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白子还稍站下风,该怎么下。”
    姜樰略作思考,落下子来,挑眉笑问:“如何?”
    “妙!好棋啊!”魏恒竖起大拇指,眸光一动,抱她在另一侧坐下,“来,陪朕把这局下完。”
    两人就这么坐在窗下下起了棋,黑白两子在棋盘中厮杀得难解难分。姜樰棋艺甚精,和魏恒比应是不相上下,魏恒知她不愿人看轻自己,便没打算让她分毫。
    青霜和白芍在旁观战,倒是没忘上茶摆糕点,然而帝后两人却忙着交手,连口水也想不到喝。两个丫头俱是懂棋,看他们没空搭理别的,便小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一子如何,那一子妙哉,又或者下子该走哪里才好。
    到底棋艺非精,说着说着,两人又自嘲嬉笑起来。
    这一局直下了近一个时辰,落下最后一个子的时候,姜樰已经感觉腹中空空了,肚子很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
    “……承让。”
    魏恒输了,却是痛快之状,拍着手仰头大笑:“为了赢朕,专注到连口糕点也忘了吃!阿樰棋艺高超,朕佩服佩服!”
    姜樰虽赢了棋,却被肚子发出的咕咕一生叫,搅得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既然输了,那臣妾的奖赏呢?”说着,取了块不太甜的糕放进嘴里,填肚子。
    “奖赏?”魏恒笑意不减,耸耸肩,“可没说过赢了有奖赏,否则朕就是耍赖也要赢你。这会儿说要奖赏,没,朕不给!”
    “陛下!”姜樰有心闹他,偏是不肯作罢,把嘴一瘪:“原来是吃力不讨好,以后不陪陛下下棋了。”
    魏恒心道她又要顺势为姜家谋些什么好处,便有些犹豫,却见她嘟起嘴假意生气,一时便软了心肠,暂且将顾虑抛下。
    “好好好,朕怕了你,以后要是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陪着下棋,朕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说吧,想要什么?”
    姜樰听他应了,把眼珠子一转,说:“陪陛下下了这么久的棋,腿都坐肿了。臣妾也没别的要,就请陛下帮臣妾揉揉腿得了。”
    “仅此而已?”
    “嗯。”姜樰点头,很认真的眼神。
    魏恒还以为又得经历一场暗斗,不想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倒是让他愣了一愣。他像捡了便宜似的,不加犹豫地在姜樰面前蹲下去,抱起她的腿放在膝上,轻轻揉捏起来。
    要皇帝给自己揉腿,她这皇后做得可真值。姜樰看着埋头揉着自己小腿的魏恒,目光落在他认真的脸上,再感觉着那不轻不重,舒服死人的手劲儿,心中蓦然平静。
    就像是午后在阳光下打盹儿一样,感觉很舒适,很安宁。
    “听太医说,孕中不宜久坐久站。下了这么久的棋,你的腿竟有些发肿,究竟是朕的不是。这段日子让你受苦了,朕这个丈夫,虽想替了你受了这份儿苦楚,却终究是万万不能的。”
    姜樰方才晕在了温情里,这会儿又听得他如此说,反倒一个激灵清醒了——他好得太不真实了,自己可不能中了招。
    “哪个怀孕的女子不受这些苦呢,臣妾这些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输了一局棋,看把陛下输的,满嘴的感慨。臣妾受宠若惊,听得是满身鸡皮疙瘩,往后千万千万不敢赢陛下的了。”
    魏恒所言不虚,他是当真见不得她吃半点苦的。可他亦深知自己方才的话,她未必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好话,只边揉着边应她。
    “朕可不是耍无赖的人,瞧被你说的。”
    他说话的时候,姜樰隐约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落寞”的情绪。然而,那抹情绪飞闪即逝,快如流星,又好像根本是她看错了。
    她皱皱眉,心神稍乱,一时语塞。转念,又想起贺子芝的话,口中不自觉地问他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和风殿?”
    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没的问这个做什么,当真被贺子芝搅乱了心神不成。
    乍然听到这么个问题,魏恒抬起头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埋下头去为她仔细揉了几下,随后才放下她的腿。
    他在姜樰旁边落座,浓眉微蹙的样子,先前的笑意尽散了去:“好好的,为何突然这样问?莫不是私以为朕说给你的这些甜话,也说给别人听过,心里觉得朕说这些是虚情假意?”
    “没有。”
    “那为何突然问朕何时去和风殿?”
    “臣妾……臣妾在泰宁宫遇到静妃了,她说……”姜樰顿了顿,抬眼看他,见他满脸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心里一颤,终还是问了,“静妃说,陛下喜欢她那里,却恨不能常去。臣妾不知道陛下是哄她开心,还是说的真话。臣妾宁愿相信陛下只是哄哄她而已,可如此一想,又担心陛下对臣妾的承诺,是不是也……”
    也只是哄哄她而已。
    魏恒便知道贺子芝不是个省油的灯,利用他与姜樰之间故有的矛盾,两相挑拨,一时怒从心来,语气便加重了些:“先别说朕是哄她还是真话,这样的话,朕从未说过!静妃胆敢对皇后不敬,告以虚言,实在居心不良!”
    “那,臣妾该相信谁?”
    魏恒心中颇感无力。他知道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抵不上贺氏一句挑拨离间的话。因为在姜樰的记忆里,他就是个混蛋,做了天大的错事!
    想起成效甚微,又不知贺氏还与她说了什么,魏恒不免生出急躁。
    对于姜樰而言,其实这个问题,她不该问的。问了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意乱,不管魏恒理由多么充分,结果最后她还是会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不会变的。
    大概是心里憋得慌,她问了。
    “自然是信朕了!那晚静妃喝醉了,人事不省,朕和她有什么好说的。”魏恒气她偏执,当下解开包扎着的伤口,把手伸到姜樰眼前:“朕连碰都没碰她,就连落红也是朕割破手指做的假。朕说过,除了你,谁也不要,此生决不食言。你若不信,不是派了两个懂医理的宫女去和风殿吗,让她们悄悄验查一番,看看静妃是否还是完璧不就万事大吉了?”
    “臣妾……”姜樰再度语塞。她派医女去和风殿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两个宫女懂医理的事,却还算得上隐秘,为何魏恒会知道!
    魏恒当然知道,他虽嘴上说要让她管辖宫人调动,然而如全由她自己来,他还是不放心,故而仍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魏恒知道她又觉得自己在监视她了,简直越描越黑,索性多说了两句:“朕知道,你送宫女过去是想动些手脚,以防静妃怀上龙胎。你善妒,朕明白。可惜你这是多此一举,朕连碰都不会碰她,你那两个宫女又能起到什么用。”
    “……陛下都知道了?”自己事情败露,魏恒目光如炬,姜樰被他看得心生胆怯,不自觉地往后缩。
    他说的是真的么,他不是恨整个姜家,恨不得她也死吗?既然他几乎已经稳固了皇权,为什么还会对她这样好,根本没有必要。
    “祸害皇嗣!阿樰,朕早可以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责难于你。可是,朕没有。”感觉到她在害怕,魏恒伸出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忐忑模样,又觉心疼,须臾间语气便柔软下来,“为了你,后宫形同虚设。连母后也不得不插手干预,朕百般调和,方才有太平日子过。你却怀疑朕对你的真心,朕,好生心寒。”
    魏恒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知真假心里话,原谅她手足无措,嘴舌笨拙,不知该如何回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
    正犯傻的时候,一个温热的吻突然落下来,魏恒埋头含住了她的唇。霸道、蛮横,似乎在怪她扣了那么多罪状在他头上。
    ☆、第46章 刺客
    魏恒不由分说吻了姜樰,起初她还有些抗拒,不情不愿地用手推他。没一会儿便软了手腕儿,被他箍在怀里,一点儿不动弹了。
    他过了冲动劲儿,没感觉到她的动静,心中一悔便又恼了自己,只怕她伤心难过。正欲松开手臂,看看她是不是吓到了,猝不及防地嘴上一痛。
    被她咬了嘴唇。
    魏恒吃痛,顿时感觉脖子都僵了……她能解气就好。可是,嘴唇咬破了,如何见人,怎么解释……
    无奈对方像只调皮的小猫,咬着他不松口,反呵呵笑起来。
    轻轻飘飘的两声笑,撩得他挖心挖肺的难受,只想治治她的调皮。魏恒一时脑热,不顾其他,也咬住她的上唇,顺势用舌尖抵住轻轻地舔舐。
    姜樰咬他本想出气,气什么,她也不明白,就是想咬。待咬上了却又心生顾虑,忽而缓了力道,只是轻轻碰了碰。没想到他僵着脖子,那害怕嘴唇被咬破的焦躁眼神,让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没笑两下,却又被他反咬了上唇,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对视着。
    他舔在自己的嘴唇上,酥□□痒的。那只大手又开始不安分,在她腰上摩挲。不怪她意志不坚,这些日子以来,她是越来越受不了魏恒的挑衅了。
    先前还讨厌甚至恶心与他的接触,不知何时竟习以为常了。每每亲热,魏恒的温柔攻势,总能让她暂时忘了那些仇怨,即便是简单的吻,也会让她犯迷糊。
    她松了嘴。
    然而魏恒却没有,趁她退缩,反倒再一次吻住她。这一次极其温柔,好像在为刚才道歉。他闭着眼,吻得认真,那只手也不再动她的腰,只是轻轻拥着她。
    她果然没有高估自己,这么快就……就不自觉地回应起他。她承认,当没有办法逃避的时候,自己开始喜欢这种感觉。
    白芍和青霜早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屋里他两个吻得天昏地暗也无人知。魏恒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
    姜樰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连指尖都透着那么一抹暧昧的粉红。
    她发出一声嘤咛,在寂静无声的屋里,被凸显得格外妩媚。魏恒被她一激,温柔渐重,吻得越发紧了。姜樰感觉快要窒息,鼻息渐渐加重,就这样,每一次呼吸都成了诱惑。
    然而,不消一会儿,他却突然抬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轻吻以下。之后,便把她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这场狂风暴雨,骤然停歇……
    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克制不住的。她怀着身孕,他担心……
    姜樰感觉一阵空落,继而又被抱个满怀,侧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喘着气。
    两人刚才嘴上较劲,后来就变成了……还是嘴上较劲。不知不觉,陷在□□里,双双抛下先前的争执。矛盾虽然犹在,到底被这个吻冲淡下去。
    “你答应过朕,要相信朕。以后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魏恒捏捏她的小鼻子。
    姜樰在他怀里,仰头看他,见他眸光带水,饱含真诚的样子,垂下眼帘,恍恍惚惚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她其实不知道。不知道怎样看待魏恒,她只知道要保护自己,只能相信自己。她给不了魏恒信任,因为姜家的命运,她根本赌不起。
    魏恒稍有一顿,目光落在她低垂着的眼睛上,心里又是一阵叹气,连理由都帮她找好了,却是嬉皮笑脸着说:“太医叮嘱过,孕中容易多思,胡思乱想是常有的。怕什么怕,亲朕一口,朕就把这事儿忘了。来,亲这里!”
    说着,把脸凑到她眼前,指着腮帮要她亲。
    姜樰一乐,捂嘴笑起来。
    魏恒斜着眼睛,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嘴角勾起,也是笑了:“有这么好笑?朕伸得脖子都酸了。”
    姜樰吧唧一口,送他一记香吻。然后,继续捂着嘴巴笑。这还是她认识的魏恒么?私下里逗起人来,怎么能这么有趣。
    ——————
    宫里的日子,漫长。偶尔,却又飞逝如梭。她和魏恒仍旧平静处着,两人之间,并未再掀起任何波浪。
    几日过后,贺子芝开始斋戒了。
    斋戒时常通常在五日左右,但亲蚕礼尤为特别,因太|祖时荣孝皇后定了规矩,斋戒需长达一月方显得出诚心,后世历任皇后便都随了这个规矩。
    贺氏代皇后主持亲蚕礼,她斋戒前一晚,魏恒去宿了一夜。只可惜因“国事繁忙”,故而他去得有些晚,到了和风殿,草草与贺氏说会儿话就“累得”睡着了。
    姜樰这头,从那两个派去和风殿的宫女处得了消息,听说魏恒很晚去的,屋里传来几句说话声音后,便没了别的动静。
    两个宫女因是她派去的,故而在和风殿格外受些排挤。两人一个把风,一个趴门框上偷听。因有人来了,只听了一会儿便匆匆躲开了。
    总之,没有“那种”声音。
    送太后优昙花盛放图的那天,听了魏恒一通发泄,姜樰后来不免仔细琢磨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么,她基本相信魏恒暂且没有碰贺子芝。
    至于他对自己是否真心……猜不懂,也不想猜。或许有情吧,或许和上辈子有那么点儿区别,又或许,她对魏恒还有余情未了,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有那么点失落。
    可惜,在家国大事上,他们永远是敌人。
    姜家拥兵自重,已然骑虎难下,她纵然对魏恒稍有改观,却也软不得心。这辈子,她是来恕罪的,没有资格论感情。
    离上一次收到家中信件,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然而兄长却还没有传信过来。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尽管信念坚定,姜樰现在却很茫然,并不敢擅自做主。
    似乎家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在拖延时间,为了让她平安生下皇子,等着翻盘而已。毕竟,嫡长子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就是未来的太子。
    姜家若得了个太子,重返朝堂中心,重掌大权是迟早的事。
    那万一是个公主呢?
    唉……倍感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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