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用青砖铺得严丝合缝,异常的平整。
    赵青突然蹲下‘身,手伸向叶瑾:“发簪!”
    叶瑾:“……”
    他不敢违逆赵青,最后还是把自己发上簪的银簪子抽了出来,递给了赵青。
    赵青用叶瑾银簪的簪尖在砖缝中抠了一会儿,抠出了好几粒谷粒,拈起来放到鼻端闻了闻。
    付春恒有些贱,见赵青去闻谷粒,顿时想起了先前调查宋苦斋虐杀郑飞红一案时,慧雅在朱氏房中闻到尸臭的情景,吃吃笑了笑,贱兮兮道:“大人,您能闻出什么啊,还是请孙姑娘来吧,她的鼻子灵!”
    他又笑了起来。
    赵青淡淡看了他一眼,预备暂且压下,等回了县衙再说。
    叶瑾为人稳重,知孙慧雅是赵大人的心上人,因此看了付春恒一眼,很替他担心。
    赵青从谷子中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低声道:“这谷子是至少是前年的陈谷子。”如果是去年的,气味也不至如此。
    叶瑾发呆:“这道姑们藏这么大一个仓库,就为了存陈谷子烂麻?”
    听到他的话,赵青心中一动,起身问叶瑾:“运河在哪个方向?”此地距离运河很近,如果是仓库的话,那一定有出口与运河相连。
    叶瑾想了半日,最后还是方向感很强的付春恒确定了运河的方向:“禀大人,就在那边!”
    赵青大踏步走到付春恒所指方向,看了看涂了白灰的墙壁,吩咐衙役们:“一点一点往外推,看能不能找到门!“
    半刻钟后,赵青听到一个衙役惊喜的叫声:“大人,这里有一个门!”
    赵青凤眼微眯看了过去,只见那里的米分墙被推开了,白森森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门。
    两刻钟后,赵青等人从一个旧瓦房内钻了出来,进入了一个四面种满了高大白杨树的院子。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铁锅里还煮着粥,粥还是热的,灶膛里的柴灰也是热的。
    付春恒和叶瑾带着人出去打听。
    没过多久,付春恒就跑回来禀报道:“禀大人,这是人牙子钱嫂的家,邻居刚才看到她往运河河堤那边跑去了,叶瑾已经带着人追了过去!”
    赵青信步出了院子,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运河码头。
    暮色苍茫,可是运河上依旧船来船往,往来不息……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雪白的汗巾包在手心展开,汗巾里包着的正是方才在赤霞观仓库下寻到的陈谷子。
    赵青闻了闻手中的陈谷,凤眼微眯看向前方的运河。
    他的父亲作为一方军事长官镇守军事重镇,军中之事赵青也了解一二,知道为军中运送军粮的大船每年秋季都要自南而北通过这条运河,运送南方新产的谷子到北地军事要塞,而现在正是运河运送军粮的时间……
    正在这时,叶瑾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禀大人,捉到钱嫂了!”
    回到县衙,赵青连夜提审钱嫂。
    钱嫂是个中年寡妇,生得肌肤白皙身材微丰,脸上涂脂抹米分,嘴角还有一粒朱砂痣。
    即使跪在了大堂上她还是能说会道,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大人啊,奴正在家里做饭,听到房子下面有动静,奴一个寡妇家,自然害怕啊,就跑了出去,谁知竟被官爷们给摁住了!奴还纳闷呢,官爷们难道不保护良民,还来坑害良民?”她是被叶瑾摁在运河边的芦苇丛里捉到的。
    赵青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钱嫂唱作俱佳的表演,试图在她的表演中寻找出破绽来。
    ☆、第四十九章 旖旎回忆
    第四十九章
    因为连夜审案,赵青差不多大半夜没睡。
    他有些疲惫,单手支颐坐在书案后,眯着眼看着钱嫂跪在堂上装疯卖傻地表演。
    钱嫂不知道赵青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心里有鬼,一边卖力表演,一边偷觑着坐在书案后的赵青,试图从赵青神情举止中发现些什么,可是赵青一直没有特别的表情,就那样闲闲地看着她。
    看了半日,赵青方懒洋洋地吩咐付春恒:“把她带下去,单独看押。”
    付春恒:“……”大人,说好的大刑伺候呢?
    付春恒带了两个衙役上前。
    两个衙役去拖钱嫂,付春恒则看向赵青。
    见赵青凤眼微闪,左手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敲了两下,似有话说,付春恒便会意地带了两个衙役上前塞住钱嫂的嘴,把钱嫂给拖了下去,然后又单独返回大堂,行了个礼低声询问赵青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赵青知道付春恒是个鬼灵精,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机灵到这种地步。
    他看了付春恒一眼,沉声道:“把钱嫂关到赤霞观那四个道姑隔壁,你亲自守在一旁暗中观察,看她们有什么动向,如何交流,不放过一点线索,不许中途离开!”
    付春恒:“……”大人啊,小的不就是拿孙姑娘那特别灵的鼻子开了句玩笑么?您犯得着这么整小的么?
    他悲悲切切地答了声“是”,声气凄怆之极,身形却灵敏麻利,利索地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赵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浓茶,起身回了后面,匆匆洗漱罢便躺倒在了床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床上之后直觉天旋地转满目眩晕,几乎是闭上眼睛的同时便睡着了。
    早上赵青又是很早就起来了。
    在县衙大堂点罢卯,赵青根本提都没和白知县提赤霞观一案。这件案子牵涉太大,他也不知道白知县有没有牵涉进去,所以提防心很重。
    白知县也似有很重的心事,也没有开口提这件轰动一时的案子,两人各怀心思,点罢卯就拱了拱手匆匆作别。
    处理完公事回到县衙东厅,赵青吩咐一边侍候的丁小五:“去书房请十二哥过来。”
    穆远洋因为前些日子闯了大祸,此时正被赵青关在后堂书房里读书,正读得百无聊赖,听说赵青有请,当即夺门而出大步流星赶了过来,笑嘻嘻道:“阿青,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赵青屏退身边侍候的人,指了指自己身旁,示意穆远洋坐下:“十二哥,你来执笔给舅舅写一封书信,请他注意务必检验今年新运送到的军粮,看到底是新谷,还是陈谷,然后命送信人把检验的结果反馈回来。”
    赵青已经去世的母亲穆夫人,她得娘家堂兄兼姨表兄正是当今天子庶弟、甘州节度使穆衡,即穆远洋的父亲,正因为有这两层亲戚关系在,赵青和大哥定远侯赵琪一向称呼穆衡为舅舅。
    穆远洋垂下眼帘想了想,脸上玩世不恭之色全都收敛了,神情变得肃穆起来:“阿青,你发现了什么?”
    赵青把他这两日的发现说了一遍,最后道:“十二哥,我怀疑有人收购价钱比新谷便宜得多的多年陈谷,囤积在赤霞观下面的秘密库房里,趁今年秋季新收的军粮经运河往北方运输,在永平码头停歇之时,用陈谷调换了新谷,高价卖掉新谷,从而赚取差价,而陈谷则运往甘州等军事重镇,发放给士兵做粮饷。”
    穆远洋沉吟片刻,道:“阿青,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牵涉进的人可就太多了……”户部和兵部负责押运的官员、永平县运河码头的管事、各军事重镇负责接收军粮的军官……这些人全都逃不过。
    赵青凤眼中带着一抹深思:“牵涉这么大,幕后主持的人又是谁?他的能量一定不小。”
    他看向穆远洋:“十二哥,我会尽我之力继续调查下去,如果侥幸能调查清楚,是揭开,还是继续掩盖,到时候请你定夺。”
    永平帝春秋正盛,作为内定的储君,穆远洋的处境相当微妙,既不能太强势能干,又不能过分的软弱,究竟如何拿捏这个度,得穆远洋自己来定夺,赵青不能替他做决定。
    穆远洋咬着雪白整齐的牙齿陷入沉思。
    陛下如今年岁渐老,愈发的得过且过,大周朝官场表面歌舞升平繁华无比,像这样的脓疮都被遮掩着,可是一旦揭开,就会发现整个官场内部早已烂透了……
    赵青和穆远洋都没说话,外堂里静得出奇,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带着青松气息的秋风从洞开的大门吹入,吹得书案上的纸张“哗啦啦”作响。
    一串“咕咕”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凝滞。
    赵青秀眉微蹙看向穆远洋。
    穆远洋捧着肚子赔笑道:“阿青,我饿了。”
    赵青浑不在意:“我让丁小五去交代杨妈妈预备午饭。”
    穆远洋吓了一跳,双手合十连连摇头:“阿青,杨妈妈做的饭……杨妈妈弄的饭简直令人难以下咽,实在是糟蹋食材啊!亏得阿青你忍受了这么多年,怪不得你长得么瘦,原来吃了这么多苦!”
    赵青低头沉思。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是杨妈妈照管的,他自然知道杨妈妈做的饭菜实在难吃。
    见赵青沉默不语,穆远洋知他认同自己的观点,不禁两眼发亮:“阿青,我们去寻慧雅吧!”慧雅做的菜既好看精致又好吃美味,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啊!
    赵青:“……好。”
    他基本上一夜就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也没有吃东西,其实也是又累又饿又疲惫。可是想到能见到慧雅,他那疲困的身心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笑意抑都抑不住,只得低头装作整理书案上的文件。
    见赵青答应了,穆远洋欢喜之极,当即道:“阿青,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赵青继续低着头整理书案:“好。”
    慧雅正在家里快乐地忙碌着,一想到五六日工夫就能挣二两银子,她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忙碌着也是开心的。
    李妈妈已经从城里买回了月白细纱和各色丝线。
    上午的时候,趁着天气晴好光线清晰,慧雅拿了一大块布铺在卧室窗前的妆台上,然后把月白细纱平铺在上面,拿了胭脂色米分笔在细纱上面用心勾勒出一朵朵花卉,直到画出满布的繁花,这才安上绣绷,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她的活做得很细,都快到中午了,才绣出了四朵花。
    李妈妈则包了家里所有的杂务,又是做饭,又是整理院落,又是洗衣服的,也是忙进忙出不得清闲。
    慧雅刚换了大红丝线,预备开始绣第五朵花,正在低头忙碌,李妈妈忽然推开大门探头进来问慧雅:“慧雅,里正娘子要送咱们几棵正开花的女贞,要不要?”
    李妈妈刚才在大门外遇到了里正孙福的娘子,便站在门外聊了起来。孙福娘子的小儿子正在往自己大门外菜地四周种女贞做篱笆,多出了几棵女贞树,就问李妈妈要不要。
    慧雅把绣花针扎在了正在绣的月白纱布上,表情有些微妙:“……女贞……”
    她不由想起了那次在江守备府山洞里与赵青见面,赵青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女贞花的清香,她的脸蓦地红透了,热辣辣的。
    慧雅忙把手肘放在妆台上,把脸埋了进去。
    李妈妈又和孙福娘子说了几句,然后大声道:“慧雅,还是要了吧,就种在你卧室窗前,绿绿的看了舒服!”
    慧雅低低“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旖旎场景,不禁有些心乱如麻小鹿乱撞……
    孙福娘子离开之后,李妈妈把那几棵女贞一棵棵挪进了院子里,先在根上淋了些水,然后便满院子考察具体种在哪里,如何开始挖坑。
    慧雅则双手托腮趴在妆台上想心事。
    正在这时,穿着深蓝便服的赵青骑着马走了过来,穆远洋扮作他的男仆,戴着小帽穿着青衣骑着一匹健骡跟在后面。
    他们看着轻车简从,实际上防备是很严密的,宫里派来的那几位扈卫都穿着便衣悄悄跟在后面扈卫着。
    到了慧雅家门前,穆远洋先从健骡上滑下来,敲了敲门,对着来开门的李妈妈龇了龇牙笑了:“李妈妈,我们又来了!”
    李妈妈往外一探,看到了正下马的赵青,不由大喜,忙忙行了个礼,把穆远洋先迎了进来:“我们姑娘在绣花呢!”
    穆远洋先走了进来,大为诧异:“呦,慧雅不只会做饭,还会绣花?”
    慧雅见只有穆远洋,顿时有些失望,鼓着嘴斜睨着他,根本没有起来迎接的意思。
    穆远洋觉得慧雅即使是鼓着嘴巴,斜着眼睛看自己,也特别的可爱可亲,贼忒嘻嘻笑道:“慧雅,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再次对你一见钟情的!”
    慧雅:“……”
    穆远洋见慧雅对自己是一脸嫌弃的表情,正要再接再厉调戏几句,一抬头发现慧雅正在眯着眼睛甜蜜地笑,不由目眩神迷,刚要开口调戏,却冷不防身后一阵大力袭来,他整个人一下子扑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赵青,你给我等着!”
    赵青轻轻一脚踹倒了调戏慧雅的穆远洋,立在那里看着窗内的慧雅微微一笑,金色的秋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秀眉凤眼高挺的鼻梁,美好得简直像是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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