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还有一些真人高僧没有前来,三元宫的阳栋子就没有过来。但朕还是担心。”允熥低着头,完全没有刚才将道士、高僧都赶出去的气势,很颓然的说道。
    不用王喜说允熥也明白,广州城附近在朝廷登记造册的道观就有三个,寺庙也有三家,还有不少没在朝廷登记造册的私观私庙。今日前来的这些道士僧人大多都是这样的私庙私观的人,只是为了躲避‘检查’在大寺大观交钱挂名而已,依照大明的规定应该被勒令还俗;最出名的几个会法术的真人、禅师多半因为路途较远会等到明日再来,所以今日熙怡并没有被唤醒不代表她就不会被唤醒了。
    但是允熥还是担心,十分担心。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的为熙怡感到担忧。
    七年前,熙怡在他和熙瑶成婚三天后入宫,成为了他的妃子。因为她是和姐姐一起被选为皇太孙的妃子,长相又一模一样,即使性情和熙瑶差别不小,从一开始也好像是熙瑶的小号一般,在皇宫内存在感不强,其它的妃嫔和宫女宦官都是在想和熙瑶说些什么但又不敢的时候找她说话,平日里想不起她来。
    允熥倒不会如此,并且因为性情很宠着她,但一直以为和一般的皇帝宠爱自己年轻漂亮的妃子一样,遇到更加年轻漂亮性情也类似的女子就可能移情别恋,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喜欢上了熙怡这个平日里显得有些幼稚、遇到事情不容易沉住气,但又十分懂事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年轻漂亮、可能被更加年轻漂亮的女子所替代的人。她的一眸一笑都已经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成为他生命中难以被替代的人。
    允熥坐在椅子上回顾自己和熙怡的过往,从她七年之前刚刚入宫开始,到生下文圻,再到昨日,他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知不觉,他已经流下泪来。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宫女宦官马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一时间都愣住了,怔怔的盯着允熥看。
    还是王喜最早反应过来,走近一步靠近允熥挡住其它人的目光,并且轻声唤醒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他。
    允熥随即也反应过来,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转过头看着熙怡仍旧昏迷的脸,轻声说了一句话,随即站起来走出了她的寝殿。
    这时其它宫女宦官才反应过来,从愣神的状态中脱离;但她们却仍旧有些神不思属。
    早春看向允熥的背影,又回过头看着熙怡,心想:‘二小姐,你这辈子能嫁给陛下这样的人,已经不枉此生了。’
    ……
    ……
    之后允熥在李莎儿和王喜等人的劝说下吃过了晚饭,又去熙怡的寝殿看着她。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虽然真的很为熙怡担忧,但理智上也明白自己再担忧用处也不大;更加重要的是,他十分明白若是自己生了病,就没有人会在意熙怡如何了,所有人都会绕着他转,他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熙怡都要保重身体。
    所以允熥在到了亥时初后就从熙怡的寝殿出来,去自己平日里歇息的休息去了。
    可虽然他去休息了,但却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觉,既是想着熙怡所中的邪术,也在想着采生折割案。
    采生折割案中有采集生魂之事,今日钱明林的奏报中也提到了他们残害那些受害者的尸首的样子也是在施展一门邪术。
    所以允熥推断,熙怡所中的邪术和采生折割案的幕后黑手有脱不开的干系。
    但是这也有问题。因为从常理上来说,伤害皇帝身边的一个妃子没什么用处,历史上除了极个别的外,很少有皇帝会因为一个妃子昏迷或者濒死而如何如何。他允熥虽然对熙怡不错,但也没有专宠的样子,让熙怡中此邪术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伤害他而给她下咒。
    但如果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又是冲着谁来的呢?完全是冲着熙怡自己来的?薛家的仇人?那也不对,薛家的仇人应该对付薛宁或者薛熙冉、薛熙扬才对,他们不仅是薛家的人,身在宫外也容易对付得多,只要有对付熙怡一成的付出就能对付他们了。
    允熥甚至还想了是不是宫内的女子争宠。但他觉得也不像。首先,皇后是熙瑶,干掉她的妹妹意义不大;其次,他的几个妃嫔除了妙锦都并不出身高门大户,这里又是广州,即使是妙锦的娘家徐家也不可能有命人施展邪术的势力。
    ‘只有一个人例外,’允熥侧头看向身旁的李莎儿:‘她之前在海上漂泊,虽然生活十分危险,但说不准在广州城有什么老交情,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但是也说不通。’允熥思索:‘她现在只是一个嫔,并且应该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当不上皇后,没有必要除掉熙怡。’
    允熥自己躺在床上反过来倒过去的想不出头绪,于是转过身和身旁的李莎儿说起来:“莎儿,你说熙怡中邪和采生折割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李莎儿不想大晚上讨论遮掩的问题,她还想睡觉呢;但皇上问话她不敢不答,只能说道:“陛下,臣妾以为多半是有些干系,但其中的道理却说不清,总觉得不对劲。”
    李莎儿下午也想到了允熥想到的事情:不论幕后施展邪术之人是什么目的,针对熙怡都没有必要,除非这人只和熙怡有血海深仇。但且不论只和熙怡有血海深仇的人到底存在不存在,之前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熙怡都不能在广州有这样的仇人。况且只和她有血海深仇也不可能。
    他们二人谈论了一会儿,李莎儿看了看透过玻璃窗户进来的月光,估摸着已经到子时了,对允熥说道:“陛下,这些事情还是明日再想吧。”
    允熥也有些困了,听到李莎儿的话知道时候已经很晚,也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可是这天晚上他又做了噩梦。可能是因为睡前谈论起了采生折割案,他想到了许多被残害的四肢面目不全的尸首,虽然他并未亲眼见到那些受害者的尸体。
    随后他又梦到了熙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并且梦到她好像贾宝玉逢五鬼时似的忽然睁开眼睛说道:“陛下,咱们今生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允熥梦到此处,蓦然惊醒,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吁了口气,拿起床边的手巾擦了擦汗,又闭上眼睛要接着睡觉。
    可他之后却睡不着了,不是因为自己不想睡觉,而是外因:窗子老是‘砰砰’作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打破窗户钻进来。
    并且声音完全没有规律,有时候响声很密集,但接着又突然消失,然而过一会又重新开始。
    这突然的声响让他很疑惑,他于是轻轻离开床披上衣服,先是自己隔着窗户向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又打开房门让守在外屋的宦官去院子里看看。
    宦官十分害怕的去了外院看了看,但回报说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即使说“陛下,院内什么人或者牲畜都没有”的时候也十分害怕,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符合科学的事物。
    不过既然他说什么都没有,此时撞击窗户的声音也停下了,允熥也就又回到了里屋继续睡觉。
    但很快窗户上又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并且时停时续,让他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允熥不禁和守在外屋的宦官一样,想到了‘鬼。’
    他因为科学已经从理论上推导出了穿越时空是可能的,只要通过‘虫洞’,所以虽然他不正常的来到了大明,可对于鬼神之说也不是十分相信,只能说是一分相信九分存疑,与这个时代大多数读过书的人差不多。
    但今天他本来就因为亲眼见到熙怡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明显是中了邪术的样子而对鬼神之说又相信了一些,再加上此时此刻屋外诡异的情景,他心里相信鬼神之说的那一分忽然扩大到了五分甚至更多。
    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依照中华道家传统思想,坐在皇位上的人有整个国家的气运在身,鬼神不敢近、神仙不能伤,即使有鬼也伤不得朕。”
    为了更加心安,他甚至从床边摸出了一把短统来。这是他命令御用监下属研究火器的工匠制造出来的十分精美的枪,威力很大,二三十丈内也可以瞄准,只是因为纯手工打造,并且一些细小的零件即使是手艺最精湛的工匠也要耗费很长时间才能磨出来,所以不具备推广价值。
    允熥拆开枪套,将枪握在手里心安不少——据说刀枪剑戟等兵器都有压邪的作用。
    但是从窗户上传来的‘砰砰’却始终不停,扰乱着他的精神,让他越来越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刺啦……刺啦……”的声音又在窗户上响起,就像是利刃划过玻璃的声音;而从他的角度来看窗外空无一人,允熥马上高喊道:“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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