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薛莺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帐外忽地刮过一阵气息凛冽的劲风,伴着腾腾的杀气,将地面的黄沙蓦然裹挟到了半空,如硕豆击鼓般,往帐帷汹然袭来。
    ——“不好了!是…是骊军…敌将霍平枭率着骊军来突袭了!”
    很快,薛莺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耳旁骏马微嘶,蛮兵的惨叫声不绝如缕,兵器相触的声音铮然,且使人倍感颤栗。
    另厢的颉利可汗面色骤变,再顾不得同薛莺讲话,刚持起挂于帐中的兵器,忽觉眼前乍现一道凛凛的寒光——
    “啊!”
    伴着颉利可汗凄厉的惨叫声,通长一丈的陌刀在半空“唰”一声划过,舞出的白晃晃刀花令人目眩。
    颉利可汗死到临头,还对霍平枭成功袭营之事,倍觉难以置信。
    这可是几千里的广袤漠土路啊,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多骑兵跋涉过来的?他们的战马莫不是长了翅膀?
    霍平枭乘于墨黑烈马,神态倨傲且轻狂,用强劲有力的臂膀将长刀利落收回。
    男人兽首兜鍪下的深邃眉眼带着淡蔑,身着一袭玄铁甲胄,战袍和盔上的翎羽色泽鲜红,和他的人一样,耀眼夺目,亦似天神般俊美无俦。
    看着眼前的陌生武将,薛莺忽觉心脏跳动的节律轻微顿止,再抬眼,那样貌生得过于英俊的武将已然骋马离开了帐中。
    薛莺听见,他命部下将她安置的低沉声音,也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大骊战神霍平枭了。
    ******
    霍平枭此番率兵袭营后,骊军的战事告一段落。
    此番虽然突袭的骑兵都是阖军最精锐的兵员,但日日夜夜的长途跋涉也属实令人疲惫不堪。
    是以,在将归降的西宛的蛮兵收编之后,霍平枭便让孟广传令下去,宰杀部落中的五头牦牛,好好地犒劳犒劳连夜跋涉的将士们。
    很快,孟广就命人升好了篝火,部落里负责烤制食物的西宛人迫于狼骑团压倒性的战斗力和威势,也很快对骊军表示臣服,并安安分分地帮着这些军将烤起肉来。
    当然,孟广和其余部将都在随时留意着这些蛮人的一举一动,不会给这些人留有任何投毒和策反的机会。
    霍平枭随意择了个营帐,只身一人进了里面休息,似是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孟广对此习以为常,只当霍平枭是又去补眠了。
    薛莺坐在篝火旁的兽皮毯上,接过了孟广命人递给她的炙牛肉,她父亲薛长史在她失踪后,特意拜托霍平枭尽力寻找她的踪迹,所以将士们对这位长史嫡女也很照拂。
    薛莺用眼睛四处搜寻着霍平枭的身影,不免好奇地问向身侧的将士:“霍侯…他不用些炙肉吗?”
    狼骑团的将士回道:“我们将军应当是躲在某处补觉去了,放心吧,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将军,孟将军一定会给他留好军粮的。”
    薛莺听后,不禁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给他送点儿吧。”
    说完这句话,薛莺身侧的将士刚要出言劝阻,待再度看向她时,薛莺早就跑远了。
    那将士无奈地摇了摇首,像是对着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他也在霍平枭的手下做了好几年的兵将了,每次出征,骊军也能救下不少被敌军强掳的女子,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外貌出色的。
    像薛莺这般一见到霍平枭这样出身显贵,又生得英俊硬朗的军侯,就对他生出爱慕心思,甚至想投怀送抱的女郎,他也属实见了不少。
    可他就没见过霍侯收用过哪个女子,且他拒绝的方式冷淡且直接,依他看,这薛家的姑娘八成也会同那些女郎的下场一样,最后肯定会哭着从霍平枭的帐里跑出来。
    ******
    另厢,霍平枭并未按照孟广等人的猜测,只身躲在营帐里补眠。
    男人随意寻了把交杌,缄默地坐在篝火旁,俊昳的眉眼映着左右曳动的焰苗。
    霍平枭的神情并未带着战后的疲惫和慵懒,反是很专注地在看手心中的那枚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还是他在出征后,才在行囊里偶然发现的。
    至于它到底是谁放在里面的,他不用猜都知是谁。
    想起出征前,阮安为他整理完行囊,却又鬼鬼祟祟地守在那儿,不肯让他看见她往里面悄悄地塞了什么。
    霍平枭边低低地哂笑,边用微粝的指腹轻轻地划过平安符丝制的表面。
    丝绸全然不及她肌肤的软和柔,霍平枭将那枚平安符攥入掌心后,忽然很想很想,听阮安唤他一声夫君。
    起了这个念头后,男人突然发觉,自他出征后,只要一闲下来,脑海和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被阮安占据。
    这枕刀卧血的日子里。
    他想夜夜拥她入眠,想听她唤他夫君。
    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异常地想她,迫不及待地想回长安见她。
    他好似从未被任何人如此牵动过情绪,也从来没这么思念过一个人。
    想到这,霍平枭不由得自嘲一笑。
    原来他也会变得如此矫情,甚而还会去想,阮安有没有像他一样地去思念他。
    正此时,薛莺终于寻到了霍平枭独处的营帐,她蹑手蹑脚地掀开帐帷。
    霍平枭这时已从交杌起身,想寻纸笔给在长安的妻子寄封家书,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寄家书,男人的心中忽地多了些说不清且道不明的情愫。
    薛莺看着他高大峻挺的身影,刚想开口同男人讲话。
    霍平枭毕竟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的变化异常机警,自是注意到有人突然闯进了帐里。
    当他转首看向薛莺时,眼角眉梢的温和逐渐褪去,转而恢复了平素的冷淡,不悦地问:“你来做甚?谁许你进来的?”
    男人的语气异常冰冷,且不近人情。
    薛莺原本存着羞赧的神情变得一僵,自然没想到霍平枭的态度会如此生硬设防。
    “我是来给将军送炙肉的,帐外的守卫便放我进来了。”
    霍平枭眼下自然是没那个胃口,他将视线收回,又淡淡命道:“拿走,本侯不饿。”
    薛莺举着托盘的手微微一抖,霍平枭过于淡漠的态度,让她如坠冰窟。
    看来他果然同外人传的一样,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可这毕竟是在西宛的漠土,定北侯又是个盛龄的男子,他刚刚打完仗,他们孤男寡女的待在同一个帐子里,她的模样又生得不差,他就不想吗?
    薛莺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一把,待将那托盘随意寻了个地界放下后,便在霍平枭凌厉目光的注视下,颤着纤手,要去解自己的外衫。
    霍平枭见此眉宇轻蹙,微微避开视线,制止道:“薛姑娘,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本侯不会将今日之事对任何人说出。”
    薛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太明白霍平枭的意图。
    “本侯有妻有儿,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薛莺只觉心头如被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声如蚊讷地回道:“可是侯爷,您不必在意侯夫人的想法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小女心悦于你,不图任何名分,只图…这一夜的露水姻缘……”
    “还请侯爷成全。”
    薛莺说到这儿,已然梨花带雨,哽声而泣。
    薛府的下人应当都知道她被西宛的蛮兵掳到了这处,哪怕颉利可汗没将她玷污,她的名节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清白。
    既如此,她宁愿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薛姑娘。”
    霍平枭的嗓音变得愈发冷沉,丝毫没因薛莺的哭泣而动任何恻隐之情,神情反倒是带着厌恶,厉言又说:“你没有资格指摘本侯。”
    “更没有资格,提起本侯的夫人。”
    她拿什么,跟他的阿姁比。
    薛莺被他冷厉的声音震摄,他没说什么狠话,可她却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连连往后退着步子。
    这时,霍平枭沉声又对帐外的守卫命道:“若再有人随意进本侯的军帐,不必留情,统统按军法处死。”
    第30章 二更
    还有不到半月, 便是霍阆的寿辰,他身为骊国权相,霍家又是享一门二侯荣光的煊赫世家, 他的寿宴自然备受长安世家瞩目。
    高氏身为相府主母, 自然一早就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决意好好操办,寿宴上自然会有各路名流云集,且霍平枭还在西宛为骊国征战, 皇帝为表对霍氏父子的礼重, 也很重视这场宴事。
    但君心到底难以揣测, 高氏也无法猜出,皇帝到底是会亲自参宴, 还是会派个皇子或亲王来送贺礼。
    是日, 阮安被高氏唤到了相府。
    高氏自打对阮安的态度有了转观后,便决定不能再放任阮安对中馈之务如此不上心的态度, 她准备好好地将这名长媳培养起来。
    阮安和霍平枭既然都单独开府了,且她也被朝廷封为了诰命夫人, 那她早晚也会以定北侯夫人的身份置办宴事。
    这番,阮安也将态度放得很恭顺, 在被高氏指点时, 也很虚心地向她请教了许多问题, 总不好再消极对待。
    高氏坐于厅内上首,叮嘱道:“这坐次安排极为有讲究,哪两家交好, 哪两家又交恶, 一定都要弄清楚。千万不能安排错了, 这样不仅会使别的世家觉得尴尬冒犯, 也会让他们对我们霍家产生不好的想法。”
    “你多记着些,往后啊,你也是要自己主持宴事的。”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道:“嗯,儿媳都记下了。”
    阮安暗觉,看来这做主母的学问,也跟她在钻研医术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学无止境,门道多着呢。
    贺馨若早就被解了禁足,阮安不知实情,虽然每次在相府见到她时,总是态度淡淡,却也没跟她太计较。
    但见着高氏手把手地教导着阮安府务,态度还如此耐心,贺馨若自然觉得有些被冷落,况且自打伤宫药那事被霍羲戳破后,高氏待她的态度就再不及从前亲近了。
    阮安态度颇为认真,甚而还让白薇拿来了纸笔,将高氏传授她的内容一一记了下来,高氏见她如此,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些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心思。
    再一看,坐于另侧的贺馨若神情有些飘忽,还不时地捻着帕子,往唇边掩着,没怎么认真地去听。
    高氏不禁斥了她一句:“你也好好听着,又不是只给她一人讲的,明年开春,你也该跟二郎分家开府了。”
    贺馨若腆然一笑,捻酸带醋地暗讽着阮安,回道:“婆母,我到底是个大嫂不一样的,我在家中,可是跟我母亲学过府务的,自然要比大嫂学得快一些。”
    高氏听到这话,心情颇为不悦:“你们贺家到底是无法跟相府比,又不是什么勋爵世家,你母亲教你的那些,应当是不够用的。”
    贺馨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高氏的面前说错了话,立即噤住了声,没敢再多言半句。
    高氏睨完她,很快收回视线。
    这时,阮安却主动向高氏提起:“婆母,正好这次公爹过寿,儿媳很难遇上这么好的锻炼机会,您不妨交由我做一些事,我也能帮您分担分担。”
    高氏倒是未料及阮安的态度竟会如此积极,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安排坐次这事不能交由你,稍一不慎就容易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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