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春恒和许家英配合默契,他接了供词,许家英马上拿了墨盒子走了过去。
    付春恒蹲下‘身子,拿起宋苦斋的右手大拇指,在许家英手里的墨盒子里蘸了蘸,用力在供词上摁了下去。
    丁小四披着油布雨披快步走了过来,把雨披扔在一边架子上,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朱玉莲自缢了!”
    赵青拿着已经签了花押和拇指押的供词,沉声道:“案件了结了。”证据、供词、花押和拇指押俱全,这个案子谁也翻不了了。
    闻言外堂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俱现出轻松的神情。
    正在这时,守在外面的丁小五跑了进来:“禀大人,知县大人带着一群人来了!”
    赵青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起身道:“我去迎接白大人!”
    白吉光皱着眉头大步走了过来。
    如今朝廷之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赵青天生属于定远侯一派,宋苦斋则是毛太师的亲信,如今定远侯一派和毛太师一派对上,他作为小小的永平知县,夹在其中实在是无所适从,连选择都不用做了,估计两派谁也不会在乎他这个小卒子。
    他的亲信紧跟着他为他打着伞,自己的身上被雨给淋透了。
    一群穿着黑色油布斗篷的陌生人紧紧跟着白吉光大步走了过来。
    快到外堂台阶的时候,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廊下迎接的赵青。
    屋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晃着,散发着清幽的光,映在赵青俊俏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冷森。
    他脸上带着轻松适意的笑,洒然拱了拱手:“见过白大人!”
    而赵青的视线则越过白吉光,落在了白吉光身后的黑衣人身上,微微一笑,道:“毛二爷,你来晚了!”
    那人伸手去掉头上的兜帽,面无表情看着赵青。他大约二十四五年纪,目若寒星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他越过白吉光,缓缓走上台阶,立在那里看着瘫在地上的宋苦斋,伸出白皙的手向上扬了扬。
    一个黑衣人快步上来,蹲身在宋苦斋身上检查了一番,起身道:“禀二爷,宋管家已经死了。”
    毛宇震闻言也不多话,直接向赵青和白吉光揖了一揖:“告辞!”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抬腿匆匆走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似乎带着玉碎的余韵。
    白吉光立在台阶下发了半天愣,这时忽然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过来,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很随意地向赵青拱了拱手:“夜已深了,愚兄也要去睡了,贤弟也早早休息吧!”
    赵青点了点头,凤眼中含着一丝微笑:“白大哥早早休息吧!”
    白吉光见赵青态度甚好,显见是没有怪自己把毛二爷带过来,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给他打伞的亲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慌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赵青心事已了,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一直到了巳时还没有醒。
    丁小四去县衙大堂应卯了,外堂里此时只有丁小五在用清水冲洗地面。
    地面其实昨夜已经冲洗过了,可是丁小五怕一向有些洁癖的赵青犯恶心,因此一遍一遍地冲洗着。
    他正在忙碌,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叫,声音压抑低沉,不是自家二公子是谁?
    丁小五忙放下手中的铜盆冲了进去:“大人,怎么了?”
    赵青穿着雪白的中衣坐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俊脸微红,凤眼中带着一丝迷茫,正怔怔地发着呆,白绫底子宝蓝缎面的薄被凌乱地堆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做了噩梦惊醒的模样。
    听到丁小五的声音,他才如梦方醒,满面通红喝道:“出去!”
    丁小五吓了一跳,忙退了出去。
    卧室里又静了下来,惟有放在角落里小几上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衬得四周静寂得很。
    赵青觉得亵裤内湿凉黏腻,难受得很,心里有些恶心,可是想到方才那旖旎难描之梦,想到梦中慧雅的柔媚,一股酥麻的感觉便从脊椎升起,瞬间扩散到全身……
    他伸出双手捂住了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变态,居然在梦中那样对待慧雅……
    第二日慧雅起来,雨早已停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赶走了所有的阴霾、狂风和寒雨,给人世间带来无限的温暖和光明。
    因为心里有事,慧雅很早就起来了,索性先去小厨房寻了李妈妈,要了热水在小厨房隔壁的水房洗了个澡。
    李妈妈一边用木桶给慧雅提热水,一边絮絮道:“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要用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惠明昨日已经把你的药取回来了,我已经炖上了,到时候炖得烂烂的,放上冰糖,你好好吃两碗!”
    慧雅想起马医官开的“佐以冰糖”的红豆薏米汤,心中暗笑,道:“妈妈,谢谢你,我一定要吃三大碗!”
    这天早饭慧雅果真吃了三碗红豆薏米汤。
    李妈妈在一旁瞧慧雅吃了第二碗,又要第三碗,便忧心得很,不停地问:“慧雅,饱了么?不要撑着了!”
    慧雅笑眯眯:“我不是正在长身体么!”
    李妈妈也笑了。慧雅如今正是长身体和发育的时候,如抽条的小柳树一般,好像几日不见,就要长高一些似的。
    那吓人的毛二爷如黄鹤一般,一去县衙便不再复返,朱俊和王氏等了半日,不见毛二爷回来,渐渐都放下心来。
    雨一停,廊下种的几株月季花便开了,嫩黄、雪白、米分红和大红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散发着宜人的清香,王氏便让人搬了张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正对着月季花放在廊下,把上面铺设得柔软舒适,让朱俊趴在上面,自己抱了贵哥陪朱俊坐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正说话间,四娘马甜甜来了。
    马甜甜身材娇小,因此颇爱穿高底绣鞋。
    今日为了见朱俊,她打扮得格外用心,头上堆满珠翠,脸上浓浓地妆饰了,显得米分面朱唇,身上穿着一件月白串枝山茶花罗立领衣衫,系了一条羊皮金沿边挑线紬娇绿缎裙,露出了一双尖瘦的老鸦缎子绿锁线高底鞋,扶着丫鬟秀珠摇摇摆摆来了。
    王氏抬眼见了马甜甜妖娆的模样,眉头不由皱了皱,却没有说话。
    马甜甜走过来,搭着秀珠的手给朱俊和王氏行礼:“见过老爷、大娘。”
    朱俊是不可一日无女人那种人,受刑之后素了好久,此时一见马甜甜浑身都酥了,笑眯眯招手道:“甜甜,来坐我左边!”
    马甜甜柔顺地走了过来,香馥馥的身子紧挨着朱俊在贵妃榻左边坐了下来。
    朱俊也不管青天白日的,老婆儿子和丫鬟婆子都在一边侍候,手灵蛇般探入马甜甜衣内抚摸捏‘弄着。
    马甜甜不停娇笑浑身发颤软在了朱俊身上。
    王氏见此不堪入目景象,恶心极了,便抱了贵哥起身道:“今日天气甚好,我带贵哥去后花园转转!”
    朱俊正在得趣,浑不在意道:“去吧去吧!”
    又道:“记得把大门带上,让慧珍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王氏气了个倒仰,急急抱了贵哥,带了慧雅、慧秀、慧珍和李妈妈出去了。
    慧宝和秀珠留了下来侍候朱俊和马甜甜。
    在后花园凉亭坐下之后,王氏把贵哥交给慧秀和李妈妈:“你们带贵哥去玩罢,让慧雅陪我说说话!”
    慧雅想起方才的景象,还有些恶心,干呕了几下,连喝了几口茶才把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压抑住了。
    王氏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方道:“慧雅,嫁了这样的丈夫,有钱归有钱,可还不够恶心的呢,还不如嫁个穷人。”
    慧雅沉吟片刻方道:“大娘,有没有什么东西,让男人吃了不太想那种事情呢?”朱俊一直恶心人,只是今日实在是把慧雅给恶心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开始乱搞……
    她清楚地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孙刘氏采了把一种叫马屎菡的野菜凉拌了吃,被孙贵给打了一顿,孙贵当时一边揍孙刘氏,一边口口声声骂“你想让老子当太监吗”。
    就此慧雅记住了那个叫马屎菡的野菜。
    王氏闻言,怔了怔,半日没说话。
    慧雅见王氏满腹心事,便不打扰她了,也去陪贵哥玩去了。
    贵哥如今已经跑得很稳了,最喜欢和慧雅玩你追我赶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李妈妈和慧秀在一边看。
    慧秀笑道:“妈妈,慧雅如此喜欢小孩子,将来还不生十个八个的带着玩!”
    “胡说!”李妈妈笑了,“顶多生两三个就行了!”
    心中却在想:慧雅生得好看,只要寻的丈夫不那么丑陋,孩子们一定都好看,到时候生五六个孩子,个个仙童玉女一般,如果慧雅不嫌弃,我就跟去给她带孩子……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慧雅觑了个空,趁慧秀带贵哥去王氏那里喝水了,瞅四周无人,就悄悄告诉李妈妈,自己要去城外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求李妈妈陪自己过去。
    李妈妈一听,愣了愣,低声问道:“是去见小赵大人么?”
    慧雅轻轻“嗯”了一声。
    李妈妈沉吟片刻,道:“慧雅,等一会儿我陪你回去,在小厨房内准备几样小菜,你给小赵大人送去。”
    过了片刻,慧雅和李妈妈便去向王氏请半天假。
    其实像慧雅李妈妈这样的契约婢仆,按官府规定每旬都要歇一日的,而她们很少歇假,因此王氏很痛快地准了。
    慧雅就把贵哥交给王氏,自己随着李妈妈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李妈妈和慧雅讲究着要做的小菜:“……厨房内正好有这些材料,你就听我的!”
    慧雅却很坚持:“妈妈,小厨房内不止你一个人,还有别的厨娘呢,材料和酒我已经托惠明买了,不用占府里的便宜。”
    见慧雅如此坚持,李妈妈只好不说话了。
    慧雅回去之后,净罢手,细细做了四个小菜——拌苦菊、鲜蒸鲥鱼、爆炒鲤鱼肝和烧蛤蜊,又做了些葱花羊肉一寸长的扁食,全都趁热用盖碗盖好,装进了食盒里,加上新买回的一小坛金华酒,也算妥当了。
    惠明得了丁小四的嘱托,把丁小四提前雇好的凉轿引了过来接慧雅和李妈妈。
    他已经禀明了管家惠星,预备陪慧雅和李妈妈出去。
    慧雅吸取上次遇到穆远洋的教训,在轿中坐定之后,把窗上挂的纱帘都固定了,这才放下心来。
    凉轿眼看着快走到城门了,慧雅想到即将见到赵青,心脏怦怦怦怦直跳,紧张得不得了。
    李妈妈半晌不言,忽然开口低声道:“慧雅啊,你年纪小不知道,那女子的贞节很是重要,且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慧雅闻言笑了,亲热地偎进李妈妈怀里:“妈妈,我都晓得!”
    她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再说了,我还小呢,才十四岁,怎么会……”
    李妈妈想了想,心中虽然还有些忧虑,却不多说了。
    凉轿正在稳步前行,忽然停了下来,慧雅和李妈妈身子不由自主向前撞了过去。
    慧雅反应很快,一手抓住李妈妈,一手撑在了轿壁上。
    这时外面传来惠明的声音:“孙大叔,你这是做什么?”
    接着便是一个慧雅熟悉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醉意:“惠明小哥,我进城来寻我女儿,你可知我家慧雅在哪儿?”
    是孙贵的声音。
    慧雅把纱帘掀了条缝往外看去,见孙贵满脸通红头发散乱,醉醺醺的模样,正乍着双臂拦在轿前,和惠明争论着什么。
    惠明懒得理他,道:“孙大叔,慧雅自在府里,我这是带女眷去城外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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