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已死的怪物就是赫德身前的那只。头身分离,它的身躯完好无损,心脏仍然可怕地跳动着。它覆盖着野兽铠甲的长臂犹如长着倒刺的巨大金属棒槌。难以想象它会对还没发现这一变故的赫德做什么。
    她看见怪物的长臂立即蓄满力量,似乎这是它全身最后的力量。它朝着她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丝毫没有偏差地重重挥去。
    “赫德——”
    她喊出来的声音远远及不上那一锤携裹着血腥残暴带动起的风声。
    赫德被打得飞出去几米远。完全地猝不及防。怪物的手臂又重重地摔入泥土中,刚才的那一切只是它奇异的回光返照。
    沅沅惊惧不安地踉踉跄跄跑到他身旁。她的脑海里反复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如果这个满是怪物的星球上最后只留下她一个正常的生物——这比绝望还要绝望。没有同类,生不如死。所以赫德不能死,她也不能让他死。
    希维族这么强大的文明,不会造就族人孱弱的体质的。更何况是赫德。所以他一定不会死。
    但为什么,他一动也不动。沅沅吓懵了。赫德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仿佛完全僵硬死去。他的脸朝下陷在松软的泥土中,他的背部很干净,没有一点血迹,当然也有可能伤在内里,反正她也看不清他现在的伤势。
    沅沅鼓足勇气试着碰了碰他,轻轻地推了推。没有动静。她呆滞了几秒,随后伸手将他的整个身体翻了过来。赫德很沉,出乎意料地沉。沅沅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翻了过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沅沅打量着赫德的情况。
    很奇怪。除了高挺的鼻子上沾了一些泥土,衣服上也有些土屑,他浑身上下,衣着平整,没有任何血迹、淤青以及四肢不正常的弯曲。他看上去,优雅得像一位躺在水晶棺中死去的绅士。
    这个联想有点惊悚。沅沅不去想这种有的没的。
    按老办法,她稳住自己,手伸到他鼻子下。没……没呼吸……沅沅后知后觉跟触电似的弹开,她后退了几步,压下心理的恐惧,再上前。
    他不是地球人类,他是希维族,当然和人不一样。
    那,那心脏总是要跳动着的吧。应该是有声音的。她扫了眼赫德身着的制服,是轻薄的材质,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她只要趴在他的胸膛上,就能听到吧。怀着必须要确认一下的心情,沅沅跪地弯腰,耳朵凑近他的左胸。
    听不清……她干脆直接趴在他身上,她一只手腾出来把全身的力气撑在那,尽量不要靠在他身上,防止对他造成二次伤害。这次,还是不算太清楚,但她能听到,很轻微的一种律动,有点像是,刚刚从鸡蛋中孵出的幼仔,暖暖地轻轻跳动着。
    没死。那就是有救。那就是希望。
    沅沅几乎是有点喜极而泣的。但目前的情势仍然严峻,赫德重伤,她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现在待在这个露天的外面,不安全因素增加。她得要找个安全的庇护所,但是,赫德这么沉,她根本就不可能背得动,更不要说扶着他了。
    她怀疑她都无法架起他。那就要想办法让他尽快醒来。可是她连他伤在哪都不知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摸清他的伤势怎么样,再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其实当时的沅沅是太过紧张,危情下思虑根本不足。她就算是知道赫德伤在哪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伤成这样醒不过来,她如何能做到让他醒来呢。
    但现在危机当口,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她所想的可实践性有多少。
    要知道他的伤口在哪——她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那就只能,只能把他身上这件衣服给扒了,才能知道他到底伤在哪了。
    正所谓,简单粗暴出真理。
    现下情形也不太适合她忸忸怩怩了,她要果断敢行。待在这儿多一会儿时间,他们的危险就躲一分。那些怪物对血液的味道似乎极为敏感喜爱,并且她之前也见识了它们分食同伴的景象,所以,所以,她必须现在就下手。
    “赫德,形势所迫。”她只好用不太流利的希维语对他低声说道。
    低头,她开始专注于解开他飞行员制服的暗链。拉链就在衣领下,她握住拉链的扣件向下。顺溜的扣件随着拉链的走势直直到右侧的腰腹才是结尾。
    完成了。沅沅暗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就要一窥究竟。
    她的手腕突然动不了了。沅沅神情僵住。她机械地转过头,赫德沉静如玉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沅沅……相顾无言。
    ☆、第十三章
    赫德松开她的手腕,从容不迫地整理衣服。
    “希维族人善于自我调节。”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她怔了怔,所以身体遭到重创后的调节就是闭上眼睛睡一觉?
    稍稍出神了下,她再看向他时,赫德已经站了起来。他望着远方苍翠的密林,神情若有所思。她向上向下打量他,发现他的确好得很。眼神清明,四肢健全。是她的担心太多余了。
    沅沅注视着赫德,心情有点复杂,既不是大喜过望,也不是感激涕零,而是觉得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他是真没受伤还是假没受伤在逞能。
    “快要暴风雨了。”
    赫德的目光从风起云涌的天空转向还站在原地的沅沅。他的黑眸澄明如潭水,眉目深刻俊挺,注视她的眸光很平静。沅沅有种错觉,仿佛在此之前,那雇佣军团的暗杀、初入这颗星球的危险、那些骇人的怪物,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她为自己的这种错觉而惊疑,继而是惧怕。
    在这样的人身旁,她怎么逃得出去。
    如他所言。随即,就起风了。
    暗沉的云遮天蔽日,一时间飓风横扫,地动山摇。第一道惊雷声起,沅沅意外瞥到蛇形的雷电,从黑云中钻出,直劈人间。
    见状,她不由加快脚步。沅沅一路都随着赫德的步伐走,尽管追得有些吃力,还好在暴风雨真正来临前,就找到了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程沅沅原本以为会找到洞窟一类的暂避所。但当他们眼前出现一间以树木为架构、厚重的树叶干草编织而成的房屋时,她不免心下惊叹,甚至还有隐隐的喜悦。有这样原始的生存痕迹,这说明这颗星球上是有初级文明的。
    房屋中空无一物,也极为简单,就是一个正三棱锥的空间,但是搭建得极为牢固,房顶是层层叠叠的树叶干草的编织物。神奇的是,这样材质做出的房屋,竟然没有被暴风雨吹散打乱,也没有一滴雨落到房屋里面。太神奇了。
    赫德自然注意到了沅沅惊叹的神色。但他没有说,房屋是初具智慧的生命体做的,但不可能会做的如此完美。他进来的时候闻到了里面与那群怪物相似的气息。应该是那群怪物的拥有物,只是,依照那些家伙的个头来说,是完全无法住在这个房屋中的。
    但根据痕迹看来,这个房子应该是有人定期住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赫德眸光微动。身旁的沅沅双手抱膝,上身紧紧挨着膝盖,只差头没埋进去。她很安静,头发有些濡湿,是一路找寻过来的时候,她躲避不及外面骤然下起的雨,还好她身上没有淋湿。
    只是,从她一言不发和瑟缩着的状态来看,她并不好。
    赫德长臂一捞,毫不费力地抱住她。
    “雨停了以后,就出去。”
    沅沅点头,咬牙,尽量不要让他听到自己打颤的声音。为什么这个星球上的雨这么冷,虽然身上是没有淋湿,可是这冷雨落到头发里,是直接触到头皮的。之前头疼过一阵,接着脑袋就发沉,整个人晕乎乎的,很不济。她不希望自己在这种时刻这样危险的环境里生病。所以刚才,她一直在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
    被他一抱在怀里,触及到与自己不同的体温——更温暖的感觉。她的精神稍微好了点。闻言,她也没有问为什么。他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赫德不由抱紧她,凑到她耳边轻语,“忍一忍。”
    沅沅被他这种奇异温和的语气所惑,怔了怔,继而想到,他是怎么察觉她很不舒服的,她表现得很明显吗,还是,他看得太仔细,过分专注,又有什么是察觉不了的。
    很难得的时刻。她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没有浑身僵硬,也没有欲挣扎的迹象。沅沅只觉得很舒服,想在他怀里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醒来应该一切都会好了。
    受寒导致的体弱,让她格外地脆弱和疲惫。赫德意识到外面雨停了后,他看了看怀里的人,半眯半睡的模样。没有丝毫犹豫,他低下头自然而然地就去吻她。
    意识模模糊糊间,她感觉到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想探到她的嘴巴里。沅沅疑惑又迟钝地微张了张嘴,被抵在唇齿上的东西一下子就缠住她不放了。她只怔了一下,很快就清醒过来,也反应过来。
    是赫德,是他的舌尖,正在一点点一寸寸地扫过她的唇舌齿龈。
    还好,他见到效果起了,就及时收了。只是他深邃黑眸里的幽暗令她有点慌乱。
    沅沅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身体还有点晃晃悠悠的。赫德扶住她,直截了当,“我抱你。”
    沅沅伸手推拒他,摇头,声音有气无力,“不用。我也不是走不动,就是刚刚站起来有点贫血。”她说了一个自以为比较可信的理由,“应该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赫德哪听她的,就在她说话的当口,趁她不注意就打横抱起了。沅沅有点懵地看看他,还没反应过来。赫德就迈开长腿向前走去。
    “路不远,走得不多。”
    沅沅缓慢地点头,听他简洁的解释。
    “还有——”
    “你也不重。”
    太轻了。他抱起来的时候就忍不住皱眉,和之前抱她基本没区别。看来的确有必要派人把地球上的那些名厨全部‘请’来希维母星了。
    沅沅打起精神把注意放在前方的路上。毕竟被他这么抱着,她是舒服了没错,但她就算再轻,也是个人吧。他的精力也是有限,所以沅沅就自觉地承担起‘眼观八路,耳听四方’的重任,比如提醒提醒他前面右边的那个动物看上去似乎是个有毒的蛇或虫一类的,提醒他走过去的时候小心点。
    她也不是白眼狼,他对她好她也会对他好的。更何况是这样危险又特殊的情况,大概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度过吧——
    但事实上,她的提醒丝毫没有用。
    因为赫德除了会简单地应一下,基本都是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她说话,只是敷衍而已。
    赫德说路不长,走得不多,那根本就是骗她的。沅沅中途的时候扯了扯他的袖子,恳求他放她下来,他竟然不愿意,不,确切地说是,没有理她。沅沅深觉她在他那得不到丝毫的存在感和认同感,莫名有点头疼。
    她和他不是一个物种,交流也有深如海壑的障碍。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听见赫德说了句,“到了。”
    沅沅如蒙大赦,以为他要放她下来了。没想到赫德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这一个事实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沅沅扭过头看,面前是巨大、深不可测的洞窟。里面仿佛连空气都是黑的,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颜色,更逞论生命的迹象。洞窟的入口是天然的不规则形状,洞口非常大,有点像嘴角撕裂开的兽口。
    他们如果进去,就是自愿被‘生吞入腹’。进去了,或许就真的出不来了。
    她飞快地望了赫德一眼,他也正巧注视着她。
    突然地,他问了毫不相关的一句话。
    “还难受吗?”
    沅沅神情微滞,随即摇头。
    赫德没说什么,抱着她就走进去。就凭她刚才那一瞬的怔愣,他就能判定,她肯定还是不舒服,还是难受。那么,他带她来这,应该是来对了的。
    一进入洞穴内部,沅沅不由地觉得更冷了,反正也看不见,她干脆直接闭上眼睛。她下意识窝进他的怀里,汲取那为数不多的温暖。洞穴内是深黑,如果不是赫德抱着她,如果不是他在她身旁,她一个人进入这里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周身仿佛是宇宙。
    只是脚下是有实质的地,但也有可能,下一秒就崩塌坠落。洞穴内也是广袤而寒冷的,她虽然无法看见,但人类敏感的感官告诉她,这个洞穴不仅深邃,还广阔,几乎像是触不到边的。这种没有边界的感觉更加加深了她内心的恐惧。
    寒冷的侵袭则是另一种恐惧的缘由。越进入里面,就越是寒冷。沅沅忍不住轻声问赫德,“怎么这么冷?”会不会再往里走,他们会被冰冻住,然后再也出不来了?这是最可怕也是最坏的想法。
    赫德只是微微低下头,唇瓣触了触她的额头,抚慰着她。
    “快了。”
    确实是快了。这回赫德说的没错。
    “沅沅。”
    她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他亲昵地叫她的名字。应该是到了。沅沅睁开眼睛,入眼的绚烂她此生所有的语言都难以描绘。
    竟然有光。不过是洁白的柔光,映射得整个洞穴都十分清晰。洞穴内的美丽蔚为壮观。怪不得她感觉到冷,原来这个洞穴是冰洞。柔光漫开后,能清楚地见到冰洞内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平滑的一层冰。
    雪白干净的冰墙几乎有种云的质感,以柔和饱满的状态附着在洞穴内壁上,令人忍不住要伸手去触碰感受。空灵而神秘,静谧而梦幻。大自然巧夺天工的造诣令再高等强大的种族文明都要为之失色。
    他又叫了她一声。沅沅的目光这才不舍地移到他身上。
    赫德眉目尤为清晰深邃,轮廓英俊冷硬。她甚至能耐着性子数清他到底有多少根长睫毛。光,是从他右耳的耳钉处散发出来的。沅沅惊异地伸手去触那碎星似的的耳钉。
    赫德蓦地放下她,抬手把耳钉摘了下来。
    “希维附属矿石星球上产的稀有晶矿。在越是黑暗的地方待的时间越久,它就会发亮。”他把耳钉放在她掌心,“可以暂时当灯用一下。”
    “这里是火山旁的冰洞。”
    他拉着她走到一旁,沅沅见到洞穴最深处原来是一片澄净的潭水,她虽然就站在旁边,却能感受到那冒出的热气,不免有些惊疑。
    赫德耐心解释,“火山就在洞穴附近不远处。这冰穴的最深处因为有火山的温度冰水下流汇聚而成较浅的潭水,就显得没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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