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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晏抓马鞭的手敲敲自己的脑袋。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去,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要是他不愿意……总不能强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吧?他这几年给关得够苦的了,没发疯简直是个奇迹——不对,自己刚刚被关进去时看到的奚梓洲,不就已经疯了么?

    萧晏想,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就辞了官职,远远地跟着他好了。总有一天他会答应的。他不是说过他也想我的么。他心里既然有我,这事还不至于是个死局……胡思乱想着,忍不住把自己在天牢里呆的这些天,和奚梓洲一起度过的每一刻都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记性好得很,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那条被奚梓洲带进牢房吓唬他的狗都还记得,那条狗的尾巴上有一小撮白色的毛,下边的牙齿不知为何缺了一颗,长得倒是机灵可爱;还有老宁王生忌那晚,奚梓洲请他喝酒,那一套酒具的边缘上都有一道淡淡的,天蓝色的花纹……诸如此类。那个坐在桌对面的人却不敢再想。要是在这紧急关头放纵思绪去想他,恐怕就再也分不开心思来领兵了。马蹄扬起的尘烟遮蔽了身后的路。萧晏偶尔回头看看身后的前锋战士们,总觉得自己是在走一条不归路——到了终点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头。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东宁越来越近,萧晏心里那惴惴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重。不安变成焦急,焦急又变成惶恐。夜幕降临,碧空如洗,几颗闪亮的星近得仿佛可以随手摘下。就在星星出现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上天去。萧晏强迫自己相信着之前的推测,不容半点怀疑。奚梓洲一定还在……在那里等他去救援。宋国的大军把东宁团团围住了,他走不到哪里去的……□的千里马已经跑得几乎脱力,萧晏却只想着快点,再快点——直到后面的副将大声喊他:“将军!将军!慢些——慢些——”

    他放松了手中的马鞭,嘴里喃喃说:“好……慢些……你要等我……”

    后面的事情萧晏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深夜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东宁城外被团团包围着的安宁军大营。骑兵队的将士们跑了一天,早已累得不成样子。萧晏命所有人在半里地外一个洼地里潜伏下来休息。他一直在不停地喝水,免得自己忍不住挥刀孤身冲过去。大约休息了半个时辰,他们一鼓作气杀了过去。

    被围困在内的安宁军也配合着杀了出来。刚刚宁静了不久的大营立刻又变成了修罗场,扬起的血雾几乎可以遮蔽天空。地下横躺的尸体太过密集,后面冲上来的人都找不到落脚之地。萧晏冲杀在最前面,瞅准机会一箭射死了宋军的大将。宋军群龙无首,终于溃败而去。萧晏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安宁军将士的簇拥下进入大营。许多人跟他说起前一晚发生的事。李顺年哭着说说奚梓洲已经死了,他始终不为所动。

    你们这群傻瓜还真好骗。萧晏想。他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笑呢。

    萧晏甚至不肯去看奚梓洲的遗体。李顺年说他早年信佛,所以遗愿是火化掉。可是因为宋军的围困,他们还来不及给他送行。

    最后他决定去看一眼。说不定奚梓洲会藏在哪里看热闹,他仔细找找也许就能看到。

    然后萧晏疯了。奚梓洲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躺在一堆柴禾中间。

    【夜尽天明】

    萧晏的第一反应是想后退。

    第二个反应是,那个“奚梓洲”一定是假的。

    虽然脸是奚梓洲的脸,身材也是奚梓洲的身材,只是他身上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都因为毒药发作而泛着一片紫黑色;脸上脖子上更是浮肿不堪,鼓了几个大水泡。

    活像是在臭水沟里泡了好几天。奚梓洲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萧晏怔在那里。

    “你们弄错了……不是他……不是……他骗你们的……”

    萧晏的喃喃自语声音太小,旁边的人都没听见,也没有人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李顺年却已经止不住抽泣起来,哽咽着喊了一声:“末将李顺年参见王妃娘娘……”

    萧晏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堆柴禾前面还跪了个披麻戴孝的女人。那女人身后还站了个表情阴森的老头,不是韩谦是谁?那女人回过头来,白布头巾下露出两只哭得红肿的眼睛——果然是那位“王妃”谢葶兰。

    “王妃娘娘,您节哀……宋兵已经退了……”李顺年这才想起身边的萧晏来,“娘娘,这便是领兵来救我们的萧晏萧将军。”

    谢葶兰站起来,低头行礼:“见过萧将军。多谢将军救急。”

    萧晏听到自己木木地说:“王妃客气了。保家卫国,乃是我军人本份。”

    谢葶兰点点头,转向李顺年:“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行礼吧。”李顺年淌着泪,咬牙说:“好……”说着两膝跪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哭喊:“王爷,您走好……早些投个好胎,这辈子您过得苦,该忘的都忘了吧……奴才来生有幸,再给您作牛做马……”

    那边葶兰跟着哭起来:“王爷————”

    众人的哭喊声中,韩谦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又把火把交给了李顺年。李顺年接过,大叫一声“王爷”就要点上去,萧晏再也忍不住,扬手夺过了火把,“等等!”

    众人愣住。

    萧晏有些尴尬,他有些心虚地说:“我和宁王爷也算是旧相识,可否……可否让我先和他道个别?”

    火把又被塞回韩谦手中。韩谦眨了眨眼睛,萧晏喉头早堵成一团,终于忍不住问:“你说——那不是你们王爷——不是他!!”韩谦摇摇头,“将军,节哀顺变。”

    他和奚梓洲的事情韩谦是知道的。这句安慰的话里面多了些莫名的意味。萧晏恨恨地低声说:“你也骗我!他明明带了那根针——”看看周围有人,于是压低声音耳语:“他没有死对不对?!”韩谦叹了口气:“将军不妨亲自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我家王爷。”

    萧晏早已不堪回头再看。他不敢再看那张脸。那双紧闭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睁开,发黑的唇仿佛还会再张开,叫他一声“萧晏”。他只敢斜着眼,小心翼翼地拉起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然后用拇指在掌心按下,顺着掌中的纹路滑过去。

    萧晏甩下了那只手,转身就走。

    不会有错了。奚梓洲喜欢用利器划自己的手掌,几年下来伤痕层叠交错。萧晏曾把那些伤痕摩挲了无数遍,怎么会不记得。

    萧晏步子走得飞快,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走了老远。副将追上来,“将军——不舒服么?”萧晏居然回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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