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口中顿时喷出大汩大汩鲜血,他目眦欲裂,骇然惊恐的看着骤然拔出小刀的男生。
    鲜血飞溅。
    男生面上一片鲜红,苍白的脸浓稠的血,以及一双看向死人、毫无波澜的黑眸。
    他怎么敢……
    怎么敢杀他……!
    呼吸逐渐衰弱,刘旭目光涣散,最后的视线中,是扑向纪珩,面露惊恐的叶珏。
    ……
    “哥!”
    叶珏瞳孔震颤不安,双手颤抖着,险些腿软跪倒在地。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旭:“……他、他死了?”
    纪珩呼吸急促,窗外汹涌呼啸的寒风浑浊不堪,远远地,他看见了几束穿破黑暗的灯光。
    再转过头,叶珏已经从衣柜里扒出两卷被子,强撑恐惧与害怕盖到死不瞑目的刘旭身上。
    快步走上前,他抓着纪珩的手,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被汗水洇湿的头发垂在眼前,不自觉的流着眼泪。
    “哥,”他说:“……我、我不满十四岁,我不算犯罪,刘、刘旭是我杀的,你快跑吧!”
    纪珩一怔,厮打过后的疲惫传遍全身。
    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抬手摸了摸叶珏的脸。
    只是如此轻轻一个动作,叶珏眼尾的泪痣便染了些鲜血。
    漂亮干净的小少年怔怔的,反手抓住他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泪水沾染了泪痣上的鲜血,蹭的半边脸皆是一片红。
    “哥,”叶珏颤抖的哭着,像小时候一样想躲进他怀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跑、跑的掉吗?”
    轻勾了下他眼尾的泪水。
    纪珩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了,今天却难得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背,轻轻地为他顺气。
    “来不及了,”他声音很轻,像怕吓到叶珏,于是越发轻柔:“我要走了。”
    叶珏一惊,条件反射的爬到窗户上,惊慌不已的问:“警察来了吗?”
    窗外是一片望不见头的白茫茫。
    特大暴风雪使得天际如破了一块裂口,洁白的幕布淹没了一切。
    汹涌的大风吹走了刘旭口中最后一丝哀嚎。
    大盘山银装素裹,如从天而降的一座雪山。
    叶珏自浑浊的天象中看见了几缕耀目的灯光,直冲村子而来。
    “警察!”叶珏眼前一黑,立刻抓住纪珩的手,“我……我去自首!哥,你快走!”
    他慌得险些把自己绊倒。
    纪珩及时伸手扶住他,依旧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后背。
    像对待自小疼爱的弟弟,他没有与叶珏对视,而是在他耳边说:“我走了以后,告诉纪老头。”
    “他没有卖掉我,那点东西买不起我。”
    “……哥?”
    终于反应过来纪珩口中的走,和自己理解的不一样,叶珏一阵不安,死死地锢住他的脖子,惶然的问:“哥,你要去哪?我不能一起去吗?”
    “去大山外面。”
    没有骗他,纪珩温声回答着他的话:“别害怕,我不会有事。”
    努力想推开他的拥抱再看他一眼,叶珏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忍下泣音:“……哥,能不能先别走,你说好了明天陪我去看爷爷奶奶的。”
    纪珩一顿,他的身上忽然浮现了一股很难过的气息。
    叶珏不明白,却下意识的不安起来。
    “叶珏,”纪珩抱紧了他,声音有些紧绷,却竭力不让他听出异样:“还记得四年级王老师走的时候和我们说过什么吗?”
    “不论在哪,我和叶爷爷叶奶奶一样,都会看着你。”
    王老师。
    是叶珏最喜欢的英语老师。
    她是自愿援助山区的大学生,时间一年,一年期满,在送别会上,她没有出现,只是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那时叶珏哭的很惨,回家的路上纪珩背着他,任由他把眼泪鼻涕糊在衣服上。
    那也是一个冬天,隆冬朔月。
    他趴在纪珩背上睡着了。
    那时的小纪珩踩过结冰的水坑,怕动作幅度太大吵醒了他,一条十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同样称不上高,还是孩子的纪珩后来在叶家门口撞见了叶爷爷。
    慈祥的老人看着他,沉默许久,摸摸他的头发,说:“小纪啊,麻烦你带弟弟回来了。”
    那是叶家的人第一次对他说,叶珏是他的弟弟。
    小小的纪珩酷哥似得点头,“嗯。”
    回自己家的路上,他忍不住高兴地捏捏手掌。
    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心里却在雀跃的想。
    ——九岁的心愿,就愿他的弟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不论在哪,叶珏都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许过愿,要好好保护的弟弟。
    ……
    ……
    那是叶珏印象中极为混乱的两天。
    星期五晚上,纪珩抱着他敲开了纪家的大门。
    满屋子黑衣黑裤的壮硕男人看向他们,低头喊:“少爷。”
    害怕间,叶珏看见有几个男人去了叶家。
    他担心不已的想要叫住他们,却被纪珩拍了拍后背,安抚般的低声说:“没事。”
    惊吓过度的一晚,他最后趴在纪珩怀里睡着了。
    面上还是斑驳的血痕和泪痕,纪老爷子险些吓晕了过去,问清事情的经过后,沉默的抽了口旱烟,眼眶气的通红。
    第二天一早,叶珏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的便是即将坐车离开的纪珩。
    纪珩变得很沉默。
    直到看见他才露出一点笑意。
    事情已成定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是在许多黑衣男人的注视下,固执的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问纪珩:“……哥,我以后还能……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纪珩擦掉他脸上的泪痕,点下了头:“能。”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我们还会见面,”纪珩耐心的一点点擦掉他的眼泪,牵着他的手,声音低低的:“但是你可能会认不出我。”
    “不可能!”
    叶珏咬牙忍下泪水:“我肯定能认出!”
    最后纪珩坐进车里时,他还是哭的昏天黑地。
    纪珩下车哄了他许久,最后在一旁黑衣男人的催促下,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抚过他眼尾干净的泪痣,垂眸坐进了车。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也是纪珩第一次对他说谎。
    原来有信号、有号码、有目的的电话,也是会打不通的。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第二天在纪爷爷的陪伴下去医院看望爷爷奶奶。
    没有看见爷爷,整座医院也没有奶奶的人影。
    天地都在旋转,有护士姐姐给了他两颗糖,似乎是怕他哭,温声安抚他:“等爸爸妈妈来了再说,好吗?”
    当天下午,他看见了久违的父母。
    还看见了不甚熟悉的哥哥和妹妹。
    那个对他一言不发的护士姐姐告诉他们,爷爷腿疾感染,无法救治,已经去世了。
    就在爷爷去世的当天晚上,突发心梗的奶奶紧跟着离开了。
    这对一生都恩爱和睦的夫妻,即便是离开人世,也要陪伴对方。
    一前一后两次巨大的打击。
    叶珏年幼的身体没有撑住,当天晚上住进了医院,发烧一直发到四十度。
    迷迷糊糊中,他哭的无声无息。
    眼泪成片,掩盖了大半张脸。
    病床前的父母担忧的为他擦着眼泪,同样眼眶通红。
    很久很久以后,他感觉身体一轻。
    似乎被什么人抱了起来。
    比他大了七岁的哥哥低头看着他,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妹妹在一旁给他递糖果,奶声奶气的叫他“哥哥”。
    他感受到了迟来的父爱、母爱,兄妹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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