光灿烂的网红寺,别冬更喜欢这里古朴的味道,从建筑到佛像都不是新铸的,瞧着很有些年头,冷峯告诉他这寺庙从唐代就有了,现存的大殿和佛像虽然是解放后重制的,但都沿袭了唐代的制式,别冬虽不懂,但也觉得果然跟外面热热闹闹的网红寺庙就是不一样。
    两人先在大殿里转了一圈,看到每一尊大佛身上的彩漆都已经斑斑驳驳,很需要修补。
    别冬问冷峯:“峯哥,这活儿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冷峯仔细看佛像,说:“不好说,文物修缮是个专门的专业,我来做不敢说做多好,但肯定比普通的油漆工强。”
    两人问了殿门口的小师傅这里是否正在招人手做佛像修缮,小师傅简单问了冷峯的来历后,把他领到了住持禅房外的走廊,说今天下午有好几个人过来,主持正在一一面选。
    两人坐在走廊的靠背长椅上,旁边几个跟他们一起等着的人一看就是本地人,互相之间说着本地话,见冷峯他们来,也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兄弟,你也来找活干啊?”
    冷峯不是很习惯这么自来熟,淡淡点了下头,那人还给他递烟,说:“兄弟,你是干什么的?看着不像我们本地的啊?”
    冷峯挡了挡,指着禅房说:“这里最好不要抽烟吧。”
    那些人一拍脑袋:“咳,对的对的,还是兄弟你仔细。”
    没等冷峯说,那人指着另外的几个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做油漆,他做棺材寿衣,那边那个做糕饼面点,兄弟你做啥?”
    别冬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来路……油漆工算是沾边,棺材寿衣糕饼面点,也来修佛像???
    他看冷峯的表情,也是一脸说不出的五味陈杂,别冬心里又有几分好笑,憋着想要不你还是说自己是木匠吧,你要说自己是雕塑家,那才是真诡异。
    “我做木匠。”冷峯竟然还真就这么说,还挺丝滑顺溜,像是半分心理负担都没有,别冬一个没忍住,喉咙里憋着笑了个猛的,冷峯转头,跟他对视,满眼都是笑什么笑都是你叫我来的。
    那油漆工一拍大腿:“哟,同行啊,兄弟要不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活可以一起干。”
    冷峯脸上有些抽搐……
    正好这时禅房的门开了,里头一个人走了出来,跟那油漆工竟然又是熟人,两人打着招呼,里头的住持也走了出来,瞧了瞧走廊上的几位,最后落在冷峯身上,招了招手说:“这位施主,请跟我来。”
    别冬在外面等他,里头不知道聊些什么,时间过去了好一会还没出来。
    那热情的油漆工又跟别冬唠嗑,说他看着也不像本地人,问哪儿来的,在这儿做什么,跟刚刚进去那人什么关系,别冬都简单地说是东北来的,做厨子,刚刚那是我哥。
    油漆工连连点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别冬淡淡笑了笑。
    又过了会,禅房的门开了,冷峯跟住持一起走出来,住持对走廊里的其他几位合掌说:“谢谢各位师傅今天特意过来,本寺修缮佛像的有缘人已经找到了。”
    别冬心里挺高兴,虽然他知道冷峯过来一定可以,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什么时候开工啊峯哥?”
    “明天吧,我还得先去配漆。”
    “你们聊些什么怎么那么久?”
    “就聊我是做什么的,对住持我就直说我是做雕塑的,然后住持说他们跟省里的宗教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申请修缮费花了好长时间,最近才申请下来,这才来做修缮,又说如果我愿意,他们还想请我雕一尊观音像,早前有个做石材生意的香客给寺里捐赠了一块挺上乘的石料,但他们请不到合适的人来雕,好的师傅太贵,不好的又浪费了材料,就一直搁在库里。”
    “那是好事儿啊。”别冬是真高兴,先不说这些活能收多少钱,起码是用冷峯最擅长的事情来工作赚钱,就特别好。
    别冬还有个隐秘的私心,希望冷峯在梨津能过上真正“正常”的生活,有事情做,有钱赚,有朋友,有他说的“心里的安稳”,这样的日子才像一部正常运转的机器,可以让冷峯在这里细水长流地过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冬是小棉袄
    第55章 “我都听你的,老婆”
    别冬甚至还操心起冷峯的开销,自从他听司放说江沅私底下的开销原来那么数额巨大之后,就对冷峯这方面也上了心。
    要是冷峯也是这么“金贵”地过日子,那势必在这儿过不长久。
    工作室的那些硬件装修和已经买的物件别冬瞧不出价格,这些都是已经花出去的钱,至于冷峯自己的私人物品,别冬也瞧不出贵贱,只觉得都挺好看,于是他变着花样地去打听。
    早上出门前他问说:“峯哥,你这件外套挺好看,在哪儿买的啊,多少钱?”
    冷峯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随手就脱下来给别冬套上:“以前网上找人代购的,英国的一个设计师牌子,三四千?忘了,喜欢就给你穿,我衣柜里衣服只要你喜欢都随便穿。”
    跟着干脆打开衣柜一件件翻:“这件你能穿,这件你穿可能大了,我的裤子你都没法穿,太大了,我让那个代购按你的码再带一批过来。”
    别冬就问了一句,哪知道带出这么一连串……他赶紧按住冷峯:“不用啊峯哥,我只是问问……这些也不适合我,真的。”
    他一听到那价格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是江沅的亲哥们,俩人的消费还真差不多。
    那头冷峯已经悄摸给代购发了消息,“某某牌子的最新款外套和裤子,180m码,都给寄过来。”
    又补一句,“鞋也要”。
    这没法问了,别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解,好在冷峯买的东西大多都带品牌logo,别冬于是偷偷记下来再自己上网查。
    他住进来后新添的物件就是那只吹风机,当时冷峯说第二天就买,但过了好几天才到货,别冬不懂为什么一只吹风机不就在镇上的超市里买,非要网购,晚上回来他先去浴室洗澡,在某宝输入“戴森”两个字,出来的价格吓了他一跳。
    三千多???!!!
    别冬瞬间觉得自己头上长的不是头发,是金条。
    什么金贵的头发要用三千多的吹风机来吹啊啊啊?别冬有些抓狂,他都不知道这种玩意儿竟然还有这么贵的!
    带着这层眼光,再想起冷峯那些看起来低调朴实的床单被套,别冬眼神都变了,甚至浴室里冷峯给别冬买的,跟他自己一个牌子的电动牙刷,别冬这会随便搜了搜,竟然贵得离谱,他举着牙刷,觉得自己这口牙也该是玉牙,才配得上这支八百块的牙刷!
    握在手里都嫌烫手,别冬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心里忍不住骂了声,真特么败家!
    但他洗完澡还是用这支金贵的牙刷刷完了他那口玉牙,出来坐在自己的床边发呆,冷峯这么个过法真不是办法,但这得怎么解决呢?
    怎么说钱是人家自己挣的,冷峯也不花家里的钱,别冬有什么理由干涉冷峯怎么花自个儿的钱?
    冷峯洗完澡出来,就腰间围了条浴巾,坐在床边用棉签掏耳朵,他今天开车去了很远的地方,镇上和县城都没有他要的漆料,干脆去庆原州买,这会跟别冬闲聊,说这些漆也还是没全配好,他得上网看看买一批进口漆过来。
    别冬问:“寺里给的费用够吗?”他怕冷峯把钱全花材料上了。
    冷峯想了想,说:“他们修一次佛像不容易,不能漆料用得差了,过不了几年又得重新弄,宁愿现在用得好一点,可以管很久。”
    别冬不说话,他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怕冷峯白忙活。
    冷峯掏完了耳朵,看他那闷声不吭的样儿,笑着说:“别担心,我有数的,给自己的钱都留着呢。”
    “嗯。”别冬点头。
    冷峯心里还挺想笑,觉得家里这个小财迷现在操心得越来越多了,最近整天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冷峯一开始没防备,都说实话,觉察到小财迷的惊愕和不高兴之后,再问就直接往一折说。
    现在连他干活赚的钱也开始操心,生怕自己大手大脚地给漏光了。
    冷峯向来讨厌别人干涉自己,但现在怎么觉得这么甜呢,他还挺想逗逗小财迷的。
    他招手让别冬坐过来,换了新棉签也帮他掏掏耳朵,别冬洗过头发后都绑在头顶上,一个圆溜溜小丸子,偏着头坐着,很乖的样子。
    冷峯说:“等峯哥这活儿干完赚到钱,带你去旅游吧?你看你从来了梨津就没好好玩过,咱们去好好放松放松。”说这话他也是真心这么想,就想让别冬好好休息下。
    “去哪儿啊?”别冬问。
    “近的就最好的温泉度假酒店,五星级那个,远的咱们出国玩也可以,想去哪都行,海边想去吗?巴厘岛马尔代夫?或者去欧洲也行,爱琴海可漂亮,你一定喜欢……”冷峯一边说着,自己都来了兴致。
    而面前的人却越听嘴唇抿得越紧,表情越严肃,别冬忍不住挡开他掏耳朵的手,打断他:“峯哥,我,我哪儿都不想去。”
    “怎么啦?小冬。”冷峯其实也很想问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一直问钱的事儿,又整个人这么严肃。
    别冬嘴唇微动,心里想了想措辞,说:“峯哥,我知道我没立场说这话,但是钱别这么花,真的,赚钱真不容易,钱得用在刀刃上。”
    冷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是柔和的,别冬一旦开了口,就觉得干脆说清楚好了,于是又说:“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要是愿意,做一件作品卖掉就够我忙活好多年的,但是过日子……是不一样的。”
    别冬觉得自己真是太嘴笨了,他表达不出来心里的意思,但还是努力地说:“峯哥,你不用为我这么花钱,这些电吹风,牙刷什么的,也真的太贵了,我不用那么好的,要知道你买这么贵的,当时根本不会让你买……我是心疼钱,不,也不是钱,就是觉得,要是省一点,日子一样是过,那些钱可以花得更久,日子可以过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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