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钺点点头:“我让他告诉他爸妈,他答应了。我今晚也会打电话。”
    他顿了一下,话题回到蒋序身上:“我还以为你会去学语言。”
    “后来想了想,感觉不出国的话意义不大。”情绪乱七八糟,蒋序的回答也很简短,听起来冷静又官方。“法律更好就业一点。”
    池钺目光落在他脸上,说:“这不太像是你说的话。”
    蒋序回答:“可能因为长大了吧。发现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很不切实际,很幼稚。”
    手里大麦茶逐渐变温,蒋序拿起来喝了一口。
    “还是需要现实一点。”
    餐桌上出现一个短暂的沉默的空档,蒋序突然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其实也挺幼稚的,主动换了话题:“你呢?”
    他看着池钺,对方进餐厅就把外套脱了,此刻穿着黑色的羊毛衫,衣袖拉起到小臂,左手上戴着一支积家大师系列,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藏着成年男性的力量。
    “这些年一直在申城?”
    “刚毕业那两年在广州,第三年来了总部。”池钺回答完,说了一家公司的名字。
    知名的外资金融投资公司,就算是蒋序这种对投资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也听过这个名字,在寸土寸金的申城中心独占一栋楼,里面的人好像进化掉了睡眠,写字楼24小时灯火通明。三年前他负责的那起非吸案件时去往那儿跑过多次,每次都从这个公司门口路过。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个时候池钺在哪一层,哪个位置,在做什么,会不会偶尔往下看一眼。
    蒋序有点茫然又有点想笑,原来他和池钺曾经这么近,居然从来没有遇见过。
    他总结,看来不管是当初和现在,都还是没缘分。
    那为什么偏偏是要在今天,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相见呢?
    池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问:“家里人还好吗?”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之前去过一趟宁城,楼上说你们搬家了。”
    蒋序怔住了:“你回去过?”
    他一颗心提了起来,忽然开始有点心慌,不自觉舔了下嘴唇,问:“你——回去干什么?”
    “出差路过。”池钺回答。
    蒋序一颗心又沉了下去,自嘲自己胡思乱想。
    对面还等着自己的回答,蒋序点点头:“挺好的,我妈去年提前退休了,现在每天去跳广场舞,上周跟我说已经成她们舞队队长了。”
    池钺听完,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腹,抿嘴开口:“……蒋叔叔呢?”
    他声音很低,蒋序语气反而很平静,似乎知道了对方要问什么。
    “也挺好的,能走路能遛弯,就是走不了太远,会疼,阴天下雨也会。医生说高坠伤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爸也不在乎,说这样挺好,我妈指使他干活他不想干的时候就装腿疼。”
    他说得很轻松,但是桌上没有人笑。外面的夕阳沉沉,不甚明亮的光线透过窗落在他们身上,留下昏暗的剪影。
    “家是我爸出院后一年搬的……没其他原因,就是我妈想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觉得这样有助于恢复。”
    池钺沉默了很久,蒋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对不起。”
    蒋序表情淡然:“你道什么歉,他见义勇为,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礼尚往来问:“池芮芮还好吗?”
    “很好,学了美术,在准备校考。”池钺回答完,又补充道,“她挺想你,有时候会说起你。”
    蒋序想要说什么,最终变成简短的两个字:“挺好。”
    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来,服务员对完单安静退去,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杯子里的茶已经喝了大半,池钺一只手去拿旁边的青瓷茶壶,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把玻璃杯接过来,接触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触到了蒋序指尖。
    温热与温热交错,上一次这样的接触应该是十年前。蒋序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他立刻蜷起手掩饰,目光也从池钺身上挪开,假装很专注的看对方倒茶。
    茶水带着热气徐徐流出,池钺的手很稳,手指修长干净,只有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陈旧的伤口。
    蒋序看到的瞬间心猛地一跳,表情终于有点错愕。
    蒋序不太确定那个伤口是不是当年自己弄的那个——居然这么深吗。他有点心虚又有点震惊,忍不住稍微直起身想要看仔细。
    恰好池钺重新把茶添满,递过来时抬眼看着蒋序。
    蒋序躲闪不及,掩饰道:“表不错。”
    池钺低头看了一眼,回答:“别人送的。”
    谁会送人接近六位数的表呢,蒋序脑子里想着疤痕想着手表,想着过去想着现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哦,对象?”
    池钺微怔,手上动作顿住了,抬头看他。
    这个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当年蒋序的影子。不冷淡,不官方。横冲直撞,憋不住话,对任何好奇的事情都想要一个答案。
    而蒋序追悔莫及,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只希望时间倒退30秒,自己绝对不会问出这么丢人的话。
    “工作团队一起送的生日礼物。”池钺回答。“我没有对象。”
    蒋序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低头吃了一口清蒸鲈鱼遮掩情绪。池钺把杯子放回蒋序左侧,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呢,有男朋友了吗?”池钺问。
    蒋序原本在夹那道白灼芦笋,还没没夹起来,闻言手一顿,抬眼和对方对视。
    池钺一双瞳仁如墨,静静地凝视自己,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情绪。
    蒋序突然不知道为何有些生气参杂着委屈,放下筷子冷冷回答。
    “没有,怕再被人甩。”
    餐桌上不可避免的冷场了。池钺眼神微变,喉结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蒋序把自己从见到池钺时便积攒的情绪发泄给对方,此刻又觉得自己这样咄咄逼人好没意思,都是成年人了,还能因为谈恋爱分手这种事纠缠不休这么久吗?
    他抿抿嘴,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还没想好,池钺先有了动作。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刚才蒋序没有吃的芦笋,又放到对方的碗里,声音随之响起。
    “不会的。”池钺轻声说,“以前都是我的错。”
    酸楚直冲鼻腔,蒋序死死咬住牙关不想泄露情绪,心脏却酸得发颤,眼眶也跟着发红。
    十年前和十年后还在为同一个人难过。他自暴自弃的想,蒋序你真完蛋。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出了门,寒风凛冽。蒋序把围巾拉高一点,礼貌和池钺道别。
    “下次见。”
    双方都知道这个下次虚无缥缈,不知道还有多久。池钺没有点头,问:“我能加你微信吗?”
    蒋序愣住了,池钺继续说:“你之前好像把我删了。”
    “……”还真是。
    蒋序耳朵有点发红,脑子里飞快思考对策。
    算了吧,我只有律师工作号。
    手机没电了,加不了。
    或者直接一点:没必要。
    他想了半天,旁边的池钺一直很安静,双手揣进大衣兜,耐心等着蒋序的回答。
    被对方这么等着,蒋序更加焦躁不安,躲避对方的眼睛去看地面。
    池钺看出了他的焦虑,突然开口说:“或者下次。”
    蒋序一愣,抬眼去看他。
    对方目光沉沉,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温和。
    “下次见到再加也可以。”
    “……没事。”
    蒋序不争气的心软,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加的还生活号。
    回去的路上蒋序唾弃了自己八百遍,等洗完澡独自一人时,又忍不住点开微信。
    刚加的池钺在消息列表最上方。他头像变了,不是当年那个深色的荧光海。背景是朦胧的磨砂玻璃,玻璃前小小一棵常春藤吊篮,枝叶自然垂下,小巧却繁茂。
    消息显示:你已添加了楼下,现在可以正常聊天了。
    蒋序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楼下不是备注,而是池钺的微信名。
    这条消息躺在手机里,异常醒目扎眼,恍惚中时间好像回到了过去,自己窝在那间小小的卧室给对方改备注名的时候。
    蒋序静静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关掉手机。
    第61章 真心话
    城市的另一端,池钺洗了澡,没有吹头发,先去浇常春藤的水。
    这套房子在高层,客厅是全封闭式落地窗,冷暖全靠中央空调调节。不像当年的宁城有露天的阳台,常春藤能够接触阳光和雨露,张牙舞爪的楼上楼下到处扩张。
    但这棵植物又很顽强,跟着他从宁城到广州,如今又到了申城。叶子已经顺垂而下,爬了满墙。很多次它枯叶卷枝,奄奄一息,池钺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用,以为它要死了。但最后又总会发出新芽,交替着生长,蓬勃的活着。
    已经整整六年。
    他今天对蒋序说曾经出差路过宁城,其实说了谎。
    当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宁城包括学校都在传,老城区出了一起恶性杀人案,妻子捅死了丈夫后自杀,孩子还在宁中——哦,就是高三那个挺有名的池钺。
    彼时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周芝白为了保护池钺,和学校破例申请了让池钺在家复习,高考的时候再回来。到处是议论声,宁城的家暂时被封,池钺带着池芮芮回了绍江,暂时住回了曾经的房子。
    周芝白乔合一之类和他比较熟的人都安慰他,没关系,等到高考完离开宁城就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那件事之后池钺很想离开宁城,并且离开了一定不会回来。
    其实除了大学时又要兼顾学业、考证、兼职、照顾池芮芮以至于没有时间,工作以后,他回去过宁城。
    当时他刚进入投行一年,没日没夜工作,完成第一个项目,拿到第一笔投资利得。
    项目结束会有几天休息时间,但广州到宁城的机票很少,且没有直达。他没什么犹豫,转而定了高铁。
    广州到宁城的高铁一共8小时3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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