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除非到了某一个境界桎梏的生命界限,否则在某种意义上,早就失去了计数的意义,因而也没有特别的编年意识,所以从来都是跟着大崖王朝的编年来算的。
    虞绒绒将一罐辟谷丹塞进了乾坤袋,再从另一个罐子里捞出了一颗,像是嚼糖豆一样扔进了嘴里。
    本想一边吃,一边思考要进入哪里的,结果下一刻,虞绒绒的脸就皱了起来。
    “……嘶!怎么是酸的!这得是酸笋味的吧?!”虞绒绒窒息地感受着蔓延在口腔里的味道,从牙缝里绷出了几个字:“耿老头子,你好狠的心!”
    ……
    耿惊花重新挥手将面前的道衍台遮掩成破烂模样后,摇摇晃晃背着手便要离开。
    才迈开步伐,耿惊花便微微弯腰,猛地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耿惊花揉揉鼻子,“啧”了一声:“说了省着点了,怎么这么快就入口了吗?”
    显然对自己被骂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小老头没急着回小楼,而是轻轻一翻手。
    他的掌中竟然便出现了一柄雪亮的剑。
    下一刻,耿惊花御剑而起,长风吹起他灰白的发与胡须,灌入了他脸上皱纹的褶皱缝隙之中,好似在提醒他岁月的痕迹,但他却明显面目舒展,并不以为意。
    他先是去御素阁小厨房的方向绕了一圈,再起剑时,手里多了些东西,再如此径直向着不渡湖的方向而去。
    不渡湖素来幽静。
    然而此刻,湖面上却不断掀起涟漪,竟是有一场打斗在此展开!
    阮铁已经碎了三柄剑了,虽然都是十文钱三把的普通铁剑,但阮铁依然心疼不已,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却依然很难压过面前接连掀起的精妙水花,很快就被打了满头满脸,退回了岸边。
    见他这一局又落败,在旁边探头探脑了许久的十六月长笑一声,便要提剑而上!
    湖中那至始至终除了掀起层出不穷的凌厉水剑之外,未曾发出一言的存在却突然冷哼了一声。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就是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的耿老头吗?”容叔阴阳怪气道:“贵客,稀客啊,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了?是看看老夫有没有落败,有没有被累死吗?”
    十六月动作一顿,猛地眨了眨眼,再回头看向阮铁,只见后者脸上挂着与自己一样好奇与震惊参半的神色,不由得一时之间收了剑,再探头探脑向湖面看去。
    一罐酒从半空而落,稳稳落入湖中。
    以十六月和阮铁如今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到,在棕色的酒坛子将要坠于湖面前的须臾,一只手从湖里探了出来,奇快无比地将那坛子接了回去。
    下一刻,那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变得舒畅而豪迈了起来:“好酒!好酒!小耿啊,懂事啊!可惜没有肉……等等,我闻见肉香了!交出你手上的肉来!”
    耿惊花踏剑自半空而来,显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给他肉,而是另有事要说。可湖中之人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湖水大涨,以此前阮铁和十六月都未曾见过的凌厉之势跃然而起,向着还在半空的耿惊花探去!
    水高百丈,至柔却也至刚,仿若最锋利的剑般,被阳光照射出了斑斓璀璨的光芒!
    湖底似是有铁链被牵动的声音响起,天要地动,阮铁和十六月险些站不稳,而御素阁中,每一阁的阁主都不约而同地起身,向着不渡湖的方向望来,以为出现了什么变故,便要跃然而至!
    直到耿惊花脚下的剑挽出一道比水更加锋利雪亮的光,与那片瓢泼正面相迎!
    对撞的瞬间,阮铁忍不住眯了眯眼,只觉得剑光太盛,水色太浓,他竟然未能看清楚那一瞬间,那柄剑与湖中之水相撞了多少下,变幻了多少种剑式。
    等他重新能够视物的时候,方才高约数丈的巨大水剑已经四散开来,重新洒落湖面,变成了无数交织的涟漪。而另一柄剑则重新回到了耿惊花脚下,仿若从咆哮睥睨的兽重新变成了并不起眼平平无奇的一柄剑。
    阮铁怔忡片刻,哑声道:“怎么看起来竟像是耿师伯赢了?”
    “水都散了,定然是耿师伯赢了。”十六月的声音更飘忽:“……但我的重点是,耿师伯不是符修吗?他从哪里变出来的剑?哪来的这么精纯的剑意,这么精妙的剑法?而且……他怎么用的还是梅梢雪剑啊!我们梅梢榜上也没见过耿师伯的名字啊!”
    但她话才落音,又想到了那些神秘地雄踞于榜上的“匿名”人士们,表情不由得变得更精彩了些:“……难道这就是,不会画符的剑修不是好……师伯?”
    不会画符的十六月与阮铁讷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世界观被动摇的茫然和愤愤。
    这个天天羡慕他们是天生道脉,冷哼他们天生道脉破境如喝水的耿师伯,竟是这世间真正最是罕见的符剑双修!
    那他以前在抱怨个什么啊!
    混蛋!
    再念及傅时画的剑,虞绒绒的符,阮铁和十六月对于至今耿师伯都没有问过他们要不要入小楼一事的些许悄然不服,也终于烟消云散开来。
    这就是小楼中人的真正恐怖实力吗?
    恐、恐怖如斯!
    耿惊花落地收剑,很是没形象地拎着手里的剑,丝毫没了此前一剑惊鸿的模样,那剑在他手里就像是路边随手折的树枝,被他甩来甩去,仿佛明明步履还矫健,却硬是被家里人孝敬了拐杖,不服却也到底将拐杖握在了手里的老头子。
    尤其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整只烧鸡和一串卤猪蹄,烟火味更足了许多。
    容叔直到他快要靠近,才撒气般泼了一把水突然袭击过来:“耿狗,你怎么用剑!你作弊!你不是说不用剑了吗!”
    “我哪只耳朵听我说不用剑了?我说的明明是,封剑直到我不必再用符时,现在时候到了,我用我的剑,有问题吗?”耿惊花理直气壮道,再回身向着笔直地站成了一拍的阮铁和十六月招了招手:“愣着干嘛,过来见过你们容叔。”
    阮铁和十六月从上一次来御素阁后,便被耿惊花扔在了这里练剑,至今也已经瞬息过去了两个多月,却还是第一次知道湖中这位大能的称谓。
    两人当即快步到了湖边,再认认真真向着湖中行了一礼:“见过容叔。”
    “嗯。”容叔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注意力显然还是在耿惊花的手上,又长长叹了口气,颇为幽怨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傅小子不来看我了,我竟连肉都吃不到了。这小子最近都去哪里了?还有跟在他身边那个小丫头呢?”
    “你若想知道,早日开口,问问这两个小家伙不就知道了?”耿惊花不紧不慢道。
    容叔噎了片刻:“我怎么知道他们认识?!”
    几乎是同一时间,阮铁和十六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容叔也认识傅大师兄和虞小师妹?!”
    耿惊花感受到了来自湖中和岸边六只眼睛同时望向自己的指责之意,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把这两个人扔在这里就走了,好似是忘了多交代几句……
    “咳。”耿惊花虚咳几声,岔开话题:“傅小子化神了,去秘境里稳境界了。小丫头也已经元婴,上了道衍台。距离道冲大会还有半个多月,这两个小子交给你,你怎么也要给我带出两个金丹大圆满出来,不然怎么去琼竹派耀武扬威?”
    金丹中境的十六月瞪大了眼。
    金丹下境的阮铁倒吸了一口冷气。
    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震惊什么。
    是当初大家明明都在合道的起跑线上,如今却已经有人弯道超车,还超的不是一般的车,化神的化神,元婴的元婴。
    还是耿师伯张口就是要十几天出两个金丹大圆满的口气。
    这、这不可能完成的吧?!就算他俩悟性再高,再努力,区区十几天……
    思绪还未跑完,却见面前的不渡湖突然冒起了小泡泡,仿佛沸腾一般。
    容叔的声音带着熊熊斗志响了起来:“你倒是早说道冲大会的事情啊,我摸鱼训练了他们两个月,你早点说,别说金丹大圆满,就是两个元婴,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豪迈大笑一声:“肉来!你们两个小子一起上!”
    卤猪蹄跃入湖中,大烧鸡蹦入湖中。
    十六月小声道:“真的不用等容叔吃完吗?”
    却见阮铁竟然已经长剑出鞘,一剑冲天,红着眼睛向着湖面劈了下去:“等什么等?时不我待!我要金丹大圆满!我要元婴!我也要——化神!”
    ……
    虞绒绒在酸笋辟谷丹的冲击下,终于缓缓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不得不说,这味道,提神醒脑至极,也不知在这幻境之中对敌之时,对方会不会闻见自己嘴里绝妙的味道,若是能,说不定她多来两颗,都不用攻击,只消张张嘴,就可以完胜。
    她很是苦中作乐地自嘲了一番,心中却已经飞快地整理了一遍编年史。
    然后,她并没有直接便试着去看宁旧宿的招式与对局模样,而是十分稳扎稳打地先选择了上古时期。
    数字一闪,她的面前出现了无数门派的名称。
    彼时门派林立,宗门如雨后春笋般伫立,而到如今还屹立不倒的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赫然在彼时已经有了雏形。
    虞绒绒沉思片刻,硬生生将目光先从琼竹派上移开,先选择了梅梢派。
    既然她这一遭的最终对手是剑修,自然……要先看遍天下剑。
    毕竟对方也上过道衍台,她见过的剑,他必定也看过。
    术业有专攻,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比对方懂更多剑,但起码,她也要与足够多的剑修过招对决,而出了最多剑尊的梅梢派,自然便是最好的选择。
    道衍台的收录做得好,编录做得也很是不错,进入梅梢派的子目录后,虞绒绒的面前竟然便径直出现了密密麻麻一大排的剑尊姓名,就连博览群书且记忆超绝如她,竟然也发现了几个自己在史书上未曾见过任何记录之人。
    如此排列而下,梅梢派古往今来,竟是出了不偏不倚,足足一千位剑尊。
    虞绒绒没有自大,也没有妄自菲薄,而是直接跳过了排在剑尊之后的其他姓名,报出了最后一名卢姓剑尊的名字,并且直接选择了对方的合道期对决。
    密密麻麻的姓名褪去,虞绒绒的面前出现了【合道期(一/七)】的字样,意思是这位卢剑尊在合道期,一共在梅梢派进行下了七场比试。
    很显然,既然选择了合道期,虞绒绒便要将所有这七场都看完,再逐一战胜对方。
    虞绒绒散了散嘴里的酸笋味,闭眼再睁开,眼前已是梅梢雪岭的某块颇为眼熟的比武台。
    第182章
    之所以眼熟,当然绝不仅仅是眼熟的金顶雪峰,漫天的皑皑白雪,还有比武台边的那块……锃光瓦亮的榜单。
    很显然,虽然虞绒绒在梅梢派也算是屠榜了一遭,但她到底是客,并没有深入地了解梅梢派的榜单之细密,譬如在百舸榜下,还细分了专门的炼气榜,筑基榜,合道榜。
    虞绒绒毫不怀疑,若是地方足够,这群丧心病狂的剑修,恐怕还会再细化到上中下与大圆满境,再分别排列一个榜单出来。
    ……不,或许除了这些比武台旁边的“官方榜”,这样细化后的野榜,早已流传在了弟子之间。
    卢剑尊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道服,衣衫落拓,不修边幅,虽然还是青年模样,却硬生生营造出了沧桑感,只有他的目光与他手上提的那柄剑最是雪亮。
    就在他对面那人与他刚刚礼毕,卢剑尊便已经出剑!
    有一瞬间,虞绒绒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当初傅时画在弃世域时的那一剑。
    ——并非是说他们用了同一种剑法,而是那种睥睨、一往无前,仿佛要燃烧自己,不去管身后洪水滔天的剑意,都是那般的相似。
    卢剑尊没有什么藏拙的想法,他的眼眸与剑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
    赢。
    剑光碰撞,闪烁,在半空对撞出无数耀眼的白日火花。比剑台周遭有弟子的欢呼声,虞绒绒可以看到许多其他弟子一并与她一般这样仰着头,虽然他们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她却可以听到他们之间交谈的话语。
    “卢师兄又精进了!”
    “你要是像卢师兄那样练剑,你也能精进。”
    “没法比,没法比,我只是拼命,卢师兄那可是真正的不要命。不过卢师兄的目标一直是齐剑尊,效仿齐剑尊当年的剑式剑意,也是意料之中。”
    说话之间,剑光再闪,松梢雪剑带着铺天盖地的雪意,压在了对方的剑上,卢剑尊手腕一抖,手中长剑蜿蜒向前,下一瞬,已经抵在了对手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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