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未然身体不稳往后仰,倒进了一个人怀里。
    邢况把她扶稳,一双略略涣散、却又莫名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她直起身:“你怎么这么久啊。”
    邢况微愣,转而别有深意地勾唇笑了下:“嫌久?”
    “是啊,我在外面等你好久。”她有点儿不满:“你在里面干什么?”
    她是真的不懂,简直干净得一尘不染,像张纯洁无瑕的白纸。
    邢况还不想破坏她这份纯洁,随便敷衍过去,拉着她往外走。
    电影已经放完,邢况把窗帘打开,让外面的光重新透进来。
    徐未然这时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整个换了一遍。
    虽然仍是一身黑,但明显不是刚才的衣裳了。
    “你换衣裳干什么?”她越发奇怪,走近闻了闻,发现他身上有沐浴露的香气。头发上也带了点儿湿,没有吹干。
    “你洗澡了?”她不能理解:“这个时间洗澡?”
    邢况找了个借口:“刚不小心撒了果汁。”
    徐未然很好骗,他怎么说她就怎么信,点点头:“哦。”
    剩下的时间,徐未然都在专心致志地刷题,邢况在她身边坐着,时不时地逗她,她都没有太理他,全副身心地看书做题。
    邢况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
    已经是15年的二月底。
    只剩三个月了。
    一直到了晚上,邢况才把徐未然送回去。
    两人在楼下分别,邢况并没有立刻放她走,问她:“明天还出来?”
    徐未然担心会引起相倪的怀疑,摇摇头:“再有两天就开学了。”
    邢况叹了口气,声音很低:“想每天看到你怎么办?”
    今晚星星很多,亮晶晶地挂在天上,光线明亮又清澈。
    徐未然拿脚尖踢着地上一粒小石子,没有说什么,一双耳朵泛着软软的红。
    他低了点身,两手撑在膝盖上:“你不想每天看见我?”
    她说不出口,丢下一句“不想”,转身要跑。
    邢况没让她跑,从身后抱住她,把外套打开,把小小的她包裹进怀里,在她耳朵边说:“那以后可以想一想。”
    徐未然生怕会碰见熟人,要是被相倪看见就更糟了。
    她怕怕地说:“会被人看见的。”
    邢况在她耳边笑了笑,总算把她放开:“回去吧。”
    她不敢被他看见自己红红的脸,背对着他跑进了楼道。
    忐忑不安地回了家,还好相倪仍好好地在家里待着,见她这么晚回来也没有怀疑,招呼她去洗手吃饭。
    在家里待了两天,这两天里邢况会不时找她聊天,问她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徐未然的安全感因为他每天的消息而与日俱增,不会再患得患失了。有时候遇到不会的难题会拍了照发给他,他每次都会很耐心地把解题步骤写出来给她,疑难点给她讲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的日子,徐未然很早就起床,吃了饭背上书包要出门。
    相倪跟出来,问她:“然然,妈妈给你的那些钱你还剩多少?”
    徐未然无所谓道:“那些都还给俞筱了。”
    相倪脸色变了变,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会儿:“什么叫给俞筱了?你的钱为什么要给俞筱?”
    “那不是我的钱,是俞良山的钱。他们的钱我才不会花。”
    “你!”相倪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你没有钱,这半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找了个工作,挣了点钱。”徐未然已经换了鞋:“我去上学了。”
    门被关上,相倪无声地在屋子里站着,瞳孔剧烈抖动。
    无法想象自己那么小的孩子在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找了份工作。
    相倪头晕得快站不住,坐在沙发上缓了很长一会儿。
    她的丈夫因为意外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天都塌了一半。刚开始那段时间,她天天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是小小的女儿走到她身边,不停帮她擦着眼泪,忍着哭腔安慰她:“妈妈,爸爸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在天上看着我们,你太伤心的话,他也会难过的。”
    瘦弱的女孩轻轻地抱住她,小小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拍着:“妈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那年徐未然多少岁?她仔细想了一下,是了,那年,徐未然刚满了十岁,还在上小学六年级,本来跟着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突然就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她跟爸爸的关系一向很好,比跟妈妈的关系还要好。可是爸爸死了,她不能哭,因为她也哭的话,这个家就要完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支撑着相倪走过了最黑暗的几年。如今好不容易要苦尽甘来,就要开启新的人生了,谁知道她会在这半年里过得那么辛苦。
    相倪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欺负还无动于衷。当天早上,在清才的学校门口,她等到了俞筱和李章几个人。
    俞筱和李章虽然并没有见过她,可看过她的照片,很快就把她认了出来。
    俞良山昨天已经回到了家里,对过去发生的事避而不谈,也没再逼着尤芮跟他离婚。他像是出门旅游了一趟,别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个家还是家,不会有任何变化。
    为了维持住好不容易粘合起来的家,尤芮可以装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依旧跟俞良山和平相处。可是俞筱不能忘了这段时间母亲所遭受的痛苦,她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揪住相倪那女人的头发,把她带到尤芮面前磕头赔罪才好。
    “我没去找你,你倒是来找我了。”俞筱愤愤地说:“你们小三都是这么厚脸皮的吗?”
    相倪只问:“我女儿的钱,是不是你们抢走的?”
    俞筱面不改色:“什么叫你女儿的钱,那些是我爸的钱,根本不是你们的钱,我花了又能怎么样?你不好好藏在家里,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小三吗?”
    “真的是你抢走的。”相倪气得发起抖来:“你——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俞筱:“这位大婶,会遭报应的是你吧,你是不是没有羞耻心啊,一个小三还敢找过来大呼小叫,您可真是病得不轻。是不是被我爸甩了,您心里不是滋味啊?”
    不远处,司机刚要把车开进学校,被邢况阻止。
    邢况下了车,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相倪勉强支撑着虚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你既然恨我,来找我就好,你欺负我女儿干什么!”相倪眼睛红了一圈:“你把她的钱抢走,让她怎么生活!她一个小孩子,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你不是要逼死她吗!”
    俞筱不屑冷笑:“大婶,你说的要不要这么严重。她证件我早看过了,都十八岁了还是小孩子啊?她已经成年了好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我是小孩子,你就算再怎么溺爱也得有个度吧。你说我要把她逼死,可她死了吗?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们……你们连她证件都查……”相倪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声音越来越涩:“可你们知不知道,她证件出了问题,年龄登记大了两岁。”
    邢况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相倪还在不停说着:“而且就算她已经十八岁了,你们觉得你们就可以欺负她了吗?她还没有步入社会,只是一个学生而已,你们抢了她的钱,让她怎么生活?她学习那么紧张,还要去打工挣钱,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是想毁了她吗?”
    俞筱仍是无动于衷:“不管你说什么都好,那些钱是我爸的,她就是没有资格花。我不过就是拿回了我的东西而已,我有什么错?”
    “那些钱根本不是你爸给我的,是我自己的,”相倪说:“你爸的脏钱,我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的女儿。我们唯一受过你们家的恩惠,只有把我女儿安排进清才这一件事。”
    “大婶,你说这话谁信啊,不是我爸给的,你去哪儿挣这么多钱。”
    “把我女儿的钱还回来,”相倪直盯着她:“那些是我女儿的钱,你凭什么要抢她的东西,现在就给我还回来。”
    “神经病。”俞筱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相倪追上去:“把我女儿的钱还给她!”
    俞筱烦得要动手,被突然出现的邢况阻止。
    邢况一双眼睛阴沉得吓人,目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他把俞筱抬起来的手按下去,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俞筱老实下来,没敢再做什么。
    邢况整理了下情绪,看向相倪:“阿姨,您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
    相倪见他跟俞筱明明就是认识的样子。
    她直视着邢况:“你有没有欺负过我的女儿?”
    邢况眸光动了动。
    相倪又问:“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欺负过我的女儿?”
    邢况没有回答。
    相倪想到那天,她的女儿看着邢况时,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的光芒。
    他不说,就证明他并非没有跟俞筱一样,伤害过她的女儿。可是她的女儿,却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他。
    相倪冷笑了声,冲着邢况一字一句地说:“你比他们更可恶。”
    第1章 ??夏蝉
    徐未然在教室里等了很久,时不时地看一眼门口。
    到了快上课的时间,邢况才从外面进来。
    她的唇角刚要拉起来,却又看见在邢况的背后,跟着俞筱。
    俞筱站在门口,故意提高了声音朝邢况说了句:“邢况哥哥,晚上一起回家哦。”
    说完得意地看了徐未然一眼,扭脸走了。
    徐未然心里坠了下,像系了颗沉甸甸的铅球。她去看邢况,见邢况仿佛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脸上的神色很古怪,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很浓,眉眼垂着,眸光淡漠,让人不敢接近。
    徐未然的自卑感在这个时候又发作起来,见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她也忍住了没有说。
    并不问为什么他会跟俞筱一起来学校。
    一直过去了两节课,她跟邢况都没有任何交流。来的时候兴致勃勃的,觉得终于能见到他了。没有想到真的见到,两个人之间会生疏成这个样子。
    “未然。”
    邢况突然叫了她一声。轻柔的两个音节,把她瞬间从自我消沉中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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