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架龙翼战舰舱门打开,一队穿着全副黑色软甲军便服的士兵走下战舰,在舱门两侧站成两列,他们也穿着军便服,并且身上穿的军服和苏芳来的陆战部队除了代表所属部队的纹章番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但他们每个人脸上戴着的却不是普通军士用的黑色防护面罩,而是银色的。
    站在贝隆身后的西斯和波顿交换个眼神,“哈,果然是家传的古董银面甲!”
    一个身姿挺拔的军官从战舰中走出,他在舷梯口停留了一秒钟走下来,他和他身后跟着两个军官,也都穿着黑色软甲,戴着银色防护面罩,但铠甲式的软甲肩后缀着黑色大氅,在他们走动时,背后的黑色大氅被战舰散发的巨大热量引起的气流吹动,露出猩红色的内衬。
    站得笔直,挥起右臂行军礼的贝隆听到他身后的两个蠢货又在小声议论。
    “大氅挺帅气的嘛!这也是将军才能有的?”
    “你还真是在苏兰托出生的土包子啊!这是龙骑机兵队的标配!”
    “他身后那两个人是谁?”
    “像你这样对空降的上峰完全不花心思去了解的家伙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少罗嗦!快说!”
    “一个是古德温家的少爷,现在是上尉,另一个是德鲁蒙多家的继承人,两年前已经是上校了。”
    贝隆恨不得转身给自己手下这两个蠢蛋几巴掌,他一边咬着牙,一边问自己是不是对手下太过纵容了。就算是自己的外甥,也得好好让西斯吃个亏才能长长脑子,至于波顿这个苏兰托土生坏种子,回到苏芳之后就得想办法把他调成文职。
    好在西斯和波顿在贝隆拔脚向前迎接蒙巴顿将军一行时终于结束了议论。
    为首的蒙巴顿中将对苏芳陆战部队的指挥官贝隆上校点了点头,“贝隆上校。你好。”他说完就做个手势示意贝隆带队向绿洲营地走去,似乎对此时炽热的阳光十分厌恶。
    就要走进大帐时,贝隆看到了此时绝对不该出现在大帐门外空地的东西。
    那绝不该在他领着从帝都来的高级将领走进营地时看到的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平民衣服的人。被紧紧捆着,从身体的线条能看出是个年轻女人。她双手被捆反绑在身后,仰面躺在烈日下,面孔上和衣襟上全是血污,双腿也被捆在一起,脚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无法挣扎。
    看这样子,是他手下的士兵准备将这个女人以沙漠中的私刑晒死。
    贝隆大怒,到底是哪个蠢货蠢到要在上级来的时候以私刑处死平民!还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似的把人捆在营地中心的空地上!
    他转过身瞪着波顿和西斯,声色俱厉,“这是怎么回事?”
    波顿和西斯看得出贝隆是真的发怒了,可他们也不知道啊,他们刚才也跟着出去迎接蒙巴顿将军了,他们只勉强看出被捆着搁在太阳下暴晒的女人好像是个自由市的低等妓女,至于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他们也才刚看到她呀!
    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蒙巴顿将军侧首看了被捆成粽子扔在烈日下的人一眼,“这人犯了什么罪?”
    那个满脸血的女人这时看到了他们,她发出凄厉大笑,“我杀了七个强奸幼女的禽兽!禽兽!你们都是禽兽!什么苏兰托的抵抗军、联邦军、甚至海盗都没你们邪恶!你们这些该死的禽兽!”
    蒙巴顿将军转过身,看着贝隆上校。
    他从银色面罩后露出的双眼里平静无波,但贝隆上校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
    蒙巴顿将军没再出声,径直向大帐走去。他走进帐篷,在最舒适的那张椅子坐下,挥手叫自己身后左侧的军官,“你去,我想知道那人究竟干了什么。”
    那个军官快步走出营帐,正好看到一个士兵正拖着那个女人向后面走。他上前拦住他们,几句话就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他跑回营帐告诉坐在帐内的人们,苏芳陆战部队的士兵告诉他,那个女人在刚才冲进士兵的营房,抢了武器,杀害了七个士兵,被害士兵的同袍决定把她晒死以警示那些不规矩的俘虏。至于原因,就像那女人说的,那几个士兵把她的妹妹抓进帐篷里强暴,那小女孩才十岁。
    贝隆上校一听七个士兵死了,立刻出了一头汗。七个士兵!什么时候发生的?这可不算小事!
    啊,是啦,是啦,他手下这些混蛋这几天太无聊了,也许是用那个低级妓女找乐子,可是难道让他教他的兵要像对待苏芳的贵族太太小姐们那样对待这些俘虏么?
    在苏兰托,当兵不是为了有份稳定的收入之外再来点野乐子来点福利,谁要给帝国当兵呢?据说叛军们现在的军饷已经快接近帝国兵的水平了。
    可找乐子归找乐子,怎么弄死了人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死了七个人!怎么死的?就凭那个年轻女人?
    贝隆连连在心里怒骂那些蠢蛋士兵死得不是时候,又骂自己的部下怎么没直接把那个女人杀了反而放在大帐外面。真是蠢到家了!
    他怎么知道艾丽闯营杀人前后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全发生在他出迎蒙巴顿将军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时候他属下的高阶军官都跟他一起出去了,抓到艾丽的士兵们只能把她带到一个中士那儿,而中士想都没想就说“把这个女人晒死”!
    他们和死掉的那些士兵关系都不错,一起扛枪一起喝酒还一起嫖赌过,当然得把杀了他们兄弟的人给弄死啊!
    至于把人搁在大帐外面晒,也不是故意要给空降的将军们看,这不是因为绿洲里唯一一块没阴凉地的地方就是这儿嘛,根本没人想到“有空降的大将军来所以处以私刑的平民是不能让他看见的”!谁有这觉悟也不会被留在营地连出迎都轮不着啊。
    在蒙巴顿将军的副官——若瑟·古德温上尉简单说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大帐里安静得近乎尴尬。
    蒙巴顿将军摘掉脸上的银色面甲,扫视了座椅旁的金属折叠高几一眼,把面甲放在上面,“把那个人带进来。”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丝毫听不出有责问的意思,就好像他根本就是因为好奇想要见一见那个女人。
    贝隆上校终于见到了指挥之前战役的蒙巴顿将军的真容,不过他这会儿再没心思比较他和新任皇帝的容貌是否有相似之处。
    波顿和西斯也没敢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敬,俩人站在贝隆身后,都没敢直视这位年轻的将军。
    很快那个浑身是血迹的女人被推搡着带进棚屋下搭建的大帐里,她身后的士兵对她膝盖后踢了一脚让她跪下,可却忘了她手臂被绑在身后,她失去平衡,狼狈倒在了地上,抬起脸的时候,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不止。
    这座大帐虽然布置简陋,但为了迎接来自帝都的高阶军官还在匆忙间铺了地毡,她半趴半跪在地上,倔强的仰起头,看向主座上的那个什么将军,额头伤口的血一滴滴顺着脸颊滴在猩红色的地毡上,发出细小的啪嗒声。
    让艾丽十分意外的是,那是个非常年轻的人,太年轻了,他可能只比萝伦大几岁。她转动眼球,想要把这个年轻人看得更清楚。额头伤口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她看到的人仿佛蒙着一层淡红色的雾气。
    将军?
    这就是带领龙骑机兵队毁灭自由市的人?就是这个人让上万的自由市居民用各种方式死掉了?就是他?
    第83章 庞倍
    在艾丽默默审视这个年轻的将军时,他也默默看着她。
    她穿着自由市居民最常穿的兜帽长袍,不过这时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气味在熏了苏合香的大帐里仍然特别难闻。
    她之前大概没少被殴打,脸上新伤摞旧伤,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不是青肿就是血渍血痂,还粘着沙土,所以几乎看不出她原本长什么样子,就连眼睛现在也被披面而流的鲜血掩盖,连瞳仁的颜色都看不清。如果不是她被一条粗绳五花大绑,她身上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袍子会把她姣好的身形也掩盖起来,从身形来看,她应该是个少女。
    她嘴唇也破了,干掉的鼻血在她无声冷笑时碎成粉末落在她衣襟上,嘴唇的裂口又流出鲜血滴在地上。
    然后,他问,“你杀了七个士兵?”
    “是。”
    “为什么?”
    “我的妹妹才十岁,可他们强、奸她,还扭断她双腿膝盖的关节,如果他们强奸的是你的妹妹,你会不会杀掉他们?”
    “住口!”
    “闭嘴!”
    蒙巴顿将军身后的军官们和苏芳陆战队的指挥官一起大喝。
    年轻的将军只是轻轻挥了下手,他们立即噤声了。
    有意思。这个据说是自由市低级妓女的女孩,有着最为纯正的帝都口音。
    庞倍·蒙巴顿仔细看了艾丽几秒钟,转过头对波顿所说的那位古德温家的少爷说,“若瑟,找军医去看看她妹妹。”刚才出去打探消息的若瑟·古德温上尉应了一声走出帐外。
    庞倍又看了艾丽一眼,慢吞吞地说,“贝隆上校,我想去看看案发的地点。”
    贝隆上校心里叫苦不迭,可是只好硬着头皮叫人带路。
    艾丽也被从地上抓起来带着一起去。
    蒙巴顿将军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走出大帐,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德鲁蒙多上校对抓住艾丽的两名士兵微笑,“我想苏芳的陆战部队不至于连这种体重不超过一百磅的女孩子也得捆起来才有安全感吧?”
    他这一笑让推搡艾丽的两个士兵脸上一红,他们一边解开捆绑她的绳索和手铐一边腹诽,你们这些只会坐在战舰驾驶舱里的娘炮,你是没见到这娘们杀人的场面!哼,待会儿就看到了,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对着喷得满帐的脑浆笑出来!
    你们这种只会坐在战舰驾驶座上的娘娘腔见过血和脑浆么?!
    可惜,他们失望了。
    蒙巴顿将军和他手下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对被七个人的鲜血脑浆喷涂了的帐篷感觉良好,将军甚至还饶有兴趣的推测出了那个女人杀人的顺序。
    “你最初用的武器是一把轻型近战蓄能武器,很可能还改装过,你用的非常熟练,开枪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蓄能恰到好处,射的很准。目标被击中时立即死去,前面六个人是被这支武器杀掉的。嗯,你杀这六个人的时候速度快得惊人,可能……不到六秒钟。这种速度……你是在哪儿接受射击训练的?这把武器现在在哪儿?”
    他用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看着艾丽,语气温文尔雅,就像他们不是身处躺着七具尸体的凶案现场,他问的也不是凶器的去向。
    艾丽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她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完全得不到任何信息,因此无从判断他问这问题的最终目的。所以,她继续倔强地沉默着。
    庞倍·蒙巴顿将军走向那具倒毙在营房帐门边上的尸体边,蹲下观察,“可惜,你的武器能源耗尽,于是你用它砸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那恶棍半脱的裤子,“他才是正在施暴的那个人,但你把他留在最后才杀。你很冷静,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间营房里所有人都杀死。”
    “他们都该死!”艾丽想起那些禽兽围观大笑起哄的样子,仍然怒火不止。
    他抬眼看艾丽一眼,垂下头,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翻动尸体的头颅。
    他翻开尸体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尸体的双手和双臂,“你被他压制,他用手扼住你的脖子,但你并没做任何挣扎,所以他的手臂和脸上没有任何反抗伤。嗯……你可能是用了什么花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一刀割过去,刺瞎——不,不是刺瞎,只是割伤了他的双眼,你的刀可够差劲的,但是这对他的心理上的刺激非常大,他失去了冷静,并因此丧命。”
    他歪头又看看死尸胸口的伤痕,“不过,你没有什么近身搏斗经验,不然应该能够一刀刺中他的心脏。但这家伙也是个傻瓜,他本该像原先计划的那样掐死你,可他慌乱了,他站起来想和你拉开距离,于是你从容地取了一把士兵的武器向他射击。你只射击了一次就把武器扔掉,是因为武器的后坐力让你肩膀受伤。”
    他说完,站起来,走到艾丽面前,微微垂首,仔细审视,良久才说,“你除了那把短程武器,还有一把匕首短刀之类的东西,也许刚开刃不久。”
    艾丽和他对视着,她的呼吸突然有一丝乱。这个年轻将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是让她觉得害怕的,而艾丽拿不准他眼里让她感到紧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对她犯下的这桩凶案的兴趣让她格外不安。
    他对生命应该是漠视的,不是么?他可是从帝都来的龙骑机兵队的最高指挥官啊。他的一个命令弄死了那么多自由市的人,自由市最高级的美女们,倒毙在珍宝赌场门前,血凝固后走在上面就像踩在果冻上面……
    他现在想要对我干什么?
    他弄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为什么纡尊降贵亲自审问我?像他这种从帝都来的人,不应该在我距离他们两米远的时候就掩住鼻子么?
    可他现在这样子,就像在轻嗅笼中鸟儿的猫,猫看起来依然优雅如常,可猫胡子却在轻轻颤动着。
    有了猫和鸟儿的想象后,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念头,她觉得,他靠近她的时候,与其说是在审视她,倒不如说……他在闻她!
    天哪,他真的是在闻我!
    艾丽震惊得几乎要叫起来。
    那是种十分谨慎而隐秘的细嗅。
    就像端坐在鸟笼前的猫,鼻孔没有一丝翕张,身上光滑的毛纹丝不动,猫眼睁得圆圆的,两爪里的锋利爪子也藏在肉垫里,可是看着鸟儿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种认知让艾丽颈背后的寒毛一根接一根慢慢竖起。
    如果她这时还是平素的样子,她并不会感到如此可怕。
    早在被桃乐妃抓住奇货可居的时候,艾丽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美貌是很罕见和吸引人的。
    可她现在这副尊容——
    说“不能看”已经是很大的恭维了,更别说她此时的身上的气味,那是干涸后的人血、脑浆的气味,再掺杂早些时候拉肚子时袍角粘上的污垢气味,说这股气味是臭味都侮辱臭这个词了。
    而反观那个年轻的将军,他身上有十分隐约但独特的香味,他眼睛明亮,皮肤光洁,看起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偷偷闻我这么个臭烘烘的丑八怪!
    于是艾丽更加笃定,这位年轻貌美,举止优雅的将军一定在想着什么针对她的邪恶计划。
    他一定准备好了什么更邪恶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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