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愠怒,躲开她的草芽。“什么偷懒?谁叫你来打搅我休息?”
    “明明就是偷懒还不承认!”双澄气哼哼地扔掉了小草,转身跑到桥边去看水里的鲤鱼。水波荡漾,鱼儿忽东忽西,她看得入神,连阿容叫她都好似没听到一般。
    他喊了她一声,见她不回头,便顾自抿着唇呆坐。过了许久,才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朝着她晃了晃,道:“你玩过这个吗?”
    “什么破东西?”她噘着嘴回过头,目光却被那银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去,隔着窗台伸手便想拿。他却避开了去,本是连在一起的九个银环,在他指间翻了几次,就有两枚被解了开来。
    双澄踮起脚尖,托着两腮,目不转睛地看他。正想开口问他,却忽然听到不远处院门响动,竟是有人要进来。
    “糟了!”她急得没处躲,扒着窗台一下子翻了进来。阿容一惊,双澄已如小兔子般窜进了书桌下。“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呀!”她拽着他的衣袍下摆小声叮咛。
    有人走近,与阿容说着什么。双澄躲在桌下听不清,只觉时间过得尤其漫长。书桌下的空间极为狭小,她抱着双膝蜷缩在那儿,阿容就坐在近侧,这还是与他认识以来,头一次进到他的房间……她歪着头倚靠在桌腿上,发现阿容只穿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脚垂在那儿,只有足尖着地,脚踝上用白纱缠了一层又一层,小小的脚趾也蜷缩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袍,阿容局促地低头看她。
    “你一直不出来,是因为摔坏了脚吗?”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脚背,问他。
    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素来宁静的他眼神收缩起来。过了片刻,他才道:“……是的。”
    她却没在意,从他腿边探出身子,又想去抓那串银环。“借给我玩玩,好吗?”
    “不行。”他阴沉着脸,侧过了身子。
    “我拿这个跟你换着玩啊……”她抬起手腕,晃了晃红线系着的银珠子。阿容却依旧摇头,“别的可以给你,这个却不行。”
    他说得斩钉截铁,双澄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她可以拿各种好玩的东西来引他开心,但他却还是高高在上,或许,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朋友吧?
    尽管如此,当他后来为了挽回局面似的说起映月井时,她还是答应着,说是明天还会来这里。
    可其实,那已经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容了。
    ……
    屋外起了风,窗纸簌簌作响。双澄本是沉溺于往日零碎的回忆中,忽觉周身寒冷,才坐起身来,却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曲轻音,幽幽浮浮,起起落落。
    她愕然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却望不到任何人影。
    但那乐声在寒夜里越发清晰,婉曲绵长,好似数不尽的往事琐忆。
    她记得这声音。那年盛夏,阿容曾坐在窗口吹着一种陶土做的乐器。那声音低沉呜咽,她皱着眉说不好听,他却还是吹完了整首曲子……
    双澄的心砰然跳动,她甚至都来不及披上御寒的袍子,就那么不顾一切地奔出了小屋。
    第二十九章 静夜空对结惆怅
    夜已深,太清宫亦沉沉睡去,雄伟的殿堂楼阁皆处于虚无黑暗,只有她一人在空旷的路上飞奔。
    本就不需要什么方向,只循着那不绝如缕的乐声往前奔跑。她从未像这样忐忑,满怀欣喜却又暗藏不安,只因不知这吹曲的人是否如她所想。
    风卷起她的长发,缭乱飞散。漆黑的夜里有一点星光闪烁,那是远处的一盏白色绢灯。
    寂静的大殿前,月寒如霜。青石场地,空空荡荡。唯有一座古井,一块石碑。以及,独自坐在井栏边的那个人。
    他背对着她,低着头,吹着那支埙曲。身侧绢灯的光朦胧似雾,将他笼在其间。
    双澄站在重重树影下,攥着拳,手心出了汗。
    终于踏上一步,朝着他的背影轻轻叫了声:“阿容。”
    曲声为之停止,他静默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脸。井畔的灯笼晕着微光,一明一暗,照出他的清隽眉眼。
    双澄屏住呼吸望着他,心头猛地一震,漾碎了满池琉璃波。
    惊愕、悲伤、欢喜、释然……无数滋味扑涌上来,顷刻间将她推挤至仓惶的海岸,只能怔立着说不出话来。
    他坐在那儿,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然后握起手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那曲声虽已停止,但似乎还萦绕在双澄耳畔,她不敢确定,强自挣扎着问了一句:“真的就是你?”
    九郎静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怎会一直都没想到?”
    他一开口,她忽又悲喜错杂,眼里酸涩难当。九郎见她这般神情,不禁道:“双澄,你不愿意在这儿的人是我?”
    她拼命忍着起伏汹涌的心潮,用力地摇头。
    “……那为什么这个样子?”他离她更近些,借着灯光看她被泪水濡湿的眼。
    双澄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哑着声音道:“我只是想不到……你怎么会就是阿容?”
    九郎怔了怔,退后一步,道:“令你失望了?”
    她心头纷乱不堪,只胡乱说了一句:“我跟你说过,我要找的是阿容,可是你……”
    “那又怎么样?我不配是阿容?”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微弱的光自他身后映照过来,使得他的容貌不甚清楚。双澄噙着泪,定定地看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至墨黑清寒的眸,微微下抑的唇,再沿着腰线往下,望到了他紧握着木杖的手。
    忽然想到了那一年自己钻在书桌下,看到的正是他的右足。只是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不是摔伤造成的模样。
    “你一直都知道?”双澄带着哭音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对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红着眼眶,狠狠地上前一步,“那为什么从来不说?要到这里才引我来?”
    九郎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会慢慢想起我。”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你一直没有。”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又低沉,双澄在他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好似犯了天大的错,可又委屈起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能认出你?再说以前你一直住在这道观,我又怎么想的到你其实是……”
    “我就不能是暂住在这里?”九郎冷冷反驳,“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自己姓容,你却没领会。后来写出你的名字,你也不记得是我教你认字。最后说一同来太清宫,你却还叫我去找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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