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柱子恍然大悟,丝毫不为花腿儿蚊子所吸引,还执着于刚刚学到的知识。须臾大柱子咬牙切齿道:“幸亏我刚才撞了齐婶子那老杂毛一个屁股墩儿。她这是骂你是狗咧,说你掉坑里了,长生哥去救你呢。”
    赵大玲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再也没想到大柱子能这么解读这句话,这领悟力,太彪悍了。她赶紧再三嘱咐大柱子,“柱子,这不是好话,难听得很,千万不能当着别人说,知道吗?”
    大柱子满不在乎地拍拍手,“小爷也骂她是狗去,他们一家子都是狗杂碎。”
    赵大玲觉得应该及时教育大柱子一下,这么发展下去,就是第二个友贵家的。赵大玲语重心长地对大柱子说:“柱子,别人骂了你,你就骂回去,他再骂,你也骂,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等于是把自己降低到了他的水准。他若是个地痞无赖,那你又是什么?狗咬了你,你总不能也去咬狗吧!”
    大柱子显然是听进去了,蹙着小眉头冥思苦想,“那姐你说怎么办?”
    赵大玲胡撸了一下大柱子的脑袋瓜儿,“狗咬了你,你当然是要拿棍子打狗。人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外面传来友贵家的中气十足的一声吆喝,“大柱子,包子熟了!”
    什么也不如包子的魅力大,大柱子立刻把狗咬狗的问题甩到脑后,“哧溜”就跑了,赵大玲说了一半的话飘散在了风里。后来证明,大柱子果真是只听见了前半句。
    教育工作没有进行到底,让赵大玲有些失落。一回头看见长生虽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没动,但脸上现出可疑的红晕。赵大玲一下子想起大柱子刚才的奇葩言论,禁不住脸也发烧起来。她故作镇定地问长生,“你吃包子吗?我给你拿一个去。”说完赶紧开溜。
    “赵姑娘,暂且留步。”长生轻声从背后叫住她。
    赵大玲迟疑了一下才明白长生是在叫她,自从穿过来,大伙儿都大玲子大玲子地喊,还没有人这么称呼她。她尴尬地搓搓手,“那个……包子新出锅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长生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一个眼神飘过来,赵大玲立刻乖乖投降,“好吧!”
    柴房里连个凳子都没有,她只能垂着头走到离床两步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站着。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有种小时候课上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的感觉,双手不自觉地扭在一起。
    ☆、第19章 高贵的灵魂
    “为什么对别人说,黄茂他们几个欺辱你?”长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也是事实啊!“赵大玲答道,“你没听黄茂那小子说还要我跟着他么。在夫人面前,黄茂也是这么说的。”
    长生抿抿嘴角,“我听见外面的喧闹,就觉得不对,那个女人那么侮辱你,说你……那么多难听的话。刚才我问了大柱在夫人面前对峙的情景。”他看着赵大玲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灵魂,“他们要欺辱的是我,是你赶来救了我,才连累到你的。为什么不对夫人说实话?”
    赵大玲有些怔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夫人面前她死活不愿提及长生受辱。现在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她可以直面这种侮辱,说白了,真在现代遇到黄茂这种流氓,赵大玲绝对会报警,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忍气吞声,放过惩治恶人的机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再去祸害别人。从这方面来说,赵大玲不觉得认下这样的事儿有什么活不下去的。
    而这个时空的人不一样,这里的人把贞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尤其是长生,他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说起来也挺尴尬的,赵大玲总觉得男人遇到这种事儿会比女人更觉羞耻。毕竟女人在大家的眼里是弱者,而男人身为强者,就更不能忍受雌/伏,这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再说长生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她潜意识里总想着要保护他。
    这些当然不能向长生解释,赵大玲只能故作不经意道:“你不也救我了嘛,当时那么混乱,哪儿还分的清谁先救了谁?再说了,怎么说不都一样嘛?反正黄茂他们几个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后再也不会找我们麻烦了。”
    “不一样!”长生的声音是平静的,语意却异常坚决,“我去找夫人把实情告诉她,还你清白。”他挣扎着要起来,伤口处的血又流了出来,浸湿了身下的棉布单子。
    赵大玲赶紧跑过去按住他,“你都这样了,还不老实躺着。再往外跑就没命了。”赵大玲不由分说地用被子裹起他,他那么瘦,隔着棉被都能摸到他凸出的肩骨,硌着她的掌心。“已然这样了,难不成你还要跑出去跟所有的人说:黄茂他们没看上我,看上的是你,是我跑出来把你们的事儿搅黄了,我还自作多情地认为黄茂想占我便宜。你这不是毁我吗,我娘还不得打熟了我!”
    长生被赵大玲按在铺板上,因为手脚都裹在被子里,一时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下,雪白的面孔都沁出红色来,额前的发丝粘到了脸颊上,怎么看都有一丝旖旎的味道。赵大玲这才发现这个姿势很暧昧,自己很禽兽,赶紧松了手,说话也结巴了,“我,我不是成心的……我就是不想让你下床……”
    长生不动了,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不过一瞬,又垂下眼帘看向地面,声音轻得赵大玲屏息才能听清,“我已然如此,不值得你如此维护。倒是你的闺誉清白,不能因我而累。”
    赵大玲只觉得心口一痛,仿佛纠在了一起,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心痛究竟为何,只是下意识地说:“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给我立一个牌坊我也不能当饭吃。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
    长生眼中是空茫的死寂,喃喃道:“人活一世,唯求‘清白’二字。若遭人唾弃,背负污名,又如何立命安身,苟活偷生。”
    赵大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那种深入骨髓,生无可恋的绝望。“不,不是这样的。”她急急地说道,“只要你有一个干净而高贵的灵魂,就不怕别人将污水泼到你身上。世人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赞梅花‘凌寒自开、傲视风雪’,讲的都是‘风骨’二字。外在的环境,他人的非议,都不应该是你评判自身的依据。人们常说‘身正影清’,只要俯仰无愧,光明磊落,又何惧他人说三道四。”
    长生抬起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赵大玲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太文绉绉了,实在不像是一个厨娘的女儿应该有的口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着什么人就会说什么话。她对着友贵家的时候,再也不会这么讲话,但是对着长生,不自觉地就把前世的诗文都带出来了。
    赵大玲赶紧换了一个直白通俗的说法,慌乱掩饰道:“我的意思是说,走自己的路,别管别人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说去吧。只要自己不被干扰到就行。”
    赵大玲退后了两步,“你安心养伤,千万不要跟夫人或是其他人说什么,再节外生枝。如今我不过是落个遭人垂涎的名声,夫人也没怪罪我,反而安抚了我和我娘一番。至于府里的风言风语,大伙儿说腻了自然就散了。但是你要是现在跑出去逢人便说黄茂欺辱你,我是为救你才跟黄茂他们打起来的,势必会掀起新的波澜。我的名声不会变好,只怕还会更糟糕,指不定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我呢。而且,这样一来,我之前在夫人面前说的话就成了谎话,夫人会如何看我?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作恶的人已经得到惩治,你我也把这件事忘了吧。”
    长生知道赵大玲这样说安抚他的成分居多,但也明白,她讲的是实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他心中的感动和愧疚却不知如何表达。身为男子,却要一个姑娘用自己的清白名声来保护他,这种无力感甚至比当日一道圣旨之下,他被除冠剥/衣,贬为官奴更加强烈。
    赵大玲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
    长生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累。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会再提这件事。只是,我终究是亏欠了你,无以为报。”
    赵大玲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咱们之间还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话。”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好像说得有些暧昧,貌似是太亲近了,连忙又找补道:“我是说,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长生抬头见赵大玲微红着脸,虽是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头上也只有一根木头簪子,却一下子让他想到刚才她所说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时竟觉得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形容她的了。在这样恶略的环境中,她却如此善良美好。
    第二天赵大玲帮着友贵家的分发了早饭,便去五小姐那里上职。她昨天因着黄茂的事儿少当一天差,五小姐明里倒没说什么,莲湘为人厚道,怕她难堪也没提这事儿。
    只有蕊湘幸灾乐祸,咋咋呼呼地甩着手里的帕子,“哎呦我的娘啊,我还寻思着你今天也不好意思出门呢,没想到这一早你倒是顶门来了。还是你想得开,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样吃得下睡得着,这心大的能装下一匹骆驼了。”蕊湘上下打量她,“听说昨天那个二少爷跟前的黄茂夸你俊来着呢,他不是瞎了眼吧,又或者没见过俊的,所以看母猪都是双眼皮。”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
    赵大玲心里一阵腻歪,这丫头嘴也真够毒的,姑娘家家的这么刻薄。假以时日,等她嫁了人有了汉子,荤素不忌之后,必能跟友贵家的一较长短。看来几天前五小姐罚蕊湘跪太阳地还没让她学乖。赵大玲有心再找个由头整治整治她,但又实在懒得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自从出了黄茂的事儿,府里不时有人对着赵大玲指指点点,在她身后交头接耳,赵大玲也只当是没听见,该吃吃该睡睡,该干什么干什么。
    晚上友贵家的去打牌的时候,赵大玲得了空闲找来一根丁字形的树杈,大约三指粗细,即结实又有一定的韧性。她将树杈上多余的小枝杈都砍掉了,把顶端横着的枝杈截成合适的宽度,然后用砂纸细细打磨了上面的毛刺,最后在短橫枝上缠上了布,方便夹在腋下。一个轻便又实用的拐杖就做成了。
    ☆、第20章 底层的清誉
    第二天一早,赵大玲得意地将拐杖拿到柴房给长生看,“等你能下地了,就能拄着这拐杖练习走路。你别瞧外形不好看,但实用着呢。有一次我打球扭伤了脚,就是拄着这种拐杖走了一个月。”赵大玲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了现代。那次校园里组织排球联赛,她本是替补,谁承想上场三分钟,一分没得还扭了脚,赛后的庆功会上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赵大玲甩甩头不敢再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想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还打球、庆功会呢,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娱乐,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她将拐杖靠放在长生旁边的墙壁上,仔细看了看长生的气色,还好,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脸色回复了一点儿血色,不再苍白如纸。
    长生扭头打量了那个拐杖,轻声道:“很好,我很喜欢。”说着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那抹笑意生动又带着一丝羞涩,仿佛冰雪初融,又仿佛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照射出来。这是赵大玲第一次看到长生的笑容,看到他展开了微蹙的眉头露出类似于欢愉的表情。虽然只是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惊鸿一瞥之下,却让她觉得头脑轰鸣,心跳如鼓。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匆匆丢下一句,“你现在还不能用,先留着吧。”便落荒而逃。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北方的秋天异常短暂,天一下子凉了下来。柴房的一角漏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赵大玲进到柴房时只觉得里面阴冷阴冷,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长生躺在铺板上,身上的被子都是潮的。赵大玲走过去将给长生的粥饭放下,伸手摸了一把被子,皱眉道:“这怎么行,盖着湿被子会生病的。”
    长生费力地支撑起来,靠在被雨水浸潮了的苇子杆儿和泥筑的墙壁上,摇头道:“没事儿的,被子里面是干的。”
    “我给你换一床去!”没等长生说话,赵大玲已经旋风一样冲出柴房。进到自己住的里屋在柜子里一通翻,柜子里除了娘仨儿的几件旧衣裳,两个破了的包袱皮,哪儿还有富余被子。赵大玲想了想,从床铺上将自己的被子抱了下来。
    柴房里长生见赵大玲抱着一床湛蓝色的粗布被子去而复返。她先将手里的被子放在旁边的木墩儿上,又过来手脚毛利地揭长生身上的被子。长生脸一红,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身上的被子,不让她扯下去。
    赵大玲诧异了一下,脱口而出,“给你清洗伤口时,我又不是没见过。”
    长生的脸更红了,好像沁出血来一样,抬眼仓促地看了赵大玲一眼,又赶紧垂下头,一点一点放松了手。
    赵大玲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忘了自己面对的是男女大防严重的古人,何况长生这个家伙还这么容易害羞。小心翼翼地拿下他身上的被子,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长生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让赵大玲检查伤痕,只是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他的羞涩和紧张。还好伤口都结痂了,赵大玲在心里祈祷,但愿这次能顺利痊愈吧,可别让他再添新伤了。
    她将潮湿的被子放在一旁,拿过木墩儿上的被子盖在长生身上。长生只觉身上一暖,被棉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棉被厚实,被面虽然是粗布的,被里却是米白色的细布。最主要的是,棉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长生仓皇睁开眼睛,“这是……”
    赵大玲按住他想揭开被子的手,“你先盖着,我可以跟我娘睡一床被子。晚上我把你被子放到灶火前烤一烤,明天一早就能烤干换回来。”
    “不行!”长生固执地掀开被子,身子一歪,跌倒在铺板上,却依旧白着脸道:“于理不合,恐损姑娘的清誉。”
    赵大玲自嘲地一笑,“清誉?我都混成社会最低层了,还要‘清誉’这吃不得穿不得的东西有什么用。”她重新用被子盖住长生,“放心盖着吧。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盖个被子怎么就有损清誉了?清誉是自己的修养,不是别人嘴里的谈资。”她歪头想了想,“我知道了,你是嫌弃我,嫌弃我是个厨娘的女儿,被子上都是油烟味儿。”
    “不是!”长生赶紧摇头。
    “那不就行了!”赵大玲笑得慧黠,起身抱起那床湿被子,“那你先将就一晚,明天就给你换回来。”
    “可是,我身上……”长生想到自己的一身伤,迟疑了一下,“会弄脏你的被子的。”
    赵大玲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关系,我懒,正好给我一个拆洗被子的理由。”说完步履轻快地走出柴房。
    柴房里只剩下长生一个人,却留下了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清香。他小心翼翼地低头轻碰了一下被头,鼻尖儿传来柔软的触感,嗅到那甜丝丝的清香。他仿佛是怕亵渎了一般,赶紧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那缕香气却一直萦绕在鼻端。这一晚是他自从被贬为官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梦里没有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从云端跌到地狱的巨大落差,没有翻飞的鞭子和那些人丑陋扭曲的面孔,他仿佛是飘在空中,扯过白云盖在身上,那样柔软而芬芳。
    转天赵大玲早早地到五小姐院子里上职,整个上午赵大玲都觉得心神不定,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心里慌慌的,不踏实。果不其然,刚忙活完手里的活计,就见一个刚留头,细脚伶仃的小丫鬟跑进来。赵大玲一看正是曾在外厨房打杂的大萍子,“怎么了萍子,慌慌张张的?”
    大萍子气喘吁吁道:“玲子姐不好了,你家外厨房那里出事了。内厨房的张婶子带着一大帮人把外厨房掀了。现如今,马管家都去了。”
    赵大玲一听急了眼,扔着手里的抹布往外院跑,一边跑一边嘱咐大萍子,“萍子,你替我去跟五小姐跟前的莲湘说一声。”
    原来早上她刚走不久,一群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外厨房,打头的是个精瘦的仆妇,一身棕黄色的暗纹褙子,皮色黑黄,颧骨很高,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浑浊的吊梢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妇人。
    友贵家的正在和面,准备蒸午饭的馒头,见她们进来,忙用抹布擦了手迎了上去,“这不是张嫂子嘛,这大晌午的您不在内院厨房张罗主子们的吃食,怎的跑到外厨房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掌管内院大厨房的张氏,友贵家的跟着别人称她为张嫂子。别看两个人都是掌管厨房的,这内院厨房和外院厨房是天壤之别,张氏与友贵家的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人家内院厨房做的是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这些主子们的饭菜,光掌勺的仆妇就有两个,做点心的一个,打下手的两个,还有几个劈柴烧火的。可不像友贵家的只有一个大玲子帮忙。
    平日里内、外厨房并无交集,一个是做精细饭食的,顿顿至少要做十几个菜式,八道点心,四道羹汤;一个是做大锅饭的,几笼馒头,一道素菜了事。内院厨房的向来看不起友贵家的,说她是插猪食的。友贵家的虽然气恼,但确实在厨艺上技不如人,所以对着内院厨房的人总是不自觉的矮了一头,带上几分敬畏。好在双方平日里甚少见面,所以一向相安无事。今日张氏突然带着人闯进来,让友贵家的心中有些打鼓。
    张氏双手叉腰,扫视了一圈,只看见光秃秃的土墙和两个破土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个二小姐特意吩咐了今天午饭想吃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我这蒸锅都架灶上了,却忽然发现鸡蛋不见了。明明昨早上我才清点过的,筐子里有二十几个,这一天下来做菜的浇头用了十几个,应该还剩下十来个才对。谁成想,这鸡蛋没孵出小鸡来也能自己长腿,说不见就不见了。友贵家的,你也是做厨娘的,应该知道现如今外面的鸡蛋金贵,要几个大子一个。要说咱这御史府也不是吃不起,只是现遣小厮去外面买是来不及了,二小姐还等着吃鸡蛋羹呢。”
    友贵家的一头雾水,“那您再找找,指不定放哪个犄角旮旯了,您也犯不着上我这儿拿鸡蛋啊!这外厨房可不比您那儿富足,都月底了,我这儿这个月份例的鸡蛋早吃光了,还眼巴巴的等着府里采买送下个月的份例呢,哪儿有富裕鸡蛋给您。”
    张氏冷哼一声,斜着眼睛打量友贵家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听内院厨房灶上的秦平家的说了,你昨天趁着到内院开例会,顺脚到内院厨房打了一晃,你前脚刚走,秦平家的就发现放在筐子里的十来个鸡蛋不见了。你昨个急用拿走了,我也不怪你。但凡剩了几个就赶紧还给我,耽误了二小姐的午饭,咱们两个可都担待不起。”
    友贵家的这才听明白,这张氏是在指摘她偷了内厨房的鸡蛋。友贵家的好像被点燃的炮仗蹿得老高,一口啐到张氏的脸上,“我呸,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跑老娘这里来满嘴喷粪!老娘会稀罕你的鸡蛋?你自己下的蛋不说看牢了,还指不定被哪儿乌龟王八当自己的蛋拿回去孵了呢!
    张氏的黄脸被气得发青,张口回骂,“可不是被你给拿回去了!”
    友贵家的一下子炸了,“就你下的那个蛋也有人要?掉地上都没人拾。磕开还不准爬出什么脏东西呢?你是得好好找找,尤其是那阴沟茅厕里,说不定你的蛋得了你的精华,奔着那腌臜地方就当到家了。”
    张氏骂不过友贵家的,气急败坏地向着跟来的几个人一挥手,“给我搜,把那灶台砸了看看是不是藏里头了,还有里屋的柜子,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她肯定是放在一般人寻思不到的地方了。”
    几个仆妇撸胳膊挽袖子一通乱翻乱砸,将筐子里的白菜都扔在了地上,又狠踩了两脚,里屋的柜子也被打开了,娘儿几个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唯一的铜盆儿也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炕上睡觉的大柱子被动静吵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一群人在自己的家里乱翻乱扔,继而光着屁/股跳下炕,挥舞着小拳头凿那几个仆妇,却被一个又高又胖的仆妇一只手给拎了起来,徒劳地在空中踢着两条小细腿儿。
    友贵家的拦了这个,又去拦那个,好容易捡了地上的一件衣服,一扭头却见土灶被砸塌了一角。张氏翘着二郎腿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友贵家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叫,地上一片狼藉……
    ☆、第21章 客串的角色
    外厨房里的打闹惊动了柴房里的长生,他拖着断腿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挣扎到门口一看,几个仆妇正在那儿一通乱砸。他心急如焚,扭头看见墙边立的拐杖,忙伸手拿过来。幸亏有这根拐杖才让长生出了门,去找外账房的马管家过来解围。
    等到赵大玲赶回外厨房的时候,只见屋子里跟遭了灾似的,除了张氏屁/股底下的凳子和跟前的那张破木头桌子,已经找不出一件完整的物件。
    友贵家的披头散发,被几个仆妇架着,眼睛都直了。大柱子在哇哇地哭。长生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一身的土,勉强靠着墙壁和拐杖的支撑才没有倒下。马管家正焦头烂额的平事儿,“你们说说,这是怎么茬儿的?前几天刚闹了一通,打板子的打板子,撵出去的撵出去。你们怎么还不消停?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啊?”
    张氏这才悠悠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旁边桌上的一个褐色的粗瓷碗,碗里七、八个光溜溜的红皮鸡蛋,“马管家,您老看看,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内院厨房昨天丢了几个鸡蛋,二小姐想吃鸡蛋羹都没有材料。不成想却是被友贵家的顺手牵羊偷了去。”
    友贵家的嗓子都哑了,嘶声道:“你胡说,我没进过内院厨房,也没偷过你的鸡蛋。”
    张氏一脸的有恃无恐,“是不是我胡说,咱们可以到夫人面前评评理。秦平家的亲眼看见你进内厨房的,那可是有人证的。再说了,如今赃物都摆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友贵家浑身筛糠一样,抖着嘴唇分辨,“鸡蛋上也没刻着你的名号,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是怎么的?你怎么就说是你的?这几个鸡蛋本来就是外厨房里的。”
    “外厨房里的?”张氏拿起一个鸡蛋来到友贵家的面前,手一松,鸡蛋落在了地上,蛋黄蛋清洒了一地,“成,你既然咬死了说不是你偷的,我也不跟你争辩这个。我只问你,你刚还说这个月的鸡蛋吃光了的,怎么又跑出几个来?而且这做饭的材料怎么进到里屋的柜子里了呢?我只知道这柜子是装衣服的,还真不知道原来是用来存鸡蛋的,还放在柜子里角用个破单子盖着。你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把鸡蛋藏着掖着的?若不是偷来的,就是借着当厨娘的便利给自己捞好处,克扣了大伙的嚼用。这府里养了这么一只偷嘴的大耗子,夫人还蒙在鼓里呢。”
    友贵家的愣了一下,不成想张氏在这儿堵着她呢。友贵家的好像斗败的公鸡一下子蔫了,声音都低了八度,“不是厨房份例里的,那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钱,找外头人换了几个鸡蛋。你们也知道大玲子自打上回的事儿以后身子一直不健壮,大柱子生得瘦小,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就想着换几个鸡蛋给两个孩子补补身子。外厨房人来人往的,人多手杂,我才将鸡蛋放在柜子里,怕被人顺手拿了去。”友贵家的一辈子要强,从不在人前诉说家里的窘迫,家里一文钱不剩的时候,也咬牙挺着,在人前还要挣个脸面。此刻被逼得实话实话,自是觉得现眼打脸,抬不起头来。
    赵大玲一下子眼圈就红了,鼻子酸酸的,她知道她这个半路得来的娘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从来不吃亏的。此刻却被人拿捏住,全没了平日的威风。赵大玲宁可看到气焰嚣张,张嘴就骂人的友贵家的,也不愿看到此刻她,好像老虎被拔了爪子。她叫了一声“娘!”扑过去推开架着友贵家的两个仆妇,将友贵家的搂在怀里。
    张氏依旧不依不饶,“嗬,瞎话还编得真顺溜!别人拍马都跟不上你这节奏。眼见糊弄不过去,就开始做小伏低装开可怜了。也行,就算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可你有钱换鸡蛋,就没钱还债么?几个月前你家大玲子要死要活的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的,你可还向好几家子借了银子呢。如今有钱了,倒先吃起鸡蛋来了,欠着一屁股债呢还吃香的喝辣的,你还要脸不要?我都替你臊得慌!”
    一旁的马管家都看不过去了,“张嫂子,几个鸡蛋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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