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下床之后,他便只是坐在书房临近院子的窗前,默默地看书、临帖。似乎外面的一切与他无关,而他也不愿去打破这种沉寂。
    但细心的冯勉还是知道他内心一直沉郁。
    距离双澄被元昌找到已有十多天了,可是九郎却连见都不能见她一面。为了安全起见,元昌没再来找过九郎,端王则忙于处理潘文祁一干人等的后续审断,也很少才能过来一次。
    这天午后他依旧在窗下坐着看书,冯勉在旁安安静静地为他煮茶,却听得院中脚步声轻快,不多时便有人撩起玉竹垂帘,笑道:“九哥,我来看你了。”
    九郎闻声抬头,屏风后馨香萦绕,荆国公主独自袅娜而来,身后没跟着宫娥。
    “怎么自己来了?”九郎放下书册问道。
    “知道你不喜旁边都站着人,我就叫她们留在前殿等候。”荆国公主手中托着一个精致工巧的小花篮,那花篮不过手掌大小,纯以碧绿柳枝编成,其间点缀着娇小的迎春。
    她将花篮放在书桌上,唇边带笑,“我新近学会的手艺,你看如何?”
    “甚好。”他不想拂她的意,便微微笑了一下,可是笑意勉强,更有几分寂寥。
    荆国公主嘟起嘴,一手撑在书桌上,又夺过他手中书册,“笑得这样牵强,难道是我编的花篮实在难看?”
    九郎知道她素来是这个性情,若是以往他还会哄她一哄,但现在却丝毫没有心情,故此只说了声“不是”便沉默不语。
    冯勉见状,只好给荆国公主沏了杯茶,“公主请勿生气,九哥腿伤还隐隐作痛,因此始终郁郁寡欢。”
    荆国公主看了看他盖着薄毯的双腿,也不禁叹了口气:“九哥,你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宫外的小娘子,所以才闷闷不乐,我说的可对?”
    九郎一怔,随即冷淡道:“你又是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
    “唉哟,宫中都传遍了,只是不敢当着爹爹和嬢嬢的面说罢了!连八岁的卫国公主都问起这件事,你说我怎会不知?!”
    九郎无语,这回自己简直就成了无聊众人的谈资,想到此,他就更不想再开口。
    可荆国公主却凑近他道:“其实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娘子能让九哥这样不顾一切……”她转了转明眸,悄悄道,“你让我见她一见,可好?”
    九郎这回按捺不住,冷着脸道:“她早就走了,哪里还寻得到踪迹?”
    荆国公主一愣,但很快又正色道:“我才不信,她要是真的远走高飞了,你会天天待在这儿看书习字?!自小我就跟你玩得最多,可你现在长大了,喜欢上宫外的娘子,就把我冷落一边,连真心话都不与我讲!”
    “没有的事,你不要多心……”九郎还未说罢,荆国公主已扬眉道,“好吧,你既然不说,那我就去问五哥。反正我知道他与你关系密切,你要找人帮忙的话一定属他最为可靠。”她说着,竟真的站起要走。
    冯勉急忙想劝阻,九郎不禁皱眉道:“允姣,你怎么这样任性?这件事我已不想再提,你又何必逼迫?”
    荆国公主原本是想诓骗他一下,没想到九郎似乎真的愠怒,她只好闷闷不乐地重新坐下。“我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想害她……再说了,本来还想着过几天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见到那个娘子,你却硬是这般没趣。”
    他微一蹙眉,“你又在胡想些什么?”
    荆国公主撑着下颔,长长的眼睫扇动几下,眼里透着狡黠的光。“清明很快就到了,今年爹爹不是要亲自前往皇陵祭扫吗?到时候宫中城中大批禁卫全都跟出,而你伤了腿只能留下。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好让你见一见在宫外的那个娘子?”
    第六十二章繁台春晓处处花
    新宋皇陵坐落于河南府境内,距离汴梁约有十天左右的路程。因天子出京耗费巨大,故此本朝以来,天子前去祭扫的次数并不算多,多数是由地位较高的皇子或可靠的宗室子弟代替前往。
    荆国公主告诉他,原本今年应该轮到雍王前去,连出发的仪仗都已准备妥当。可前天官家却忽然召会群臣,说要亲自赶赴巩县皇陵进行祭扫大典。
    “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九郎也有些讶异。
    荆国公主道:“爹爹说他已有十年未去亲自祭扫,而去年有多处州府飞蝗肆虐、庄稼尽毁。因此他便想要再去皇陵,祈求先祖们庇佑天下太平。”
    虽然此话听起来有理,可蝗灾是去年便发生的事情,官家若是想祈求先祖庇佑,应该也不会在先前决定让雍王前去,临时再改变了主意。
    “要去皇陵的话来回得有十多天,宫中禁卫大部分都会随行。九哥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与你的心上人见一面,总也好过在这儿待得苦闷。”荆国公主倒是念念不忘,冯勉却善意提醒道:“公主虽是好意,但这样也太过冒险……”
    “哎?那就是说她确实还没离开了?”荆国公主一抬眉,得意地笑道。冯勉连忙一低头不敢再说。
    九郎知道她不是坏心,但为人太过天真,恐怕与她说得过多反而误事,便平和地道:“允姣,多谢你关切此事,但双澄先前已经得罪了嬢嬢,其中的原委也许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就算我想见她,也不能够擅自行动,万一再出岔子,只会使她更陷于困境。”
    荆国公主本是想借机看看双澄究竟是何等样人物,可听九郎如此答复,不免倍感失望。
    “算了算了,本来还想帮你解除相思之苦,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她无奈地挥了挥手,待了一会儿之后便悻悻而去。
    冯勉送她离开之后,又折返书房。见九郎兀自坐着出神,便小心地弯下腰道:“九哥是否也想见见双澄?”
    九郎侧过脸,低声道:“虽然官家出京宫内会少了许多禁卫,但我也不能冒险让双澄进来。”
    “那是自然,大内岂是说进就进的地方。”冯勉应声答着,却又试探问道,“那就不想想其他法子了?听说双澄也很思念九哥。”
    他怔了一怔,自己忍着对双澄的思念已是煎熬,可一想到双澄孤零零一人躲藏在外,就更觉难过。
    只是如今太后虽在宝慈宫养病,官家也没再来找他问话,可接下去他们还会否有其他行动,连九郎自己都无法确定。
    “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轻易去做。”他压下了对双澄的思念,低声交代冯勉。
    ******
    清明前十天的时候,官家果然率领众宗室子弟以及朝中重臣准备启程。雍王原本以为这一次派他去祭扫皇陵,应该算得上是官家对他的信任,不料被临时换下,十足伤了面子,恼得他在母妃面前大发雷霆。袁淑妃替他再去求见官家,官家非但不同意,反而还将雍王招来训斥一顿,说他行为不检,命他留在王府闭门思过。
    端王本应该陪同官家前往皇陵,但因为前阵子刚刚来回奔波,大理寺中又有事务尚未处理完备,官家便特意让他留在汴梁。看上去似乎他失去了一次随驾亲侍的机会,但天子离开京城,汴梁城中又减少了如此众多的官员与禁卫,留下的端王倒成了临时监国,着实使得其他几位皇子暗自嫉恨。
    那日清早朝阳初升,宣德楼上号角连绵,朱色宫门缓缓而开。恢弘銮驾自大内出发,经由宣德门出了皇城,沿着御街径直南下。端王虽不跟去祭扫,但亦骑枣红骏马随侍送行。最前方禁卫军俱是金装银甲,威武不凡。其后纱笼前导,绣扇双遮,銮驾队伍浩浩荡荡,车挂紫幔,珠帘垂窗,在朝阳下宛如仙界众神,一派皇家气象。
    汴梁城百姓皆来围观,一时间御街两边人山人海,塞满道路。
    端王将官家的銮驾送至城门处,便下马向其拜别。官家坐在车中,隔着竹帘道:“之前叮嘱你的事情,务必要牢记心间。”
    端王恭恭敬敬地叩首应答:“请爹爹放心,臣就算在梦中也会牢牢记住,绝不会掉以轻心。”
    “如此就好。”官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若能将此事办妥,也算是你的大功一件。”说罢,便下令正式启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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