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江认真地盯着她,看到她眼圈还有些刚刚哭过的痕迹,板正的表情有些松动。
    他一步步上楼,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别开眼,撂下一句话,“明天加油。”
    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简宁的回音散在自由的风里。
    青春是本太仓促的书,风吹过,一页一页翻着,就翻完了最后一页。
    陶江,毕业快乐。简宁,毕业快乐。
    这场梦真的很长,简宁走在校园里,频频回顾热闹的操场。
    碧蓝天,苍翠的杨柳,一侧是十六岁课间散步的红色橡胶跑道,另一侧是十八岁逆行的自由之路。冰凉的铁丝拦网隔断了三年韶光,是怎么翻越也翻不过去的青春。
    一边是开始,一边是结束。
    再见了,行知中学。再见了,我们的高中时代。
    六月七日,高考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没有下雨,没有阴沉沉的乌云,但简宁还是多拿了一件外套。
    行知中学包了几十辆车,送同学们去考场,清一溜喜庆的红色。
    每一辆路过的车都会给他们自动让路,然后注视着他们远去。
    车上,带队老师让同学们再检查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确认无误后,拿着录音机给他们听音乐,讲笑话。
    车驶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反方向迎来一辆师大附中的车。
    电光火石间,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忽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同心共济,他们哗啦推开车窗,和对面的同学激动地挥手。
    两所学校,争了那么久,斗了那么久,走到彼此的关键路口,他们放下成见,互相致意。
    高考最后一天,考英语的下午,简宁坐在考场,忽然很平静,很平静,她没有想过去,没有想未来,只是此刻,享受此刻,一生只有一次此刻。
    随着她在英语作文的末尾写下:“nothing was more valuable than youth.”
    这一场青春走到了结尾。
    第73章 .  长恨歌  可事实是,陶江已经不相信她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简宁的心情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结束了一场普普通通的模考。
    出了考点学校的大门,看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家长们,她愣了一下,恍如隔世,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简爸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他和简妈特地请了一天假,在高考最后一天,来接简宁回家。
    知道简宁和陶江已经保持距离后,简妈和简宁的关系有所缓和, 简宁坐上车后,简妈问她想不想去吃大餐。
    简宁一头倒在汽车后座, 把手里的透明考试袋甩到椅背后, 说:“我哪都不想去,我就想回家。”
    晚上还得回行知中学拿高.考.答.案.册, 然后估分, 想想就没劲。
    简爸简妈对视一眼, 默契地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
    方向盘一打,江字牌黑色轿车驶入车流,学生和家长们涌上大街, 车开得一步一顿。
    简宁蜷在后面,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好像还在考场上,数学最后一道导数大题怎么解也解不出来, 窗外狂风大作,答题卡上的步骤被她划了又划,乱七八糟的卷面,慌得她浑身冒冷汗,考试结束铃声怎么还不响。
    被简妈推醒的时候,简宁正枕着胳膊,麻了半片身子,脑袋晕乎乎的,她撑着皮椅坐起来,目光空空地发呆,这两天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她不过刚放学而已。
    她缓了好一会儿,简爸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车窗外是熟悉的黄白相间的墙壁,天上飞机轰轰飞过,拖出一条又长又直的尾迹云。
    简宁脚步虚浮,推开车门,上楼,开门,进卧室,陷进绵软的床,合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刚才做梦的数学导数题,简宁没想过,毕业了,高考完了,居然还得承受数学的折磨。
    她索性翻身下床,坐在光洁的地板上,把高三一年来的卷子铺在地上,一张张整理,摞在墙角,厚墩墩的。
    把手撑在上面站起来,简宁感受着掌心下传来的力量和软密,有些怅然,好像密密麻麻的字在七嘴八舌,热闹地讲述每天每夜的故事。
    -
    吴勉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高考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九班的散伙饭。
    地点定在市内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那天可能是个黄道吉日,酒店里光是办喜宴的,就有三家,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也慕名而来,前台的工作人员,忙得抽不开身,生怕乱了场次。
    简宁在门口和温照会汇合,九班订的包厢在六楼,俩人坐电梯上楼,金属门即将合上时,被一只窄长的手拦住。
    随后,两道欣长的身影迈进来。
    简宁抬头,望进一双如春日澄澈湖水般的眼眸。身旁的温照也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陶江和顾林怀有些意外,但四个人谁都没先开口讲话。
    六楼的按钮散发橙色的微光,逼仄的电梯空间,四个人前后排开,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
    中途上来一群人,把他们挤到电梯的角落里。
    简宁和陶江互相躲闪的故作镇定,温照和顾林怀之间微妙的暗流涌动。
    四个人的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六楼的时间好长,长到简宁觉得世界凝结,空气越来越稀少,即将窒息时,头顶的提示音拯救了她。
    “滴咚——”
    简宁拉着温照钻出人群,不等身后的人,两只脚像踩了风火轮,嗖地飞进包厢。
    同学们已经来了二分之一,男生和男生一起,女生挨着女生,凑成稀稀拉拉的几桌,都没坐全人。
    简宁随意选了一张女生多的桌子,和班上一群女生聊开。
    她性子爽快,熟的,不熟的,和谁都能聊到一块,接梗抛唔不在话下,捏着嗓子学班主任的讲话风格,说起谁的糗事,既有分寸,又不失礼貌,不多时,桌上一圈人被她笑得东倒西歪。
    简宁看着班上的这群人,不过是经历了一场高考而已,好像他们一夜长大,褪去青涩,脱下校服,女生换上好看的裙子,平日里束着马尾的头发,如今披在肩膀,男生穿着清爽的t恤和白衬衫,眉梢的短碎发挡在额间。
    她恍然想起杨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坐在你身边的人,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散落在哪里,有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那个时候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昔日的同窗时光,看见穿校服的人,是否会想起自己曾经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大街上追追闹闹。
    他们还会见面吗。
    还是说,他们的青春,像扔掉的试卷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间教室。
    酒足饭饱后,九班的同学们转战ktv。
    简宁看着领头的同学走得驾轻就熟,啼笑皆非,该夸他们的学习能力强,还是该怀疑,他们早就偷偷来过好几次。
    大概是包厢内的光线太昏暗,让所有人卸下了伪装,唱歌的忙着抢话筒,不唱的围在吧台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少人趁热闹起哄,弄出不少闹剧,谁喜欢谁,谁是单相思,谁和谁有猫腻,许多掩藏在水面下的秘密真相大白。
    刚开始简宁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后来觉得有点没意思,越来越困。
    昨晚她回行知中学拿高.考.答.案,回了家,她和简爸简妈坐在客厅,三口人面面相觑,看着茶几上的答案,三颗心七上八下。
    坐了一会儿,三个人到底没抗住答案的诱惑。
    简宁抱着烫手的答案本,有些题已经她记不清了,但在简妈和简爸的威逼利诱下,她又重新解了一遍。
    看到满意的分数,爸妈才放简宁去睡觉。
    上午在酒店,杨老师统计估分情况,简宁看其他人的分数都写得不高,所以她也往低写了写。
    简宁觉得很魔幻,高考就这么平凡地过去了,估分大致和实际分数差不了太多,平淡的像一场普通的考试。
    不同的是,再也不用改错题,不用写考试经验总结,不用为排名提心吊胆。
    简宁困得靠在沙发上,舞台中央,方岛霸占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情歌,听得她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走吧,走吧。”
    “终于结束了。”
    “我还没唱够。”
    ……
    温照把睡着的简宁喊醒,说顾林怀在外面等她,她先走了。
    简宁眯着睡眼惺忪的眼,愣愣地点点头。
    包厢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方岛忘我地唱歌,看见简宁睡醒,邀请她加入。
    简宁拎起包,朝方岛做了个鬼脸,吐槽他唱歌要命,不等方岛追过来,她跑出包厢门,边跑边回头,不留神撞进一个人怀里。
    鼻尖被清冽的香气环绕,简宁揉揉被撞疼的鼻梁骨,刚要找人算账时,抬头看见陶江捂着心口,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不起。”简宁哑了火,向后挪了一步。
    陶江掸了掸褶皱的衣角,神色淡淡地回:“没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停在电梯口等电梯,看着右侧显示屏的数字从25渐渐变小。
    简宁走上前,抬头看他,试探道:“你估了多少分?”
    陶江说了个不上不下的数字,
    简宁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距离感,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冷冷淡淡,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陶江瞟了她一眼,问:“你呢?”
    礼尚往来,简宁也说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数字,忽然有种他们两个在带着面具演戏的感觉,谁都猜不透对方的面具下,是天使还是魍魉。
    简宁寒暄道:“你还要去自招吗?”
    陶江说:“去。”
    简宁又问:“什么时候?”
    陶江言简意赅:“就这两天。”
    简宁哦了声。
    电梯的数字停在18,和他们一样,不上不下。
    猜到18层上电梯的人很多,简宁提议要不要走楼梯,陶江欣然欱首。
    转个弯,俩人从绿色通道下楼,脚步同频。
    斟酌半响,简宁吞吞吐吐道:“之前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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