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雪露也谨遵外祖父教诲,不与乔家人接触联络,如今,哪怕在街上遇见了,也只怕如路人一般陌生。
    是以,今日遇到乔芊语一上来便叫长姐,相雪露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上次见到长姐,依稀还是在长姐的婚宴上。”乔芊语唏嘘道,“妹妹犹还记得,晋王一身红袍,丰神俊朗,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羡慕长姐得觅佳婿。”
    “可如今,不过区区数载,长姐已是成了未亡人。以后,长夜孤寂更与谁人说?”乔芊语说着,似乎情到深处,拿起帕子在眼角拭泪。
    “昨日妹妹惊闻噩耗,担心长姐难过,今日一早便赶过来想安慰一二。”
    乔芊语说得动人,相雪露却听得面无表情。
    她甚至觉得再听她说下去都是浪费时间。
    这时闻到远处飘来的药香,她忍不住走神,慕容曜临走前留下的药方煎好了?
    她的身子站了这么会儿以后更加酸痛,此时只想赶紧应付完眼前这帮人,然后回去喝药休息。
    乔芊语不知道相雪露正心不在此,神游天外。
    她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想说的重点。
    “正巧妹妹最近有件喜事,说出来也让长姐高兴一二。”乔芊语嘴角微翘,“妹妹前几日与江夏郡王定亲了。”
    说完这句,她抬眼看相雪露的反应,见她面色沉郁,心里更觉快意。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便不再多留。
    乔芊语柔声道:“长姐好好休息,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要累坏了身子,妹妹日后大婚,还想着姐姐去观礼呢。”
    相雪露随意地一点头,没有说什么。
    她此时满脑子都想着乔芊语快点走,她好偷溜回去休息,压根没太注意听她说了什么。
    面色不好也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
    **
    乔芊语脚步轻快地走到了王府的庭院里。一路上不少人见到了她都和她互相问礼。
    一切,都是因为她成了郡王的未婚妻。
    她出生后,一直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而相雪露,则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宠爱。
    后来她恢复了身份,但依然活在相雪露的阴影中。
    相雪露嫁给晋王后,更是成了京城无数人艳羡的对象。娘家强势,夫族尊荣。
    而她,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子爵府旁支小姐,只能卑微地仰视相雪露,和其他人一起行礼,称她为“王妃娘娘”。
    就在乔芊语痛苦地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被相雪露踩在脚下时,变故突发,晋王死了。
    与此同时,她将成为高贵的郡王妃。
    相雪露没有儿女,这辈子都注定要困在王府,在那一亩三寸地里守着活寡,人生已是看到头了。
    就连卫国公府,以后也会落到旁人的手里,与她再无干系。
    而她,乔芊语,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等着呢。
    想到这里,乔芊语还有点遗憾,为何陛下刚巧修改了大嘉律呢。
    原本,依照皇帝制定的大嘉律,本朝后妃及宗室妻妾,在夫主死后,一律要活殉陪葬,以示贞烈,唯一不在此律范围内的,只有正宫皇后。
    若是依照原来的律法,相雪露恐怕现在已是三尺白绫梁上人了。
    但今上在登基以后,便废除了这条律法,称其有违天伦,不宜再用,并在同时赦免了先帝的一众妃嫔。
    乔芊语可惜的同时,安慰自己,相雪露活着,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
    相雪露今早起来身子就不太舒服,又坚持着接待了半晌的宾客,本来还忧心下午怎么熬,未想到,喝了慕容曜派人煎的药后,身上的不适疲乏竟消了大半。
    她暗忖着,下次再见到陛下,一定要寻他讨要方子。
    日暮时分,宾客都散了,宫里有人来传话,太后召晋王妃入宫小聚。
    太后是相雪露的亲姨母,十几年前入宫为妃。
    三年前,主理六宫的容贵妃幽居于缬芳殿,从此自闭宫门而不出,同列贵妃之位的相氏女则开始执掌宫权,并在同年被立为皇后。
    相双弦性格温和融通,纯善淡泊,加之资历深厚,出身名门,被立为皇后也无人反对。
    左右,皇帝的元后元贞皇后已故去多年了。
    相雪露知道自己的姨母是个不争不抢的安静性子,是以,被朝臣们畏惧不已的慕容曜倒也和太后相处和谐。
    至少,在相雪露这里,就没听说他们起过什么龃龉。
    太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今夜,突召她入宫,应也是怕她丧夫悲怆,无人可依。
    马车到宫门口时,天色已完全黑了,相雪露换乘轿辇又行了段路,才到了宁寿宫。
    太后身边的大姑姑李嬷嬷已候在宫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执灯的宫女。
    “王妃来了。”李嬷嬷温笑着迎上来,福身行礼。
    太后入宫前,李嬷嬷就是卫国公府的老人,相雪露向来尊重她,待她一动作便伸手扶住了。
    “李嬷嬷不必多礼。”
    “姨母呢?本妃要去何处拜见?”相雪露问。
    “太后娘娘之前吩咐老奴,转告王妃娘娘,今日就不必去了,时辰已晚,王妃又累了一天,宜趁早休息,诸事明日亦不迟。”李嬷嬷道。
    “洗漱居住的一应用具已备好,这次还是您以前常住的西偏殿。”
    近一年半年来,相雪露进宫,都是住在宁寿宫西偏殿,她对路很熟,就此和李嬷嬷道别,往西偏殿而去。
    今夜不像昨夜那样下着雨,但依然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路旁的宫灯全亮着,发出暖黄色的光芒,但道路以外的地方,全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有传说中夜里会吞噬人心的猛兽蛰伏其中。
    临睡前,相雪露泡了一个舒缓筋骨的澡。
    西偏殿的环境相雪露很熟悉,不少陈设都是她的爱物,床榻铺的亦是她最喜欢的天山雪绒。
    这种出自伊犁的极品绒棉绵软轻暖,睡再久也不会脖僵腰酸。
    相雪露很快就入眠了。
    但是,没过多久便开始不安稳起来。
    昨夜的梦境再次缠身,梦的场景这次亦成了宁寿宫西偏殿。
    恼人的手臂缠上她的腰身。
    ……
    少女低泣的声音隐隐约约:“这……这可是在宁寿宫……”
    无人应答。
    声音渐弱,最终消失在绣榻前飘飖的缠枝牡丹纱幔中。
    第3章 3 皇兄皇嫂
    全身酸软无力,头脑昏沉。
    相雪露一醒来,这些感觉就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随后浮现的是夜里那个梦。
    她再次梦到了死去的丈夫,发生了一些事。
    虽然,那只是个梦,但梦中的呼吸,温度,触感都是那么的真切。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尾椎骨都情不自禁地升起一阵战栗。
    相雪露忍不住把头埋在被子里,羞耻如火焰般地烧遍了她的全身。
    梦里,她竟然在太后的宫殿里做这种事情……
    她哀求着对方不要如此,对方反而还更得了趣儿。
    既然“他”是她幻想出来的,那岂不是说明,其实她骨子里才是一个荒.淫的人,只是平日外表做出一副端正的样子。
    相雪露不敢深想了。
    她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连侍女都没叫进来。
    生怕心里隐秘的羞耻被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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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坐在膳厅里,正捏起茶盖,轻抿一口温茶,却忽听到了外面传报的声音。
    她放下茶盖,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望向踩着晨光而来的轩昂男子,讶道:“今日是吹的什么风,把皇帝给吹来了?”
    太后意外也是情理之中。
    慕容曜平日里忙于政务,加之与太后并非亲生,根本不存在什么日日晨昏定省,只是每隔数日前来依礼拜见一下,也多半是在政务处理了个七七八八以后。
    今日,却一大早地跑来宁寿宫,着实不寻常。
    “近日朝中宣扬孝亲敬老之道,传以天下,教化万民,朕自当作表率。”慕容曜道。“朕今日无朝会,便想借机陪太后用膳。”
    皇帝都如此说了,太后自当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她心里暗忖,待会雪露也要来……
    正想着的时候,李嬷嬷走过来,俯身在太后身旁说道:“娘娘,晋王妃来了。”
    不多时,相雪露的身影出现在了膳厅门口。
    因着晋王新丧,这几天她皆是一身素衣。
    她穿着素白软缎的衣裙,上面织着燕雀离巢,泣啼寒天的暗纹,哀婉庄重。
    走进来的时候,她柳眉轻锁,烟眸含愁,一只细白的腕儿扶着腰肢,走几步微微停顿一下,看上去颇为柔弱。
    旁边的宫女上前欲扶,却被她婉拒。
    夫君没了,深受打击,还要故作坚强,周围人看着相雪露纤弱的背影,不由得都带上了几分同情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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