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逍拿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心下觉得有些诧异。
    他还没有提起,蚩沅就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难道蚩沅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所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不,依照蚩沅的个性,即使清楚他的意图,也不会主动说出来,而是按兵不动,见招拆招;毕竟出兵南梁的决定并没有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白凌逍也反对的话,蚩沅师出无名,攻打南梁的计划便极有可能会泡汤了。
    这绝不是蚩沅会做的事。
    白凌逍忽然醒悟过来:也许蚩沅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攻打南梁,而只是要找一个借口让他犯错,再治他的罪!
    如果白凌逍反对出兵,蚩沅便可以以一个不听劝谏的国君形象大发雷霆,治他的忤逆之罪;如果白凌逍同意出兵,蚩沅便又可以把他当作挡箭牌,如果攻打失败,他就成了罪人。
    此刻摆在白凌逍面前的,就像是一道无解却非要解的难题。
    白凌逍所想到的,洛皈显然也想到了,看向白凌逍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心下又暗自懊悔没有态度强硬一点阻止白凌逍进宫,如今竟让他陷入到这般为难而危险的境地。
    白凌逍定了定心神,给了洛皈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才放下茶杯,眼神沉静地看向蚩沅,道:“皇上的想法向来都是让大臣们关心的,皇上想要出兵南梁的事,臣也略有耳闻。”
    白凌逍的态度不卑不亢,洛皈看着,心里的担忧莫名地消散了,内心深处认为白凌逍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蚩沅脸上仍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哦?那爱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远远地站在书桌旁的陈公公眼看着白凌逍和蚩沅之间的谈话牵扯得比较深了,摆摆手屏退了左右的宫女,自己也走到了屏风后。
    白凌逍答:“回皇上,大约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白凌逍还在边境等着宋无双的消息,一边修养军队,只是派习朗和几个人回了一趟京城打探一下情况,也正是在那时,习朗带回了蚩沅有意要出兵攻打南梁的消息。
    一旁的洛皈听着白凌逍回答,眸子倏地一收紧,略微紧张地看向白凌逍,蚩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反应,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洛皈心里一惊,却更为白凌逍着急。他们似乎忽略了一点,蚩沅要出兵的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在朝堂上提出来过,虽然不少大臣已经听到了风声,但他们回京以来还未跟其他大臣有过接触,所有的关于此事的消息都是来源于习朗和他们派出去的其他密探,此时若是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就暴露了他们派探子的做法。
    蚩沅要是有所察觉,或者是有意试探,而白凌逍没有遮掩过去的话,他们便会坐实暗闯皇宫密探消息的罪名。
    洛皈的心里越发着急,想要提醒白凌逍,可在蚩沅的面前,根本就没有可能。
    “爱卿的消息好灵通!一个月前,朕才刚刚有此意,你竟这么快就知道了?”蚩沅语气有些怪异,眼神中意味不明,盯着白凌逍片刻,又补了一句道:
    “这在京城待着的朝中其他大臣,也没有你的消息灵通啊。”
    蚩沅的这句话一出,就等于明白地告诉白凌逍,朝廷的其他大臣都比他晚得知此事,要是白凌逍想用道听途说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的话,就是胡扯。
    白凌逍也察觉到洛皈有些坐立不安,但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继续冷静答道:“回皇上,臣虽在边境,可这京城内也有手下和亲信,正是他们担心臣远在边境会与朝廷脱节,出于忠心,才会将此事汇报给臣,臣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
    白凌逍的一番回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蚩沅话里的,而是将话题重点扔到了朝中其他大臣的身上,仿佛在说其他大臣不关心国事,竟不知道要出兵的事情,但又没有明显的针对的意思,只是隐约带过。
    洛皈听见白凌逍的话,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他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手下向你汇报消息,是出于衷心;那你让你的手下打探朕的消息,又是出于什么心?!”蚩沅忽然抬高音调,厉声质问起白凌逍来。目光里闪着几丝危险的光芒,似乎只要白凌逍的解释不合他的意,下一秒他就能取了白凌逍的性命。
    洛皈闻言,紧张得握紧了拳头,目光担忧。
    看来,蚩沅果然早有准备,要明着对他们出手了。
    洛皈更加懊恼起为什么同意白凌逍进宫的决定了,虽然即使他反对,白凌逍也不一定会听他的,但他至少可以提醒白凌逍,不要掉以轻心。
    到如今,蚩沅说的话一点一点地把白凌逍带进了圈套里,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落入蚩沅设好的局里了。
    干着急的洛皈没有注意到,此时白凌逍的反应和他全然不同;不仅没有半点慌乱和惶恐,反倒像是早就猜到了蚩沅会这样质问,面容依然平静,甚至嘴角还有些许笑意。
    蚩沅面露几分得意和欣喜,看着白凌逍,却觉得他只是在装淡定罢了。
    “皇上,臣刚才说过,您的心里想什么,向来都是大臣们要用心揣测的,臣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打探您的消息,不过是敢于大胆揣测圣意罢了。至于知道您想要出兵的事情,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您曾经私访过临城?”
    白凌逍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蚩沅,虽不咄咄逼人,但也绝对不恭逊,蚩沅与他对视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不理会蚩沅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白凌逍继续道:“临城位于南方,乃我大晋与南梁之间来往的重镇,皇上您忽然私访临城,这件事情,朝中的大臣可都是知道的。但两个月前,臣的一位故人云游至临城,偶然发现临城的太守在招兵买马,还冠上了皇上您的名号,这位故人只是一介平民,担心又有战事要起,才写信向臣问及此事的。臣当时远在边境,留在京城的手下将信送来,臣才得知此事。知晓这件事,全然出于意外。”
    白凌逍不慌不忙地一一道来,听起来似乎是编造出来的理由,但细细寻思又没有什么大的漏洞,蚩沅的脸色阴沉地像是暴雨前天边的乌云一般,充满了压迫与危险的气息。
    没想到白凌逍面对这样的危机也能够轻松化解,洛皈有些吃惊,张了张嘴巴,心里却油然生出一股惊喜来。
    蚩沅没有达成目的,却显得有点气急败坏:“白凌逍,你刚才说是手下的人向你传递的消息,如今又说是一位故人,你以为朕是傻子吗?能这么轻易地被你唬弄?!”
    蚩沅猛地一甩袖子,不偏不倚地刚好从一个茶杯上拂过,下一秒,上好的冰裂纹瓷杯应声落地,“啪啦”一声轻响,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混着杯中原有的茶水散落开来。
    眼看着蚩沅动了怒气,白凌逍并不惊慌,仍旧镇定道:“臣不敢唬弄皇上,只是事实确如臣所言,皇上若是不信,派人彻查一番便可知真相。”
    白凌逍临危不惧,浑身自带一种天生的贵族气质,洛皈看得呆住了,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当中,白凌逍更像是有王者风范的那一个。蚩沅内心的怒火愈燃愈裂,恨不能伸手直接结束了白凌逍的性命。
    蚩沅如今只觉得,他当初最愚蠢的决定,就是看白凌逍病入膏肓,以为他就会病死,而没有派人去杀了他!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白凌逍,不仅没有比之前更弱,反倒变得更强,比白凌宇高出的水准哪里止一点半点。
    想到自己在不久之前还想过,若是白凌逍和宋无双无意谋反,他或许可以留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可笑。
    蚩沅的双眸有些发红,方才的沉静和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怒意和隐约的杀气。
    他和白凌逍之间,注定只能留下一个!
    “白凌逍,你以为朕不敢吗?”蚩沅怒极反笑,嘴角渗出的笑意带着丝丝寒意,仿佛来自冰窖一般,洛皈看见他这个表情,虽然并不畏惧,但后背却仍是下意识地泛出了一层冷汗,甚至濡湿了一层里衣。
    “皇上英明,事实真相为何,自然不日就会查出。”白凌逍微微颔首,似是恭敬,但却更显高傲,仿佛对于蚩沅不屑一顾。
    “朕当然会查!”蚩沅忽然“砰”地一声大力将拳头捶在桌上,额头隐约冒起青筋,足以见他究竟有多愤怒。
    白凌逍微勾唇,似乎在暗讽蚩沅是阴谋不成而恼羞成怒,只给了洛皈一个眼神,对蚩沅道:“皇上政务繁忙,不应叨扰,臣先行告退。”
    语毕,还未等蚩沅做出反应,白凌逍便转身朝殿外走去,干净利落,一点都没有为人臣的唯诺姿态。洛皈见状,匆匆向蚩沅行了礼,便急忙跟上白凌逍的步伐。
    身后,蚩沅阴沉着脸,胸口因为气愤而上下起伏着,目光阴郁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默不作声,心里却开始酝酿起除掉白凌逍的计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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