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宛若春日里清润而落的细雨般绵密而温柔,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却能听出浓浓的感叹,欣慰和伤感宠溺。
    顾卿晚微颤,一把挥开了床幔,视线不再受阻挡,她顿时便看清了站在床前的人。
    他很高大,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劲装,身形略有些消瘦,可却并不让人觉得羸弱。黑色的劲装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明明极是英挺的扮相,却偏让他穿出了儒雅清朗之感。俊美的面容,冠玉白净,和她肖似,很容易能看出是一双亲兄妹,只是肖似的眉眼却不让他面相阴柔,却只让人感觉清隽温润如芝兰玉树。
    他的左脸上从额头到颧骨布满了狰狞的灼伤,像污浊甩在了白纸上,碍眼的破坏了他完美的面容,偏他也不用头发遮挡,就那样坦坦荡荡的展露着丑陋,许是这种坦然无畏,竟让他更见沉稳内敛。
    四目相对,他的眸光中有细碎的光流动,含笑看着顾卿晚。
    许是割不断的血脉作祟,顾卿晚眼眶顿时一热,掀开被子便光着脚跳下了床榻,扑向了顾弦禛。
    她靠在顾弦禛的胸膛上,颤着声音道:“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都猜对了,大嫂也没有死,对不对?”
    顾弦禛听着顾卿晚略带哭腔的声音,抬手抚着顾卿晚的头发,缓声道:“是,妹妹如今愈发聪慧了,大哥还没找回妹妹,妹妹却已先找到了大哥。哥哥的晚晚长大了……”
    顾卿晚从和云瑶郡主在马车上说了一回话,事后便推测出庄悦娴可能没死,许是顾弦禛回来趁乱带走了她。
    顾卿晚既猜到了此事,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
    她料定了如果真如她所想那般,大哥回来了,他是一定会在暗中关注着自己的。
    没有寻上门,八成是怕惊动了人。
    故此,顾卿晚在和苏子璃商议好要离开的之事儿后,她便借故找了机会,唤了金桔到王府。
    当时她悄然给了金桔一封信,并吩咐金桔将信带到顾宅,就埋在了庄悦娴失火的堂屋中。
    此事连文晴都不知道,那顾宅被火烧之后,并没有再营建起来,金桔是从前庄悦娴的丫鬟,早也不再顾宅之中住。
    金桔突然去了顾宅,倘若大哥真在暗中留意着她,顾卿晚敢肯定,大哥一定会发现那封信。
    而信上,顾卿晚已经写明了,自己和苏子璃商议离开之事。显然,那封信到了顾弦禛的手中,并且顾弦禛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也是因此,顾卿晚才敢跟着苏子璃离开,若不然她并不能全然信任苏子璃,还担心脱离了王府,反倒被苏子璃所控制。
    她本来还挺担心,害怕自己猜想错了,其实庄悦娴真的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又害怕哪里去了差错,大哥并没有找到她的信,更害怕金桔不够忠心,秦御发现了那封顾宅的信……
    好在如今见到了大哥,一切都很顺利,都好了起来。
    她彻底放下心来,回想着那时候千里迢迢到边疆流放之地去寻找顾弦禛的情景,此刻终于得见兄长,当真是又心酸又高兴,又委屈又激动,以至于埋在顾弦禛又哭又笑的。
    顾弦禛却笑了起来,见顾卿晚一双赤足还踩在地上,忙弯腰将她抱起来,两大步就到了床前,他弯腰将顾卿晚放在了床榻上,自行在床榻边儿蹲下,一手给顾卿晚擦拭着眼泪,一面含笑说道:“才刚说妹妹长大了,这会子便又哭又笑起来,哥哥总算肯定了,这个小花猫还是哥哥那个柔柔弱弱的妹妹,一点都没变,嗯?”
    顾卿晚被顾弦禛打趣的不好意思,脸上微红,嗔了顾弦禛一眼后,却忍不住抬手抚上顾弦禛的额头,道:“哥哥吃了很多苦吧,这伤是如何弄的?”
    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兄妹,长大之后也没动作亲密的道理。然而顾卿晚和顾弦禛却不大一样,顾卿晚差不多算是顾弦禛带大的,兄妹长久不见,自然格外亲近一些。
    顾弦禛对她的亲近动作也极是受用,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握住,却并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只道:“哥哥是大男人,脸上有伤不碍什么,倒是晚晚,瞧着竟比从前还丰腴了一些,也长高了一些。”
    他说着面露欣慰和怜惜之色来,道:“晚晚将自己照顾的很好,哥哥很高兴。”
    顾卿晚得意的扬了扬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道:“哥哥,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自从有了身孕,又没什么害喜的症状,便胃口大开,养的没多久便丰润了一圈。
    顾弦禛显然没想到顾卿晚竟然已有了秦御的孩子,更料想不到,顾卿晚在有了身孕的情况下还从王府逃离。
    他瞳孔狠狠一缩,眸光有瞬间的锐利,清朗的声音也有些紧绷,道:“秦御他竟对你不好?”
    一个女人在有了身孕的情况下,还想着逃离,顾弦禛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秦御对顾卿晚很不好。
    他本就对秦御胁迫顾卿晚的事儿,心存愤恨,听闻秦御在得到顾卿晚之后还算珍惜,这才略沉下气来,暂时没将顾卿晚带走。
    这会子误会之下,滔天的怒意便难以压制。
    顾卿晚见他误会,忙解释道:“哥哥,他对我还不错,甚至可以用很好来说,只是,我怎么可能一直留在王府里做个侧室?如今我有了孩子,我不想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连喊圣母娘亲的权利都没有。”
    顾弦禛瞧出顾卿晚没有说谎,她所说都是她最真实的想法,他长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不亏是我顾弦禛的妹妹,我顾家的女儿,足以匹配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凭什么折腰给人做妾?”
    他说着用衣襟仔细给顾卿晚擦拭了一下脚心,将她的双足放进了锦被中,方才又道:“晚晚且放心,这个孩子生出来,便是顾家的孩子,咱们顾家养他,大哥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顾卿晚心下底气顿足,有股暖流像温泉一般咕咕冒泡,她含笑道:“大哥不怪我丢了顾家的脸便好。”
    顾弦禛只伸手揉了揉顾卿晚的脑顶,道:“我妹妹可是女学比试碾压全京城贵女,有惊世之才的女子,怎会丢顾家的脸?”
    顾卿晚一时脸红,道:“我那是投机取巧了,大哥也笑话我。大哥,这些时日你到底都去了哪里?如今你回来安身在何处,大嫂呢,可还好?”
    顾弦禛见她像是有问不完的话一般,却笑着道:“晚晚别急,说来话长,如今哥哥和你大嫂都很安全,既然哥哥已经找到了你,便没有让你继续呆在这里的道理,今日时日已太晚,再说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你有身孕在身,莫要太过劳累,好好安睡一夜,明日一早恪王拜访时,哥哥自会和他商议带你离开的事儿。”
    顾卿晚也确实有点精力不济,见顾弦禛眸光满是安抚之色,她虽急于知道很多事儿,却也没再坚持,点头道:“那我明日等哥哥过来。”
    顾弦禛扶着顾卿晚躺下,见她眸光晶亮,兀自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就是不愿闭上,好像生怕他会再消失一般,他不觉宠溺一笑,给顾卿晚压了压被角,道:“乖乖睡了,现在都是孩子的妈妈了,不要调皮,哥哥明天会来的。很快我们一家人便能团圆了。”
    他的声音温和沉缓,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入睡时一样,带着记忆的温暖,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顾卿晚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闭上了眼眸。
    也不知是有顾弦禛在一旁安了她的心,还是实在累了,顾卿晚没片刻便又睡了过去。
    顾弦禛守在妹妹的床前良久,见她呼吸绵长,睡了过去,他将她散落到脸颊的发丝整理好,这才起身,拉好床幔转身而去。
    他武功过人,并不是苏子璃留下的几个女暗卫能比的,未曾惊动人便宛若一道残影,离了小院。到了巷子中,接应的人闪身而出,顾弦禛吩咐其好生守着院子,这才离开。
    此时的秦御却还不知道京城的事儿,他因地动之事,出了京城便星夜奔驰,早已在万里之外。即便是王府的人以最快的马,日夜不休的送消息过去,少说也要四五日的功夫。
    秦御抵达封地,果然见地动严重,一整个县都陷入了恐慌的天灾中,他的到来无疑给了灾区人们希望,也安抚了他们的情绪。
    秦御忙着指挥官府赈灾,白日竟没有功夫多想顾卿晚。到了这三更天,他才勉强有了歇息的时间,想到这几日赶路,都没有给顾卿晚送去一封家书,也不知道顾卿晚是不是担心难眠,他便撑着困顿疲累的身体,令人掌灯。
    摊开宣纸,兔兔难得没有早睡,乖觉兴奋的抱着墨条便研了起来,秦御抬手隔着外裳抚了抚里头的藤制软甲,异色眼眸中闪过些许深沉的思恋,提笔便在纸张上写下了卿卿吾爱四个字。
    他洋洋洒洒的一气呵成,直写了四张纸的家书,又亲自吹干了墨迹,封好之后便唤了苏哲来,吩咐道:“马上送到驿站去,让用最快的速度给爷送回京城去,且带话回去,让侧妃马上回信,拿了回信才准回来交差。”
    苏哲自打挨了板子,早便学乖觉了,知道顾卿晚的事儿不能怠慢,忙应了一声,上前双手接过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捧着往外走。
    他走了两步,秦御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唤了他一声,待苏哲转过身来,秦御又吩咐道:“爷记得枫城有个琉璃官窑,你选个有眼光的,跑趟枫城,多带点银票,替爷淘换几件精致好看的琉璃器回来。”
    顾卿晚来自现代,琉璃能让她多少感觉到一些现代的气息,故此她自从到了这里,便对琉璃很钟爱。
    王妃的花房用了不少琉璃,顾卿晚还亲自擦拭清理过,秦御也知道顾卿晚一向喜欢精致的琉璃器皿,但琉璃这种东西,历来都是皇室专用的,烧制不易,琉璃器也少之又少,大秦只枫城有一座琉璃官窑。
    而枫城虽不在秦御的封地,但是却相距不远,既然来了这边,说什么也得让人过去瞧瞧的,万一有好物件,也好先抢了,省得送上京城,旁人给抢走了。
    苏哲见秦御没了其它吩咐,这才应声而去,心里却再想,这才刚到封地的头一日,爷便亟不可待的让人去搜罗礼物,这可真是归心似箭啊。
    屋中,秦御坐在书案后,望着跳跃的火苗叹了一声,从前也没觉得巡视封地耗时长久,今年好像格外心浮气躁,定不住神来,当真是时时煎熬啊。
    ☆、240 顾家的团圆和喜事
    顾卿晚一夜好梦,醒来时外头天色微亮,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儿,她神情愉悦的坐起身来,舒展了下腰肢。
    外头没有动静,先前顾卿晚便吩咐了,让文晴贴身伺候着,小院中苏子璃安排的婢女倒还听话,没事儿并不会进她的屋子。
    顾卿晚起了身,到碧纱橱那边瞧了一眼,见文晴还躺着睡的沉,便知道是昨夜顾弦禛做了手脚,她上前推了推文晴。
    文晴惺忪的睁开眼眸,有些茫然的瞧着顾卿晚,接着总算清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来,揉着头道:“我怎么睡的这么沉?”
    顾卿晚笑道:“许是昨日太折腾,没事儿,我也是刚刚醒来。”
    昨日在酒楼,文晴便是被打了迷幻的针扎了脖后,昏迷了过去。听顾卿晚这样说,便以为是药物还有残留,也没在意,忙爬起身来。
    伺候着顾卿晚梳妆用膳,天色已大亮,顾卿晚惦念着顾弦禛说要来的事儿,便站在廊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做一些舒展运动,顺便等候。
    不想她最先等到的却是苏子璃。苏子璃昨日被无情的撵了出去,今天倒半分芥蒂也没有一般,晃荡进了院子便笑着道:“昨儿连杯茶都没有,今日这艳阳高照的,总不能再将本公子从自己的地儿撵出去了吧?”
    顾卿晚昨日已经见到了大哥,今天对苏子璃便没有那么防备了,闻言顿时一笑,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态,赔礼道:“恪王勿怪,请。”
    苏子璃瞪了顾卿晚一眼,这才昂首挺胸,迈着大步从她身边走上台阶,大摇大摆的进了花厅。
    丫鬟上了茶,苏子璃竟神情颇为享受的吃了两口,瞧向顾卿晚的目光,却像是在说,喝你一盏茶真是难,眉目间尽是感叹的戏谑。
    顾卿晚被他的模样逗笑,苏子璃便放下了茶盏,将手支在茶几上,拖着头凑近了一些,仔细的盯着顾卿晚不言语。
    他的神情有点专注的古怪,顾卿晚不觉抬手摸了摸脸,道:“怎么了?”
    苏子璃不语,又盯着顾卿晚使劲看了一阵,这才道:“本公子看了又看,想从你脸上看到些强颜欢笑,黯然失色,魂不守舍来,奈何本公子这看来看去,你这张脸上除了满面红晕,容光焕发之外,还真半点不妥都没有。啧啧,这女人狠心起来,可真真是让男人都望尘莫及,心生畏惧啊。”
    顾卿晚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等话,顿时愣住。
    她应该难过不舍吗?她摸了摸脸,神情有些怔忪。
    事实上,在没离开前,她是有过挣扎和不舍的,随着秦御对她越来越真诚,越来越热情温柔,她也会动容心悸,会有些假戏真做,甚至会觉得秦御也不错,忍不住想要投入其中。毕竟秦御要容貌有容貌,要身份有身份,智商手段,他一样不缺,是个极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这种心情在有了孩子之后,变得更加的明显,她会想自己带孩子离开,剥夺孩子享受父爱,是不是对的?现代单亲妈妈带着孩子,那孩子尚且还要遭受不少冷眼和嘲笑呢,更何况是在这古代。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还不如庶子来的光明正大。
    她为此犹豫过,只是她最后还是发现,所有的挣扎和不舍,都不能掩盖她呆在王府中,对未来的不安和彷徨,茫然和压抑,都掩盖不了她的不甘和屈辱。
    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顾卿晚并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她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清楚,选择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
    既然已经离开,她便不会再牵挂着过去,事实上她比自己想的要洒脱。自从昨日到了这里,她便没再想起过秦御。
    此刻见苏子璃探究的盯着自己,顾卿晚笑了笑,道:“恪王这话说的奇怪,是我自己选择的离开,这会子若真一副黯然伤神模样,那就当真是作死矫情了。”
    苏子璃抿了抿唇,他是实在不能理解顾卿晚的做法,这才问出来的,他眸光微闪,又道:“燕广王对你不好?”
    顾卿晚听他和顾弦禛问了一样的问题,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不,除了最开始他逼迫我为妾,强硬的限制我的自由,之后对我算得上好了,但是他却给不了我想要的。”
    苏子璃挑眉,道:“你想要的正室之位?”
    顾卿晚唇边笑意不觉又牵了下,抬手冲苏子璃摆了摆手,道:“不止,相信我,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子璃双眸却微微眯了起来,眸光有些执着的专注,沉声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顾卿晚不是傻子,事实上自从苏子璃突然直呼她的名字,她便觉出了他若有若无的靠近和心思,尤其是在他帮她离开之后,他的眼神变得过分专注,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可男女之间有时候任何一方起了心思,都会有股奇怪的张力,只要足够仔细便不难察觉,若是一直没察觉,那不是情商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是特意在装傻。
    从前苏子璃便爱动手动脚的,但是顾卿晚只能感受到他的玩世不恭,他那般,大抵是天生风流,就是那样的人。
    苏子璃的态度改变是从礼亲王的寿宴开始的,若然一早他便对她有不一样的心思,顾卿晚是说什么都不会和苏子璃商议离开之事的。
    顾卿晚不确定苏子璃这种态度的变化,是不是她和他合谋离开王府的事儿给了他什么误解和误导。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点,故此,她瞧着苏子璃,蓦然一笑,却道:“我要的不光是正室之位,还要我的男人身心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不准纳妾,不准动旁的女人一根指头,并且在心里想想,都是不成的。这个世道如何要求女人的,他都必须也同样做到,忠贞是相对的,不能只我如此,恪王说对不对?”
    苏子璃万万没想到顾卿晚会如此说,一愣之后,整个人被她惊的被口水呛住,突然咳嗽起来。
    顾卿晚用一种淡定的姿态端起茶盏来,一面悠然的吃茶,一面好整以暇的欣赏苏子璃的狼狈。
    苏子璃咳了半响才停下来,瞪着顾卿晚,难以置信的道:“你在说笑吧?”
    顾卿晚呵的一声笑了,扬眉道:“你看我像说笑?”
    苏子璃,“……”
    他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公主选婿,驸马虽然不能纳妾,可也是有通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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