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矮。
    剑气已经摒弃了所有的剑式,就这样最是平平无奇,也最是倾尽全力地横扫了过来!
    剑锋没入血肉,撕开奔腾的魔气的防御,几乎蛮横地砍开了动脉与喉管,骨骼碎裂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奔涌的血声中,直至他的头颅与脖颈彻底分离。
    有什么东西轻巧落地的声音,再骨碌碌滚了出去。
    直至被虞绒绒抬脚踩住。
    漫天都是碧色的血,虞绒绒的衣袖,手臂,甚至脸上,都沾染了数不尽的碧色,但她却根本毫不在意,而是俯身捡起了脚下之物。
    魔君的头颅。
    她胸膛起伏,显然也几乎力竭,甚至那处封住了入口的封印之阵也早就衰竭。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骇然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看着自己心目中分明不可一世的老魔君的倒下,看着他的头颅像是玩物一样被提在少女手里,看着满身碧色之血的少女站在血泊之中,再冷冷地看过来一眼。
    又有谁敢在这种时候,再向前一步。
    震慑只是短暂的。
    虞绒绒深知这一点。
    彼时她可以用臭棋篓子的留下的棋阵与自己的破境之力,硬生生撕开一条回到修真域的路,此时此刻,当然也可以。
    她的掌中已经开始凝聚棋阵,口中却带着漫不经心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以为你们的魔君陛下只是被砍掉头颅就会死吗?若是想要夺权,还不趁现在来将他彻底蚕食?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
    魔君将陨,魔域天地恸哭,魔窟之外,天色早已变成了猩红的血色,无数魔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震惊地望着天空,再本能地看向魔宫的方向,希望能有魔使来解释这一切。
    天地异象总是伴随着巨大的能量。
    虞绒绒近乎煽动的话语声落下的几乎同一瞬间,入口处的封印已经彻底被破开,一直被困于门外的那些汹涌的魔气终于涌了进来,灌注入了那一具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躯之中!
    老魔君确实不会就这样死去。
    魔气充盈他躯壳的同一瞬间,仿佛已经带来了无尽的生命力。
    他匍匐向前,想要撑起身体。
    一只脚突然重重地跺在了他的肩头,将他硬生生地踩了下去!
    便是没有了头颅,没有的双目,他也能感受到,那样的力道,并非方才与他打斗的少女!
    无数魔族一拥而上向魔君的同时,也有人带着些迟疑地看向虞绒绒。
    虞绒绒早已后掠,就在魔族的这一迟疑间,她掌中的阵已经大成。
    入口的阵破,汹涌的魔气呼啸而去,天地异象所带来的能量,自然也随之而来。
    ——直至虞绒绒的身侧。
    这样的力量,足以支撑她再将两界的通道重开一次!
    棋局幻象起,黑白棋子有如实质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再迸发出了盛大的光!
    虞绒绒就这样拎着老魔君还未闭上双眼的头颅,一步迈过!
    ……
    魔族祖坟之中,嘈杂混乱一片。
    有魔族眼睁睁看着虞绒绒跑了,怒喝一声,怒骂几句,仿佛这样就算是已经挽回了魔族的面子。
    旋即便重新投身于魔君残余力量的撕扯与争夺之中。
    魔君头颅与身躯之间的联系并未彻底切断,他似是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一丝一丝被剥离,被虞绒绒提着的头颅终于缓慢地、最后眨了一下眼睛。
    自魔域去往修真域,当然不是一步便能踏出的。
    天翻地覆般的黑暗之中,魔君倏而开口道:“你身上的魔印,我在古籍残卷里见过一次。这样的魔印,要以一整个种族作为陪葬,集天怒人怨于己身,才能重启天地,有逆转时空之力。你究竟……从何而来?”
    虞绒绒心中大为震惊,第一反应居然想到了傅时画,心道莫不是前一世入魔的傅时画居然这么疯吧?!
    她转念又觉得不可能,或许她对于傅时画来说,是有一些特别的意义,他会为了救她而不顾自己受罚,数次试图劈开不渡湖,但也在得知了她的死讯后,戛然而止。
    倘若,她是说倘若。
    倘若是这一世的她就这样死去,引得傅时画再次入魔,以他的性子,说不定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上一世,以他们之间那几乎可以称之为无的交集……她无论如何都觉得不会。
    那么会是谁,因为什么,而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的印记呢?
    她心中心绪万千,表面却带着一丝嘲讽,将魔君的头颅提到了自己面前:“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你毕竟不是人。”
    魔君万万没想到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这样提防自己,不由得也是一愣,再无比沙哑地笑了起来:“老夫英勇一世,最后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给后辈,如今想要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居然也得不到吗?”
    虞绒绒只觉得好笑:“你想对那些正在践踏蚕食你的后辈子嗣们留下什么话?……轻点?疼?”
    老魔君:“……”
    他觉得自己用最后的力气和虞绒绒对话,实在非常不明智。
    简直好像是在加速自己被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有些不甘心:“你就不怕……你不过是魔神复活的棋子?”
    “天地之间,谁人不是棋子?”虞绒绒的声音却很平静:“又有何惧?”
    黑暗快要到尽头,有微光穿透暗色,隐约有嘈杂之声从光亮外响起,虞绒绒清晰地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她似乎听到了一片惊呼声,又听到了燕夫人的怒叱。
    “——宁旧宿,我要将你所有的所行所为都告知天下!”
    紧接着是宁无量有些紧张的声音:“阿爹,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宁旧宿好似停住了脚步,也好似没有,他有些气定神闲地朗声道:“虞师侄先我一步下了诛魔台,我都已经出来了,她却没有,这还不够说明一些事情吗?却不知夫人……又有什么话要说呢?”
    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线分明温和,却已经带了浓浓的警告之意。
    这可真是巧了,她竟然就这样直接落在了琼竹派中,看起来好巧不巧,也真的确实就用了七日七夜的时间。
    傅时画一定很担心她吧?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在磨剑,打算一剑砍了宁旧宿,再杀穿琼竹派呀?
    虞绒绒眯了眯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从何而来吗?”
    老魔君的意识已经模糊,却下意识“嗯?”了一声。
    却听虞绒绒轻轻一挑眉,笑容里竟然带了些恶劣,颇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从你的祖坟中来啊。”
    第200章
    七日七夜的时间,有人焦灼,有人紧张得恨不得一天看七八次时间,更多的人则是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随便帮了帮琼竹派的重建工作之外,悄摸摸入定修炼。
    毕竟琼竹派的灵气是真的浓郁极了,且不论一些小门派了,就连浮玉山的弟子都啧啧称奇,恨不得七日七夜变成七年七个月,好让他们在这里多驻扎驻扎。
    阮铁对自己同门的行径十分喜闻乐见,甚至还小声撺掇了几位实心眼的师兄妹们多摸摸鱼,修炼才是正经事。
    更不用说梅梢派那么多御空的剑修。
    御空耗费的当然是道元,道元自灵气运转中来,要维持这么久时间的御空,如此辛苦,如此消耗,当然也要多吸一吸灵气啦。
    总之,七日将至,琼竹派弟子们的连一座山都没扶起来,反而有长老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道元的流动似乎稀薄了些,再细细一品,顿时大惊失色,只觉得这一波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却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御素阁的弟子们当然更不客气了些,完全拿出了一派钉子户的派头,就这么席地而坐,竟是一个两个都入定了,若是此时有人仔细去看天地之间灵气的流动,恐怕便能看到,满山的灵气里有一大半都是向着御素阁的这群弟子们而来。
    就连素来对修炼不深感兴趣的二师兄都气呼呼地入了定,号称自己要把琼竹派的灵气吸干。
    只有六师弟抱着到现在还没送出去的弓,实在有些寂寞,又有些闲,还
    想凑这一波薅琼竹派灵气羊毛的热闹。
    思前想后,六师弟就这么掏出来了又一块看起来黑坨坨的材料,边引天地灵气来,边用指尖凝出来的灵火炼化,竟是飞快地炼了一把大锤给三师姐,又炼了一柄短刃给四师姐。
    灵气不用省着用的时候,炼器的速度当然也可以无限加快。
    他在这边的动静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厚脸皮如梅梢派的观山海,知道这六师弟来历的十六月等人,则是早就递了剑过来,试图再被淬一淬。
    白嫖这种事情嘛,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小师妹和这位师弟都是一家人,四舍五入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事情,怎么能叫白嫖呢?
    都是自己人,六师弟闲着也是闲着,来者不拒,就这么潇洒地挥霍着天地灵气,不眠不休地淬了无数柄剑,无数把刀,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各种灵器。
    可谓是琼竹派长老们的脸色越黑,六师弟的灵火就越旺。
    还有人多少有些好奇这炼器小子的来历,也有琼竹派不忿地想要自家长老们开口阻止一二。却见楚长老揉着眉心,好似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三分好奇顿时变成了八分,忍不住凑上前去问了问究竟是什么回事。
    “你当他为什么给梅梢派的弟子们淬剑?你知道他手上的那块料是哪来的吗?他姓梅。梅梢后山禁地就是他挖矿的矿场。”楚长老头疼无比:“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六师兄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起来,纷纷做鸟兽散装。
    姓梅啊,那没事了。
    这世界上姓梅的人当然不少,但能被楚长老用这种口气说出来,再特意指出来梅梢派,那当然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小子是梅剑尊家的人。
    惹不起惹不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琼竹派中乱哄哄一片,有人欢喜有人愁。
    直到日落再起,倏而有人惊呼了一声:“燕夫人!小宁真君!”
    满山倏而惊醒。
    燕夫人跌坐在地,盛装狼藉,哪里还有半分此前艳绝四方的模样,她的长发将散未散,如此姿容,还不如珠翠满地,长发披散下来。
    但显然,此时此刻,比起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这位琼竹派的掌门夫人更在乎另一件事。
    宁无量到底心细一些,已经抬手布下了一层障眼法,将自己与姿容狼狈的燕夫人笼罩其中,显然想要先收拾一番,再行见人。
    障眼法隔绝的只是视线,距离稍近的人很快就听到了有难以抑制的呜咽之声从那一层法阵之后传了出来。
    二师兄颇为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怎么还哭起来了?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三师姐有些无奈地扫了他一眼,这位二师兄醉心于毒之一道,对人间悲欢并不多么感兴趣,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并不奇怪。
    六师弟却已经开始紧张了:“小师妹进去的时间与他们也相差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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