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睁开眼睛,他就到了这里。成了一个为了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厮杀的十八岁战士。
    刚过来那阵,他经常会心口剧痛,手颤发抖。
    好在每次时间也不长,大部分时候,他都能承受得住,挺一阵子就过去了,且竭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最严重的一次,他直接痛得昏死在战场上,还是被战友给背下来找医生抢救过来的。
    不然那次,他怕是直接死在那了。
    那个战友是林向晨。当时他看到那个林向晨的时候,吓了一跳。
    明里暗里,百般试探,他才最终确定,这里的林向晨,只是这里的林向晨而已。
    并不是他上辈子认识的那个林向晨,不是小美的哥哥。
    不过因为那个名字,那张脸,他和林向晨成为了好兄弟。能够生死与共,可以把后背毫无保留交给对方的好兄弟。
    当他听林向晨提起他有个妹妹也叫林向美的时候,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从战场上飞到榆树村,去亲眼瞧一瞧。
    可后来,他旁敲侧击地向林向晨打听他妹妹,却得知这是个生性胆小的柔弱姑娘,柔弱得让她在战场上打仗的大哥一说起来就满心担忧。
    于是,他死了心。他认识的那个林向美,是个张扬嚣张,任凭是谁都欺负不了的姑娘。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和原来的那个世界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同名同样貌的人。
    后来,他的好兄弟林向晨,为了救他意外丧命。
    想着国家即将迎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年代,也为了近距离照顾好兄弟的弟弟妹妹,他选择了退伍。部队领导百般挽留,但他还是执意要退。
    其实,更主要的,他累了,真的累了。一切都那么索然无味,他想好好歇一歇。
    回到安吉,本来他不该那么早去榆树村,可莫名地,他还是提前去了。
    见到了那个姑娘,一样的容貌,迥异的性子。
    柔柔弱弱的,连说话声音都是小小的软软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看到她为了林向晨的牺牲而失声痛哭的时候,他清楚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他认识的小美。
    可他心存侥幸,后来又去了榆树村。
    他仔细观察,细心分辨,最终再次失望而归。他告诉自己,是他奢望了。
    可今天,他亲眼目睹了那堪称凶残的一幕。看到那熟悉的影子,听到那嚣张的自称,他笑了。
    是她。
    他异常肯定。
    除了她,他再不认识哪个姑娘那么唯我独尊,目空一切。
    他恍然大悟,她之前在他面前,不过都是演的。
    她只是在演原来的那个林向美。
    他暗道是他蠢。
    他忘了上辈子,她就是个能说会演的主。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把人糊弄得团团转。
    他压下心中的波涛骇浪,装作若无其事。
    可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喊了句“小美”。
    她果然和上辈子一样聪明,只愣了一瞬,就兴奋又激动地追上来,兴冲冲地跟他对暗号。
    那一刹那,他想认她。
    可鬼使神差地,他否认了。
    当时他存了逗逗她的心思。
    另一方面也是怕她,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扑上来抱着他惊声尖叫。
    说不定还要抱着他脑袋肆无忌惮地狠狠亲上两口,再说上一句,小山,姐姐可想死你了。
    这个年代,还有外人在,不成体统。
    但他知道,以她的聪明,一旦起了怀疑,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
    果不其然,她走着走着突然袭击,整个人快贴到他身上。
    吐气如兰地对着他的脸问:“小山,我好看吗?”
    那一刻,他差点儿一冲动就认了。
    他怀念她自以为风流倜傥,把他逼在角落,伸手勾着他下巴,逼着他喊姐姐,俏皮地逗弄他。
    怀念她在他面前,不管不顾肆意开怀大笑。
    可那一刻,突然的心悸,让他冷静下来。
    好在,那只是一阵无甚大碍的心悸,只几秒钟就过去了。
    他这个未知的毛病,他私下里看过很多医生,查不出病因,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不止一个医生说过,或许是因为战场上的创伤造成的心理问题,或许是他的幻觉,类似于幻肢疼痛。
    可那疼痛,实打实地过于刻骨铭心。让他很难相信只是幻觉。
    刚来那阵,或许有心理原因。
    可这么多年过去,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他早就麻木了。
    在部队里,他是公认的心理素质过硬,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没人性。
    他要求医生给他开了缓解心脏疼痛的药。他怕别人看到,懒得解释,就换成了维生素的瓶子随身带着。
    可已经好久,没有犯过病了,他把药塞到了抽屉最里侧。
    但今天,居然又用到了。
    沈卫山蹙眉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早上起来没什么问题,在榆树村,除了林向美凑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心悸了一下,除此之外,一直正常。
    无非是回来的路上,无意识地回忆起了上辈子临死那一幕,他满心的遗憾。
    细想起来,作为现在的沈卫山,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他时常回想起以前。
    他会想,如果他没死,他回了国,他见到小美,会怎么样。
    也会想,要是他没有去当兵,仍旧是她眼中的小白兔,她会不会喜欢上他。
    而最近几年,他已经很少想起以前了。
    八年的漫长岁月,足可以让一切回忆都变淡,或者说,一切情愫都可以深深埋在心底。
    他这个毛病,发作的频率逐年递减。
    这么想下来,似乎是自从他逐渐淡忘上辈子的事,他这个毛病就很少犯过。
    这个毛病,就像个定时炸|弹。
    正常情况下,他与常人无异,能扛枪,能杀敌。
    可一旦发作起来,心口宛如刀割。
    他真不知道,哪一次,他就那么疼死过去了。
    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和那个姑娘相认?
    沈卫山重重地叹了口气。
    沉重,压抑,又夹杂着满满的无奈。
    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就静静守着她,护着她。
    反正那是个既聪明,又厉害的姑娘。
    会做饭,能赚钱,还使得一手好棍。
    不论在哪里,都能活得多姿多彩,过得幸福快乐。
    是了。
    还是不要相认的好。
    免得她知道了,又要整天胡搅蛮缠地逼着他喊她姐姐。
    以前也就算了,她比他大了两岁,他认了。
    可现在,她十七,而他都二十六了。
    再被她逼着喊姐姐,他的脸不用要了。
    嗯,暂时,就先这样吧……
    沈卫山穿着大衣,脚上的靴子也不脱,就那么疲惫不堪地摊在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榆树村,老林家东仓房里,烧得暖暖和和。
    姐弟四个兴致勃勃地把家里的东西重新归拢了一遍。
    地上堆着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摆到了架子上,炕上堆着的东西都规规矩矩摆在了长条窄炕桌上。
    林向美把自己和甜甜的被褥抱到炕头铺好,指了指中间的隔断桌子说:“以后这桌子就摆这,向光和望星是男同学,睡在炕梢。姐姐和甜甜是女同学,我们睡在炕头。”
    甜甜小,啥也不懂,只要跟着姐姐睡就行,傻乎乎拍着小手:“甜甜和姐姐睡炕头。”
    林向光大了,没所谓。平时他住校,也就过年过节在家住。
    再说本来大家就是这么睡的,现在不过中间多了个放东西的桌子,对他来说,丝毫没什么差别。
    可林望星小朋友就难过了。以前他和姐姐之间虽然隔着甜甜,可姐姐一伸手就能摸着他脑袋,他一伸手也能摸着姐姐的头发。
    可现在隔着一个桌子,对小男孩来说,仿佛和姐姐隔了天堑,他觉得自己被姐姐抛弃了。
    虽然舍不得离姐姐那么远,可太过懂事,又有些自卑的孩子习惯了听姐姐的话,还没学会表达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只是耷拉着小脑袋把自己的被子铺好,紧紧挨着桌子,尽可能离姐姐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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