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地,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没有人说话,过于安静的餐厅里,气氛压抑。
    直到邢业用完餐,放下碗筷的那一刻,邢唐知道所有人努力营造的平静的假象要在下一秒被自己打破了。果然,邢业起身时说:“邢唐,到书房来。”
    邢唐没动,“如果是关于我和赫饶,我没有任何解释。”
    他和赫饶的交往在邢家是众所周知,但又无人敢提及的秘密。在此之前,无论是邢业,还是郑雪君提起赫饶都以“她”字代替,唯独今天,邢唐自己把多年来三个人努力在邢政面前维系的平静打破。
    在此之前,邵东宁给他来过一个电话,只说:“徐主编知道了赫警官和邢夫人的关系,在楠楠的幼儿园门外,她们动了手。”
    邢唐几乎猜到了郑雪君会对赫饶说多不堪入耳的话,以及徐骄阳正常的反应,和不可避免地邢政面临的被分手的命运。
    只是这一天,来得远比预想的快。
    邢唐起身,与转过身看向他的父亲视线相对:“我和赫饶之间,从未有超越朋友的交往,更不会有孩子。你所认定的,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是我不便也不必对你解释的误会。作为孩子的干爹,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瞒着所有人为她落了户口,让她随我姓邢。没错,是随我,随我母亲姓邢,与你无关。”
    邢业的目光里凝聚了不可置信的怒意,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质问邢唐: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邢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我进入大唐实习那天起,你就在灌输我,作为商人,为了企业的强大,应该做好准备牺牲爱情和婚姻的准备。我以从基层做起为条件,换得你对我感情的不干涉,得以让我顺利地接近了赫饶。”话至此,他抬眼看向郑雪君:“没错,我是因为你才怀着报复的心理走进了赫饶的生活,成为她的朋友。所以以后,不要再以她不择手段结识我,企图以嫁进邢家报复你为由找她麻烦。当然,在萧熠成为她未婚夫之后,你也该惦量一下轻重再去招惹她,免得惹祸上身。”
    “怎么那么不小心被记者偷拍到我和赫饶母女见面,怎么成为网络热搜,我没有什么可解释。至于你说的影响了大唐对安科的收购计划,”邢唐看向郑雪君的目光透出阴郁的情绪:“我想请你再次确认,大唐评估过后,安科的价值究竟是多少?而你所谓的收购安科可以令大唐增加实力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作为财务总监,郑总,你或许应该先解释一下大唐账上六个亿的亏空是怎么回事。”
    话至此,震惊的不仅仅是郑雪君,还有邢业。他倏地调转视线,看向郑雪君,声音颤抖地问:“六个亿的亏空?雪君,他说的是真的吗?”
    在郑雪君开口辩解之前,邢唐把一份资料甩在她面前:“安科的净资产和或有资产分别是多少,报告里写得很清楚,你们看过,并确定了真实性以后,再交流不迟。”
    郑雪君抓起资料慌张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倏地扬手。一张张资料散落之际,她抓住邢业的手:“不可能,不是这份报告是伪造的,就是先前收购小组给我的评估有问题,业哥,我……”
    邢业却不需要她的解释了,他嫌恶似的甩开妻子的手,厉声指责:“雪君,我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把大唐交给你和邢唐打理,为的是让大唐还能再往盛世走一步,不是让它成为你们的战场。你们的不和,我看在眼里却隐忍不发,是希望你们在以为大唐赢利为基础的共同利益带动下自行化解。我同意阿政不进公司,也是不愿意他被卷入其中。可是最终,”他怒极攻心地掀了餐桌。
    这是邢唐料到的结果。他不慌不忙地拿餐巾擦拭身上的污渍,话语冷静到冷血:“你们夫妻不必在我面前演戏,当下怎么补这个六亿的窟窿才是你们的当务之急。我耐心不多。”最后,他目光落定在脸色发白的邢政身上:“在座四位,唯你无辜而干净。所以,这样的结局于你而言最残忍。作为你的哥哥,我感到抱歉。但作为邢嫣的儿子,我别无选择。他们造成的后果应该由他们承担,让你不难过不可能,不过,路是自己走的,谁都无法为别人的行为负责。”
    像是一幕现代版的豪门夺嫡大戏,邢政终于在活着的这一天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哥哥鱼死网破。他明显感觉到一股腥甜在胸臆间上涌,他甚至来不及掩饰,血已经从鼻孔流下来,邢唐震惊的目光中,他倒下去。
    邢唐最先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扶住邢政栽倒的身体:“阿政!”
    爱子如命的郑雪君显然也吓坏了,她扑过去,抓住邢政的手,哭着说:“阿政你怎么了,告诉妈妈你怎么了啊?”
    邢业大声地喊管家:“叫救护车。”的声音里,邢政对邢唐说:“没事的哥,我只是生病了,生病而已。”
    深夜,赫饶被手机铃声吵醒,萧熠先她一步把手机拿过来,“邢唐?”
    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赫饶接通,直接问他:“是阿政出了什么事吗?”
    邢唐嗓音低哑地回答,“让萧熠先陪你到医院来。另外,徐骄阳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你顺路去把她也接过来。”
    一路都在打徐骄阳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直到临近风华苑小区,听到急促的消防警笛声,赫饶才知道徐骄阳所住的十号楼,着火了。
    ☆、第70章 且以深情共余生10
    火光漫天,整个风华苑亮如白昼。消防警笛与人惊惧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令这个夜晚充满了无情与绝望的气息。
    此时,消防队接到报警后已经调集了四辆消防车赶赴现场,但因电梯出现故障无法正常运转,灭火之外的业主疏散工作开展的较为艰难。而火势的持续蔓延,使得黑烟形成巨大的蘑菇云飘向天空,隔着极远的距离都能够闻到焦烧的味道。
    小区已被封锁,外来车辆无法进入,萧熠只好把车就近停在路边。可车还没停稳,赫饶已经跳了下去。她看向正对大门的十号楼,九楼徐骄阳的家,浓烟滚滚,漆黑一片。完全不必思考,她冲过警戒线,跑向单元门。
    消防队员拦住她:“你不能进去,很危险。”
    执行任务的是公安消防队,赫饶边推消防队员要往里进,边亮出证件:“我是特警队赫饶,有什么问题,我自行负责。”
    年轻小伙子却不肯通融,倔强地阻拦住她:“现在火情凶猛,你没有穿灭火防护服不能进去!”
    萧熠从后面追上来,把赫饶牢牢扣在怀里:“她未必在家,我给东宁打电话问了再说。”言语间电话已经接通,那端的邵东宁才说了一声:“萧总?”赫饶已经把手机抢过来:“骄阳和你在一起吗?”
    “徐主编?”邵东宁的回答令人失望:“没有。她离开幼儿园后去了中心医院,然后喝醉了,我送她回的家。”
    赫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确认:“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应该在家?”
    凌晨一点,醉得不省人世的人应该在家睡觉吧。邵东宁说:“除非她再出门,不过,她醉得路都走不了,应该是走不出家门的。”
    赫饶狠狠闭了下眼睛,“她喝醉了,在家。”语气哽咽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萧熠单手搂住她,与消防队员交涉:“902室有一名单身女子酒醉在家,请马上组织救援。”
    消防队员神色凝肃地点头,对着对讲机说:“902,单身酒醉女子一名,破门救援。”
    对讲机很快有了回应,却说:“九楼火势最为凶猛,无法破门,申请从窗户进入。”
    赫饶闻言不能坐以待毙了,她挣开萧熠,边向10号楼的排水管处而去,边脱下外套,“给我师父打电话,把现场的情况告诉她。”
    萧熠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一把扣住她手腕,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要徒手爬上去?赫饶你听我的,交给消防队!灭火救人,他们比你擅长!”
    赫饶几乎是低吼出声:“我只选择我能做到的最快的救人方法。”她奋力甩开萧熠的手:“我不能让骄阳出事。”
    萧熠自知拦不住她,眼见她跑过去顺着排水管身手矫健地向上爬,他暴了句粗口后迅速拨通冯晋骁的电话,然后再次折返回来,与消防队员交涉在一楼空地设置气垫,以防赫饶与徐骄阳跳窗逃生。
    徐骄阳确实在家。从中心医院离开后,她一路飞驰地去了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如果不是邵东宁遵从萧熠的吩咐一路尾随她,她被人非礼都不知道。
    邵东宁庆幸之前萧氏和时尚杂志联手对付晚风传媒时来过徐骄阳家,否则在徐主编醉得不省人世的情况下,他只能带她回皇庭开个房了。
    开房这种事,邵东宁自认得慎重。回到风华苑十号楼九楼徐骄阳的家,他把人安置回卧室的大床上,随手开了客厅的窗户换气,才离开。
    所以此时此刻,徐骄阳在大火之中,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睡得无知无觉。
    大火令周遭气温骤升,触手哪里都热,赫饶费了些力气才爬上九楼,幸好徐骄阳没有安装防护拦,她从半开的窗户很顺利地进入了客厅。
    烟雾弥漫的房间视线极差,赫饶凭借记忆来到卧室,果然,徐骄阳躺在上面,不知是酒后睡得太熟,还是被大火的烟呛晕了。
    冲过去扶起她,赫饶边摇她边喊:“骄阳你醒醒,骄阳!”
    没有反应。
    赫饶跑进浴室,接了一盆冷水,“哗”地一声尽数泼在徐骄阳脸上。
    “咳咳”徐骄阳有了反应,她咳嗽着醒过来,生气地质问:“谁啊?”
    赫饶已架住她的胳膊往外拉她:“走!”
    “赫饶?”徐骄阳头晕得不行,脚也不太听使唤,唯有大脑被泼了水后清醒了几分,她边借着赫饶的手劲往窗边走边说:“你怎么在我家?哪来这么多烟啊?”
    赫饶停步,掐住她下巴:“着火了!徐骄阳,你在火灾现场!你给我清醒点!”
    “啊?”徐骄阳一个机灵,她眯着眼睛环顾四周,浓烟之中,视线一片模糊,她刚想说话,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md,还嫌我不够倒霉吗?”她边骂边脚步踉跄地返回卧室:“我的电脑得带走!”
    都什么了,还惦记电脑!赫饶恨不得打她一顿,却忍住冲动把她往窗口推:“去窗口等着。”然后孤身进入卧室。
    就是这时,不知是突来的急风卷了火苗从卧室的窗口钻进来,还是房间内有火源在高温之下引起了燃烧,在赫饶跑到卧室门口的瞬间,一个火球朝她扑过来。
    眼见着赫饶被火球淹没,徐骄阳冲过去:“赫饶!”
    来不及。
    眨眼之间,卧室与客厅已被大火阻隔为两个世界,她根本跨越不了。
    “赫饶,赫饶!”叫喊声中,徐骄阳不顾烟呛跑进厨房,用盆接水,试图浇熄卧室门口的火。
    无济于事。
    这时,扩音喇叭把楼下萧熠的声音送进耳里:“饶饶,马上跳窗,怀疑901室液化器未关,随时可能发生爆炸!赫饶,你听见了吗?赫饶——”
    徐骄阳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冲到窗前,隐约看到下面的消防车,人群,以及气垫,她放开音量,用力地大声喊:“赫饶被困在卧室里了,我进不去。快上来救人!上来救人啊!”
    然而,车声人声交杂的火灾现场,没人听见她的喊声。唯有扩音喇叭里萧熠还在持续地呼唤:“赫饶,赫饶——”
    徐骄阳转身回客厅,用冷水把沙发上的毯子浇湿,然后披在身上准备硬冲过火门进入卧室。
    里面的赫饶终于在这时有了回应,她喊:“徐骄阳,马上走。”
    徐骄阳喜极而泣,她英勇地说:“要走一起走!”
    赫饶的声音透出几分气急败坏:“什么时候了,你给我上演同生共死的戏码?马上从窗户走!”
    徐骄阳要被呛晕了,却还不放心:“那你怎么办?”
    赫饶的声音不高,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此时距离门口太远,“你不拖累我我自有办法。别废话了,快走!”
    “看你走不出来我怎么追到地下作你!”徐骄阳说着抓起湿毯子捂在口鼻,跑向窗口,可是烟雾太浓,她已经看不清下面了,哪里敢跳。
    消防队员在千钧一发之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在徐骄阳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人揽住她腰,带着她向下跳去。
    “啊——”徐骄阳的尖叫声中,赫饶进入了浴室,她爬上窄小的窗子,寻找下去的办法。
    当徐骄阳“砰”地一声砸在气垫上,萧熠扑过来,见没有赫饶,他抓住徐骄阳的肩膀:“饶饶呢,饶饶呢?”
    “她还在卧室里,大火把门——”萧熠已经松手,起身要向单元门里冲。
    两名消防队员拦住他,硬往外拉:“随时可能发生爆炸,不能进去!”
    “我未婚妻还在上面!”萧熠倏地出手,一拳击过去:“放开我!”
    被疏散在远处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萧熠听见有人喊:“那还有人!”他倏地转身,循着众人的指示跑向10号楼侧面,就看见赫饶半个身子已经在窗外。
    消防队员迅速组织移动气垫,试图接住赫饶,与此同时,低空盘旋的直升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绳梯扔下来时,陆成远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赫饶,抓住!”
    却还是晚了一步。
    赫饶伸手的瞬间,“砰”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爆炸了,可能是液化器,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声音震耳欲聋。
    地动山摇中,萧熠险些站不稳,却像透过重重烟雾清晰地看见赫饶被爆炸发生时的巨大冲击力推下九楼窗台,直朝地面跌下来。
    “饶饶!”——撕心裂肺。
    “啊!”人群惊惧的喊声里,直升机在浓烟夹杂灰尘的空气里一个高危的俯冲动作,直直朝赫饶的方向飞来。
    当烟尘散去线视恢复,直升机已在回升高度,而绳梯末端的男人,稳稳地扣住赫饶的左手。
    萧熠的眼泪在这一刻溢出眼眶。
    萧熠和徐骄阳来到医院时,赫饶正站在大厅和邢唐说话。看见彼此,他们不约而同地撇下身边的人径自走向对方,行至近前,旁若无人地用力拥抱。
    此时此刻,言语是多余的,唯有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才能确定彼此的存在。
    邢唐并不知道赫饶是劫后余生被直升机直接送到医院来的,只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徐骄阳所在的风华苑十号楼着火,她从火灾现场赶来,徐骄阳和萧熠随后到。但见赫饶和萧熠紧密的拥抱,以及徐骄阳呆呆地站在一旁泣不成声的样子,他就明白了。
    多事之秋——邢唐沉重地叹气。
    等徐骄阳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问邢唐:“你怎么在这?”
    他明显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阿政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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